我想去冷宫看看庄蝶衣。她并不是个利欲熏心的女子,至于她为什么选择了与冷眉妩合作,我倒很想知道。如果能拉拢她,便是最好。
才走至冷宫外,便见着一众宫人拥着冷眉妩出来,我忙低头行礼,宫中如我这般宫娥不胜其数,冷眉妩并没有注意到我。
待她远去之后,我才深吸一口气走入冷宫。可才走几步,忽然身后就传来一声:“站住!”
我后背发凉,似有人走近,冷冷道出四个字:“宸妃娘娘!”
我是被人押回合欢宫的。
冷眉妩媚眼如丝地坐在殿中看着我,鲜红如血的蔻丹搭在耳际琉璃坠上,那些妩媚,竟似天成。我此时才知,当初入宫时,我是忽略了多厉害的一个对手!
既被她抓着,我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你是怎么发现本宫的?”
她扬起红唇,笑出来,“旁人扮作宫娥,我未必能发觉得了。可您宸妃娘娘,漫说是扮成宫娥了,便是化成蝶,变成花,只消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冷笑,她说得算是好听的。什么化成蝶,变成花,不过是就化成灰也都认得!
“宸妃娘娘舞步天下一绝,但凡见过,都终生难忘。”她走下殿来,步步袅娜生姿。至我面前时,她低声附我耳畔道,“您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会跳舞!”
在这深宫中,除了离诺殇,未有其他人见过我跳舞。冷眉妩的话,着实是令我生疑。
她细声送入我耳中,“我不但知道您会跳舞,而且还见过不止一回。自您学跳舞的第一天开始,我便在您身旁看着。您学跳的第一支舞,便是《凤来》,第二支是《沉香》,《桃夭》是您姑姑楚意如教您跳的。您说说,我看惯了您跳的那么多舞,怎么会不知道您的身形步伐?”
“你到底是谁?”
有些惧意和寒意自心底升起,后背开始一阵一阵的战栗,我会跳的这些舞,除了姐姐,便只有娘亲知道了。而姐姐和娘亲,都早已不在人世!
我咬紧牙,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长长的护甲滑过我面庞,鲜红欲滴,我甚至以为是我的脸被划破了,她幽幽启唇,吐出几个字:“你小时候,总叫我昔影姐姐!”
“不!不可能!”我摇头,楚家所有人都死于那一夜,昔影不可能还活着的。
昔影虽是姐姐的贴身侍女,可家里人一直待她很好,而且,姐姐出嫁之后,她是姐姐的陪嫁婢女!难道是因为这样,她才逃过了那一劫?
我惊惧地望着她这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若非那一双眼睛笑起来有几分记忆里的妩媚,我决计不会认为她冷眉妩就是昔影的。
“你可以换脸,我为什么不可以?”她吐出来的字如此寒冷,“二小姐!”
一声二小姐,唤回当年在楚府时的岁月,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既然你是昔影,那么你便不要再帮离落凡了!当年是他害死我们楚家所有人的,你一定不知道吧!所以,你不要帮着他了!”
我想,昔影定然是想为我们楚家报仇,才选择和离落凡合作,她一定也跟当初不明真相的我一样。
可是,她却狠狠甩开了我手,红唇启开,“你好天真!时至今日,还拿我当你们楚家下人看待?我帮离落凡,从来不是为你们楚家,我只是真心真意想帮他,我想让他当上皇帝,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你……”
“你们姐妹二人都一样,为了离诺殇,不惜伤害离落凡!楚琉璃更是狠心,嫁给了离落凡这样痴心于她的男子,却还不知足,一心放不下离诺殇。她嫁离落凡,无非是想成为离诺殇安插在离落凡身边的眼线。当我发现这一切时,我如何能容得了她?所以,我便日日在她的饮食中下毒,我下得极少,神不知鬼不觉的。她的身子慢慢虚弱下去,终有一天毒发身亡。”她转身道着那样无情的话,却心安理得。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时在得知姐姐离世的消息时,看到昔影那样奇怪而妩媚的笑容了。
原来,她竟是那样痴狂地爱恋着离落凡!
“原来,是你杀了我姐姐!”我心口剧烈地疼痛,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来,我心口疼痛越来越厉害了,而且,每次疼,都觉得五脏六腑不再属于我了。
我捂着心口退后着,“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告诉离落凡?若是他知道是你害死了姐姐,他一定会杀了你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离落凡对于姐姐的感情了,他不会容忍害姐姐的人活下去的。
她冷笑起来,回身看我,像是看一个笑话,“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有机会与他见面吗?”她走近我面前,一把扼住我下颌,“楚阡陌,本来是要放你自由的,既然你为离诺殇回来了,你便在此陪着他吧!你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她娇笑着道完,拂开宽大的袖袍,转身向殿外走去,遥遥地看着她袅娜的身姿,恍如昔影。
我与离诺殇二人被困在合欢宫中,左右都是冷眉妩的心腹,外人是极难进来看我们的,便是连陈冀,都无法进来。
日复一日,我只觉得离诺殇的皇位怕是真要被离落凡夺了去。我为他担心,总是愁眉不展的。可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往日里如寒冰般的瞳子,此时竟融融笑意。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我禁不住问道。
他倚着龙榻正阖眸沉思,听我此话,终是启开眸子,看我这般担心模样,不禁失声笑道:“你觉得这时候,着急有用吗?”见我手中握着一卷书,伸手拿过去,“朕夺过皇位,而今却想尝尝被人夺位的滋味。”
他是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事态严重性?
“可是,如今朝中权势都在离落凡手上,你我困于合欢宫,便是有计也无法可施啊!”我无法如他这般平静。
“正因为无计可施,才要静看云起云落。”他随意地翻了几页书,“而今只是困住我们,不出三日,依冷眉妩的性子,便是会逼宫的!”他抚上我面庞,叹息一声,“陌儿,你知道什么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
我摇头,这句话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可是此时,我却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话时,突然宫门被推开,冷眉妩一脸笑意地走近我们,她的笑虽是妩媚,却如利刃般狠。
我警觉地站起身来,我不能让她伤害离诺殇!
不待她近前,我便冷声喝出:“你来做什么?”
她步子停在了两步之外,只凝着离诺殇,“皇上好狠辣的手段!”
离诺殇扬唇冷笑,“朕被你软禁在此,便是有手段也使不出来。”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只盯着离诺殇,这些日子,我一直守在他身边,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事。
“是吗?静才人失足落水,不幸溺亡,难道不是皇上的手笔?”冷眉妩狠声逼问。
我心陡然生起瑟瑟寒意,是离诺殇做的吗?难道,这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意思吗?
我看着离诺殇,想自他平静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哪怕半点的伤痛。毕竟,庄蝶衣也曾是他的女人。可是我失望了,我眼里所看到的离诺殇除了平静,便只剩下冷漠了。
“看来皇上这样的日子过得腻了!”冷眉妩紧咬着银牙,一字一字挤出来,“既是如此,那臣妾便代皇上昭告天下,皇上因龙体欠安,无法照常处理国事。为天下着想,皇上效法尧舜,禅位离落凡!禅位大典,已由钦天监择吉日举行!”她媚眼如丝,浅浅一福身,“届时还请皇上主持禅位大典,而宸妃娘娘就好生在合欢宫里待着吧!”语毕,她拂袖转身而去。
待冷眉妩远去了之后,我身子一软,瘫坐在离诺殇榻边,无力地道:“是你让人对庄蝶衣下手的,对吗?而此一来,却是把我们逼入了绝境啊!”
离诺殇从来不是善男信女,他为了保住自己皇位而这样做,倒也不奇怪。
他握住我冰凉的手,认真地道:“朕从未想过杀她!只让陈冀告诉她,如她这般才情的女子,实是不应该卷入宫廷争斗当中。若她愿意,朕可放她与端木青迟,远离争斗。朕本是想成全他们,却不知为何,她会落水身亡。”
“朕不杀她,她终究是因朕而死!”他长长叹息一声,“陌儿,你愿意信朕吗?”
我颔首,也恼起自己对他的不信任来。
“是我不好,对你总是疑心!”我认真地道,“可是,禅位大典近在眼前,你心中可有把握?”刚刚冷眉妩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以我来要挟离诺殇。
离诺殇握了握我手,轻声安慰我:“朕不会让她伤你半分的!”
眸子涌上酸涩,我又何曾怕过被她伤害?我只怕……我努力将眸中的痛楚逼退下去,靠在他心口,低低道一句:“陌儿决计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感谢他一直这样对我,让我知道世间还有一份爱,如许深情。
听人说,如今朝政已让离落凡把持着,朝中臣子已换了大半,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不知道这一回的政变,会不会是离诺殇的绝境,宫中暗流涌动,终会有一日变成刀光剑影、短兵相接。而我,将会是垂死挣扎还是鱼死网破?
只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若离诺殇遭遇不幸,我便随他而去,哪怕那去处是黄泉碧落。
禅位大典的那一日,离诺殇早早便穿好帝王的玄色龙袍,我起来时,他正背着我望向窗外。窗外微微有些亮光,显然时辰尚早。听见我的动静,他回首凝起幽深的瞳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漾起浅淡笑意,“朕终是有一日比你起得早了!”
我失了下神,近半月以来,他一直躺在榻上,而今起身下榻,那般长身玉立,竟令我有些生疏。而他此刻凝着我的面庞,更是让我有些难为情,“皇上……”
“朕喜欢听你叫朕离诺殇!”他走至我身前,伸手摸着我的面容,有些留恋,“陌儿,朕若是回不来……”
我闻他此言,双眸紧瞪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衣衫未整,急地掀开被子扑入他怀中,“离诺殇,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不管怎么样,你一定好好地回来见我!”
他低头,覆上我唇,细细密密地吻着,吻得我心疼至极,我张口咬住他舌尖,狠狠地咬着,而他只任我发泄。终是有腥甜味在彼此唇舌纠缠处蔓延开来,我才颤抖着松开牙齿。我挣脱他的怀抱,转身面对着沉重的墙壁。
“陌儿……”他唤一声,“朕要走了。”
我肩头抽动着,可是,我不能回头。我怕我一回头,我便会舍不得。这一去,是福是祸,无人能料。哪怕他心中有万千种盘算,可也怕意外。
殿外传来宫人的声音,“皇上,时辰快到了,请皇上移驾君仪殿!”
久久的,殿中一片寂静,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风扑入我心空处,煽动着我所有的伤感。我回首,殿中空空,再无他离诺殇的身影,这样的寂寥,令我心生恐惧。
我僵着身子站在殿中,等着离诺殇的归来。合欢宫今日已被人重兵看守,宫门口已经堆满了干柴。只要离诺殇有半点表现不如冷眉妩的意,那今日宫中怕是又将上演三年前的火烧凤鸾殿的那一幕。
当我见到那堆得高高的干柴时,并未有惊讶,只是唇角一抹笑意凄然。
离落凡果然狠心!竟然想让我再一次葬身火海!
离落凡对我尚且如此不念旧情,而对离诺殇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他更是不会留情的。我担心离诺殇,想去君仪殿帮他,纵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至少,我可以与他同生共死。
可是,我怎么才能逃出这样守卫重重的合欢宫呢?
有宫娥为我打了洗脸水进来,见我来来回回地走着,便唤道:“娘娘,奴婢服侍您梳洗!”
洗脸过后,我坐在铜镜前,任那宫娥为我梳着发,“娘娘今日想绾什么髻?”她问道。
我漫不经心地道:“你看着绾什么好便绾什么吧!”都到了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去管发髻?如此一想,却忽地记起那满满一首饰奁的金钗步摇!
自首饰奁里挑出一支凤凰金钗,放在心中细细看着,终是对宫娥道:“今日本宫要戴这支钗子。”
待那宫娥俯身接过金钗时,我幽幽将掌心粉末吹向她,她轻哼了一声,便昏迷倒地。
果然奏效。我见状,忙屏住呼吸,将宫娥身上的衣服解下换上,再匆匆将发绾成了宫娥的寻常百合髻,我将殿中一切收拾好之后,方才低首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