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俘虏后,很是平静。最后,连死亡都很平静。
他没有让皇帝来砍他脑袋,更没给他机会砍自己家人脑袋。因为,他早就将自己的家人分散,送往全国各地隐匿起来。
在被俘虏前,他对自己唯一活着的亲信说了一句话,并乞求柳青崖放他离开。
柳青崖答应了。并找来一具尸体作为掩饰。虽然他知道斩草要除根,但他敬重庄泉,也深知庄泉叛乱的原因。因而,没有将事情做绝。
而他,也没有如此想法。就如同,庄泉之所以能够保留尊严自尽,也是因为得到了柳青崖的默许。
柳青崖能够放走他的亲信,却放不走庄泉。因为,如庄泉这样的叛军头领,即便死了,也会有很多人来检验,看他是否真的死了,是否为人假扮。
当然,更重要的是,柳青崖作为一代忠臣,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等类似于背叛君主的事情。
老者想起,那个亲信说的话,又看着远去的少年,沉重的叹息。
少年名为庄君,是庄泉的嫡孙。他虽然恨皇帝如此残酷无情,但他却没有任何想要保护的意愿。但是……
而他,只不过是庄君的养父,负责收住这个庄家的宗祠而已。
他如此做,也不过是为了庄泉的遗命。
庄泉死前交代亲信的话为:
柳青崖一代良将,但无奈太过忠诚,总有一日,会因功高权大招来皇帝忌惮。如果,柳青崖死了,就去祠堂拜祭,领取信物,着急分散各地的部署……
为柳青崖报仇!
谁能想到,只在战场上有过交集的两个军人,二人为敌人,会为对方如此做!这说出去,恐怕会被人当做疯子吧?
江南春色好。
一大早,柳萧萧、雪王、风翼以及无罪四人就站在花满楼前,一辆奢华马车停在门口。风白、风隼、风月以及第一楼的各队队长都站在一旁,为他们送行。
没有人怀疑,柳萧萧此行入京,是为了当初在血染京城时许下的誓言。
她,要颠覆这传承了千年的皇朝!
柳萧萧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上了车。雪王说到底和他们不熟,只是点点了头,也跟随而上。风翼嘛……他压根就不想交代什么,直接上车,只有无罪还在那里,和风白以及其他几个队长多说了几句。由此可见,虽然无罪一副很对不起他长相的表情,但心还是很不错的。
“驾——”马车驱动,车辕的轱辘声响起,又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风隼风白等人的眼里。
这时,一个童稚的声音传来:
“诶,大爹爹、二爹爹、三爹爹,还是一到六叔叔,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娘亲和爹爹呢?他们呢?”
风白转身,抱起柳无忧,道:“你娘亲和爹爹走了。”
柳无忧愣了愣,不解道:“走了?那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他们吃饭。”柳无忧虽然聪慧,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还不太能理解,“走”这个字,还代表“离开”的意思。
“呃,过几天就回来了。”风月小心的安慰道。
柳无忧来回打量了他们一圈,最后视线定下风月身上,“三爹爹,娘亲和爹爹离开了吧?什么时候走的呢?”
风月愕然,惊讶道:“宝宝,你怎么知道?”
柳无忧小脸立刻惨白。
风隼白了一眼风月。
风白温润一笑,眼神却格外犀利。“风月阿,你什么时候蠢到连小孩子都能从你最里套出话来呢?”
风月再度愕然,难不成……宝宝在套话?
柳无忧抓着风白的衣襟,小声小声的抽泣起来,那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呜呜呜,娘亲不要我了,娘亲不要宝宝了。”
风白立刻哄道:“没有,娘亲没有不要宝宝的。”
“那为什么不带宝宝一起走?一定是宝宝不乖,不可爱,总是爱欺负人,喜欢捣乱恶作剧,娘亲才抛下我不管我。就和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街的小牛一样,被娘亲抛弃了。呜呜呜……”
风月道:“没有没有,宝宝这么乖,娘亲怎么舍得丢下你呢?娘亲只是和爹爹出去办事了,很快就回来了?”
“你骗人!”
被指控的风月心一抽,他竟然被宝宝这么说,他真的伤心了。
于是,一颗玻璃心的风月立刻躲到角落里去哀叹。
风白温柔的擦拭着柳无忧的泪水,柔和道:“三爹爹没有骗人,他们真的是去办事了。娘亲和爹爹是为了让宝宝生活得更好,才出去的。宝宝这么说,多让我们伤心呢。”
柳无忧眨眨眼,犹疑的看着一副“务必要相信”的表情的他们,轻轻点点头,“真的没骗我?”
“宝宝不相信二爹爹吗?”
柳无忧破涕为笑,在风白脸上吧唧一口,亲了一下,“宝宝相信二爹爹。”然后又扑到风隼脸上亲了一下,再跳下他们的怀抱,跑去安慰被他伤害的风月去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话说,柳萧萧这边,虽然车内只有三个人,但偌大的车厢内,却没有柳无忧这边的祥和温馨。
当车缓缓驶出江南城时,柳萧萧开口询问京城的事情。
这五年来,她刻意不去知道京城的讯息,周围人也没有人告诉她。.因此,她对京城局势的了解,仍处于五年前的程度。
现如今,京城局势纷乱。或许是因为五年前柳萧萧的那一番近似于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壮语,京城的变化很大。
先说轩辕昊。
当初被柳萧萧那一番话打击得最严重的,莫过于他了。试问,有几个帝王面对如此挑衅,能够无动于衷?柳萧萧那一日,可谓是给了轩辕昊大半辈子都没感受过的屈辱。不仅仅威胁他,还说了那样的话。
若不是因为有刺在,他不敢擅动,否则他十分确定,染红刺的匕首的鲜血,就是他的。
但,这也是一种轩辕昊无法忘记的屈辱。
在性命和尊严权威之间,他所选择的是前者,所以绝对不能被无视和轻看的后者,则成了牺牲品。但,并非说作出了选择,他就不怨恨了。
人,如果这么简单,世界就不会这么复杂纷乱了。
屈辱后的是动力,轩辕昊作出了一系列改革,提拔了一大批官员,尤其是武官。但这动作,摆明就是在辩驳柳萧萧的那番话中的一句“皇朝缺武将,战时无能力”,有些可笑……也有些苍白和无力。
但是,轩辕昊的这些政策,虽然很不错,但因为很多很多原因,实行起来很是困难。
首先,八月二十六日,刑场之事,虽然被下令严密保密,但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柳萧萧血染京城还是被人知道了。而这原因,也不是什么莫大而不得而知的秘密。
一些人虽然反感和厌恶柳萧萧的残忍,但更多人是感叹。感叹柳萧萧的变化,感叹柳府的遭遇。之后,他们对柳萧萧抱持着的,大多是同情。
他们想,柳萧萧天生弱智,好不容好了,能够与御王爷成亲。可是,成亲当日,却遭遇变化,半途散场。这种算是成亲了,也算是羞辱一场。
至于其他的人……
柳萧萧听了后,垂下的眼眸闪烁了好一会儿……
杭州。
杭州离江南不远,大概两天的路程就到了。在这里,一片繁华。大概是因为江南富裕的原因,这里也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
城内,熙攘的人群袅绕这繁华城市的景象。四周似乎是一片融合的景象,而民间也因为在此盛世之年而感到庆幸。
杭州一角,明明应该春色好的春日,却处于一片冰寒中。
葬礼,进行时。
柔和的光照耀着时间的万物,盛开的花朵在阳光中更显光彩,却给人十分凄惨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一个花开春日好的时节里,一些人,几乎失去了所有。
或许这么说,严重了,可是……
他们真的,失去了所有。
一个清丽的女子,虚弱的躺在英俊的男子的怀中,苍白的容颜依然挂着温柔的笑着,让人看着就忍不住落泪。柔和的樱色长裙染上了血液,暧昧难辨,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色泽,也因此使得不同于自己的颜色更加浓重,更为残忍。
“若天……”女子低低的唤着,那虚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眷念和不舍。
“……无华。”凌若天颤抖的回应着即墨无华。
“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即墨无华虚弱着笑道,“说来很奇妙,我竟然一点也不悲伤。这……是为什么呢?……咳、咳咳!若天……你……不要……难过……不要……”
凌若天只能抱着即墨无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响后,凌若天只能强忍着绝望的伤痛,轻轻的点了点头。这轻微的动作,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让看着的人,都感到这轻微的力量是如此的沉重。
“那么……若天,我……我……先、咳咳、先走了。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吗?还有……要笑……我,我喜欢若天的笑。若天的笑……和你的怀抱一样……好温暖,好温暖的和太阳一样。”即墨无华抬起手轻轻的抚在凌若天的脸颊上,苍白的脸上漾起格外灿烂的笑。
话音刚落,她就带着微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丝毫犹豫,决绝得让人忍不住憎恨。
而那苍白的、抚在凌若天脸上的手垂落在地,如同失去翅膀的蝴蝶。也像是仍有所眷恋,在地上来回的弹动了几次,方归宁静。也因此,才让人明白,她并非想象中那么决绝。
封不邪第一次听见凌若天的抽泣声。
凌若天看着已经死去的即墨无华,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哆嗦了半响,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最后,他抱起即墨无华,走向他们居住了许多年的屋子。
“庄恨平,放了他。”封不邪冷冷的看了一眼晕厥在地上的男人,冷声道。
庄恨平愣了下,还是放下了剑,而因受伤而晕厥在地的越修口里不停的吐出鲜血。即墨无华临死之前交代说,放了越修,不要伤害他。
他们虽然无法理解,但是……还是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