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尽全身力气要将他推开,可手被他拽得紧紧,丝毫动弹不得。无奈,只得阖紧了眸子,任他百般纠缠。
良久,许是见我无动于衷,他终是缓缓离开了我唇,瞳如鹰隼攫向我,“朕是不打算要这条命了。当初认出你时,朕就把你留在身边,便没想过要这条命!”
“你知道我会杀你?”我冷笑,手心已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知道我的目的,却还是敢留我,可见他有多自负。也可见,我当初的处境,有多危险。
他颔首,却道:“你来做什么?”
“陈冀说你快死了,让我来看你最后一眼,让你能阖得上眼去死。”我淡淡地道,他既当初不杀我,现在也不会轻易杀了我的。我若是再装着那般温柔似水,倒假了。
他大笑起来,眼神冷峻,“你定然不知道,朕当初领兵打战时,曾一月有余不曾好好休息,有上顿没下顿。那样艰苦的日子,朕都熬了过来,而今,不过几日未阖眼,算得了什么?”他见我有些惊奇,便又指着那地上的酒坛,“更何况,还有酒相伴!”
原来如此。
原来是我与陈冀多虑了!看他这般好端端,神采奕奕的,真无须担忧。
“你是怕朕死了吗?”离诺殇轻声问,“是怕朕死后,你再也没人可以恨了吗?”
我沉默不语,他若是死了,这世间,我真没人可恨了,不是吗?他活着,我至少可以恨他,可以折磨他。可是,为什么看到他痛苦的模样,我却那么难受?
“阡陌!”他认真唤起我的名字,“把三年前的事,忘了好吗?重新当朕的皇后,好吗?”离诺殇语带哀伤,“阡陌,朕会对你好的,以朕的一切来补偿朕亏欠你的,我们在一起,好好地过一生好不好?”
我脸色骤变,狠狠地推开他,斩钉截铁地说:“离诺殇,永远不可能!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都不可能忘了三年前的事!更何况,你害死了离落凡,你把我此生唯一喜欢的人……杀死了!”
他以为,那是一场梦?只要再做一场梦,便可以将过往的梦忘得干干净净?他以为,只要对我好,就可以抹了他杀我亲人,害死离落凡的事实?永远都不可能!
“阡陌……”如果不是他唤起,我定然会忘了,我原来还有个名字叫楚阡陌。他面容颓败,“那你要怎么样?主动来找朕,不是你的性格!”
我颔首,果然便是烂醉,可他也不曾失了理智。“请你出兵伐南诏!”离落凡已经不在了,我只想要借着离诺殇的手讨伐南诏,为他报仇。“以南诏,葬离落凡!”我说出来时,泪已悄然落下,我所能为他做的,便只有这般了。
“就那么喜欢他?”离诺殇问,笑得很苦。
“是!我此生唯一喜欢的,就是他!”我点头,“他救了我,让我活下去,便是我面容被火烧毁,他都不曾嫌弃我!”
离诺殇没有再问了,只黯然举起另一坛未喝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朝我问道:“那你用什么来交换?”他笑,笑得温和,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离诺殇的笑容也可以温润如玉,就像离落凡那样。可我心中那样温润如玉的离落凡再也回不来了。
我冷冷道:“悉听尊便。”
他轻笑,走近我身旁,幽吐一口酒香于耳畔,薄唇微微启,语已飘出,“朕只想要你。”
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此身已残,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缓缓抬起手,慢慢解开衣上的盘扣。
他冰凉的手指滑过我的面庞,带着怜惜与失落,缓缓移至我已退落一半的衣衫,轻柔为我披上,语声冷狠而无情:“朕不会要一个心中没有朕的人。”顿了顿,他又道,“如果当初成婚时,你会如此,或许我们就不必错过三年。”
苦意在心中泛起,如莲芯一般。如果当初成婚之时,他能顾及我,不对楚家下手,我们之间,至少不必落到这般田地。
错过的,何止三年。笑得苦涩,这一生,我与他都没半分可能。
“来人,”离诺殇高声道,陈冀已自外进来,离诺殇看着我,“传端木凌空速来见朕,另传联旨意,封卿墨为妃,赐号,宸!”
我愣住了,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奴才这就去拟旨!”陈冀喜道,看来,他定是以为,我又成功地再获帝宠。
“为什么?”我问。
他有些疲倦地道:“朕不愿见你在宫中向别人行礼,你本就是朕的皇后!”
关雎宫中,以往的繁华已不见,只一扇屏风孤单地立在殿中,牡丹依旧华贵。那如牡丹一般华贵的女子此时只静静赏着那扇屏风。
我只孤身一人走入殿中,缓缓福身,“卿墨给妤妃娘娘请安。”
妤妃回首,形容消瘦,面带憔悴,却还是掩不去她将门之女的傲气。她微微一笑,“宸妃何必多礼?”
我含笑依依,端木凌空领兵的消息一传出来,妤妃岂能坐得住?宫中皆传是我向皇上荐的端木凌空,妤妃听闻此言,当下便让宫人去合欢宫请我过关雎宫来聊天解闷。
妤妃凝神望这幅锦,“今日本宫才发现,锦上添花,当真容易。”她语气微顿,又道,“如今宸妃娘娘深得圣心,前朝后宫之事,只宸妃娘娘一句话,便可定乾坤,本宫还得事事请教宸妃娘娘才是。”
我知妤妃素喜牡丹,因而纵是冬里百花凋零,她也不肯撤去这一幅牡丹屏风,而她今日之话,大有怪我向离诺殇荐端木凌空出征之意。我寻思了一下,只微笑道:“眼下,平南大将军病卧在家,皇上信任端木将军,才让将军领兵。卿墨不过后宫小小妇人,哪里敢出言妄议朝政?”
妤妃凤眸微沉,“如此甚好。”
又闲聊了几句,就只见妤妃身边的妆金急匆匆进来,见我也在此,福身行了礼,方才附于妤妃耳畔低低道了几句什么。
隐隐约约听得似是说,什么二公子的。
妤妃颔首,面上露出些喜色,低声吩咐了妆金几句,又对我道:“本宫有些倦了,宸妃若无事,也请回宫吧!”言下,便是下了逐客令。
我见妤妃这边有事,也不便多作打扰,便告退回宫。
步摇与流苏早在关雎宫外候着我,见我出来,都长舒了口气,步摇更是快步上来迎我,“妤妃娘娘没有难为娘娘吧?”
我摇摇头,笑着让她们放心,而身边匆匆走过一队宫人,前头那人,有些眼生,并不像是宫中之人。有些疑惑,顿下步子来,回头看着那队人远去的身影,“这是……”
流苏见我这般,问道:“娘娘,怎么了?”
我摇首,“无事了,回宫吧!”许是我多心了。
天空高旷,合欢树长入云端,我走过伊影阁外,想着原先这阁中的女子,黯然神伤。黑暗的影院墙下,偶尔有檐上冰雪消融,嘀嗒一声落下来,反衬得伊影阁更平寂安静。
遥遥对着合欢树,我都忘了白夫人是什么模样,她是不是真的很像我呢?日子是有些久了,我叹一声,离落凡不在这世上已经有长一段时日。
生命懵懵懂懂地稚嫩,连沧桑也没有过,死去便是死去了。
恍惚间有个人迎面走来,身上依旧是锦衣华服,只是发髻上老珍珠发簪和冰冷的镏金搭配着,却感觉年华在一点一点流淌,她的容颜已见几分衰老,看着只觉得心疼。
她行至我面前,缓缓行礼,“宸妃娘娘。”
历经后宫十余年,她在外人面前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不起波澜,我不知离诺殇会不顾外人评论留她于宫中,究竟是不是白夫人所说的,因我之故。可是,没人比我更清楚,她的心有多狠。
轻道一句:“意嫔娘娘请起!”
意嫔含笑细细看我,与我闲聊了几句,忽问道:“宸妃娘娘与白夫人交情颇深?”
我颔首,“与意嫔娘娘一般,颇有渊源。”见意嫔眸中微有一抹异样之色掠过时,又道,“本宫曾在凤鸾殿外与白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哦,便是那夜凤鸾殿走水之时。”
寒风扬起她的外袍,她笑得极淡,“那一夜,都很久远了。”
我颔首,赞同她的话,却望着那两株合欢树,漫不经心地道:“合欢虽好,终是伤人之物。若不经心了,因此合欢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娘娘说,是吧?”含笑询问意嫔,眸子已不知何时敛了一层恨意。
“各人各自缘法,怨不得别的。”道完,只找了借口,匆匆离去。遥遥的,只觉那身影有些虚空。
流苏上来,轻声问:“娘娘,她可曾承认?”
我摇首,冷冷一笑,“无凭无据,她如何会承认?只不过,白夫人之死,终究与她脱不了干系罢了。”
这般寒冬不知何时才能过完,日子只是缓缓向前。人说埋在深雪下的草籽,到明春,定然会萌出最茂盛的姿态。殊不知,在这时节里,人心早已枯死。
我盼着端木凌空能获胜归来,绝不输于妤妃的期望。利用离诺殇之手,除去南诏,为离落凡报仇,已是我现在心里最大的愿望。未离歌每每见我之时,都总会有些哀伤,却不敢说出来。
我知道,他是想劝我离开这所皇宫。可是,他也知道,我是不会听他的话的。于此,他只能叹息,再不敢提出带我出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