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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谬误

十月怀胎、一朝临盆,刘文娟终于盼到了生产的日期。由于胎儿过大,自然分娩困难,大夫建议剖宫取胎,刘文娟说死说活都不同意:自己是个未婚者,在肚子上留下道剖宫产疤痕怎么办?从开始阵痛到羊水破裂,整整两天两夜,陪伴在产房外的杨剪梅夫妇被搞得神经崩溃,刘文娟仍然坚持要自然分娩。又折腾了几个小时,胎儿虽娩出,刘文娟的子宫却出现大出血,所有的止血措施均告无效。在产妇出现生命危机的情况下,大夫作出了切除子宫的决定。知道自己要没命、快要休克过去的刘文娟用颤抖的手签字,同意切除子宫。

刘文娟万不曾料到,为了一次轻率的代孕,自己会付出“爱情”和“子宫”这样心与身双重的惨重代价。在她身心巨创、最凄痛难耐的时刻,除了杨剪梅替她雇请来的陌生陪护,没有一个亲人守候床畔。病房里别的产妇都如同凯旋的功臣,被老公和家人团团围拢着,欢声盈耳、笑语不断,唯有她,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孤寂寥落、意冷齿寒。刘文娟紧紧地闭着眼睛,心里一遍遍地念叨着:陶明辉、陶明辉,你在哪里呢陶明辉?你知道我在遭受怎般的悲摧吗?她哀怨地想:果真死在产床上,也许会比这种煎熬好受些。死吧死吧,死掉就万事皆休了。不过,还有个念想游丝样牵扯着她,令她去意阑珊、踯躅徘徊。这最后的念想是孩子。陶明辉因她肚子里的孩子决绝地弃她而去,现在,孩子脱离她的身体,她收回了自己租赁出去的“房屋”,她的身体归她自己所有了,可孩子在哪里呢?每个产妇的床前都有个小童车,里面睡着自己的宝宝,唯有她例外。她是“产妇”,却不是“妈妈”,她生了宝宝,却是别人家的孩子。事情很荒谬。那个荒谬的孩子在哪里?他长什么模样?

做完手术,刚刚从虚脱中清醒过来,孩子立刻如影随形般出现在了刘文娟的意识里,她遏阻不住地想见那孩子一面。此刻不见,她此生此世可能再也无缘与孩子见面了。产房里此起彼伏,到处洋溢着婴儿的啼哭声,那哭声波涛般包围着刘文娟,也提醒着刘文娟:她自己也生了个孩子,那孩子也会哭,她多么想听听孩子的哭声啊。然而,她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孩子的母亲。从剪断脐带那刻起,孩子已与自己不存在任何瓜葛,她没有权利见孩子。但她还是想。她几乎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尽,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猫儿狗儿们生下崽子还要替孩子舔舔身子呢,她是个人,遭那么大的罪,见孩子一面不算过分。

刘文娟让陪护向杨剪梅转达自己的意愿,杨剪梅踌躇难决。王水躲说:给她看看吧。将心比心,看一眼能怎么着?于是,婴儿被抱到了刘文娟的床上。刘文娟把孩子搂在怀里,好奇地打量:那团东西肉乎乎地蠕动着,像个奇特的小动物。不过,这“小动物”却长着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他的手小得叫人不敢相信,但每根手指上都有片精致到几乎看不见的粉红色小指甲。他居然还有两只脚,那脚看上去就像两只肥肥的小鼠崽。天啊,他居然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袖珍人儿!这袖珍小人儿是从她自己的肚子里长出来的。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能耐吗?能创造出这般好玩的小东西,实在太神奇了!刘文娟把孩子抱在怀里就不愿放手了,汹涌喷薄的巨大暖流温泉样激荡在她全身的每一条血管里,瞬息之间就把她淹没了。这孩子就像绝处逢生的礁石,把刘文娟从死亡之海中搭救了出来。她感到,自己与孩子之间仿佛存在个无形的“气场”,在她把孩子搂进怀里的一瞬间,他们之间的“脉息”便相互默认、彼此融通了,她心里也不再空落落茫然无措,那失却的子宫仿佛又回到了她身体里,腹内被蚀空的感觉也充实而又饱满起来。说来也是奇怪,孩子原本哇哇大哭着,一抱进她的怀里,便乖乖闭上眼睛睡着了,小手小脚缩成团,雏鸟般依偎在她的胸部,仿佛珠联璧合、天生一体。

按照“合同”,怀孕和生产过程中出现问题均由代孕方承担。杨剪梅和王水躲考虑到,发生这样的事故,将给刘文娟带来巨大影响,主动提出多付她五万元,算作对她失去子宫的补偿。杨剪梅原计划,孩子出生即把尾款付清,然后把孩子抱回家自己亲自带。就在孩子出生后第三天,她接到笑雪的电话。直到此刻才知道,端木林猝死,笑雪被净身出户意外流产,前夫张子良也走到了生命的最末端,她立即决定以最快速度飞抵深圳。去深圳以前杨剪梅决定,把孩子抱回家,花钱雇请月嫂和保姆,月嫂专门照顾婴儿,保姆负责打理杂务。刘文娟听说了杨剪梅家里的情况后,很坚决地主动提出来,由自己无偿照顾婴儿一段时间,理由是:医生建议婴儿最好母乳喂养,如果不能,至少也要让孩子吃一个月初乳,这对婴儿的免疫力大有好处。也恰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毒奶粉”事件,搞得人心惶惶。于是,两口子同意了刘文娟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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