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就老实嘛!那么凶干啥。”小长腿儿立刻规矩了。
唐林背着个大背包,里面有罗盘以及一些郝白采买的吃食。他随手一摸,便摸到了她买的饼干,不由道:“看我回去怎么给郝姐说你。”
方芳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凶巴巴地瞪了他两眼,警告他不许乱讲话。郝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什么都好,模样好,会上班会做家务,会打点一切。小丫头觉得自己和她比,好像什么都弱爆了!每次想起这个,她都绝望得想哭:仿佛鲜于峰对自己所有的好随时都能被她轻描淡写一笔勾销。
鲜于峰老家所在的山脚,以前还有些住家户,不知怎地,自从鲜于鸿出事以后,便有传言此地不详,邻居们纷纷找机会搬走,只有一家姓潘的不怕邪,不仅没走,反而在在他老宅对面的小荒山修建了座漂漂亮亮的三层小洋楼住着。
潘氏老夫妇:年纪五十出头,丈夫名叫潘东北,妻子胡利群。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夫妇,平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潘家有一独子,外号独眼龙,在南蓬龙湾都有生意,身价不菲。独眼龙每逢大小节日都要回家来与“留守”的潘氏老夫妇团聚。
而鲜于峰之父鲜于鸿在鼎盛时期,在老宅的原址上修建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以便将来归乡养老所用。两家房子一中一西,相映成趣。
老家的四合院是鲜于鸿仅剩的产业,鲜于峰由于高烧失忆的缘故,对此毫无印象。都到门前了,他还跑到对面去问正在院坝里喂鸡的胡利群鲜于鸿老宅是否是那四合院。
胡利群低着头专心喂鸡,闻言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脱口叫了声“鲜于鸿”!
楼内的丈夫随即赶出来,却只看到个比鲜于鸿年轻许多的小伙子,他估摸着是鲜于鸿的后人,便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喝水,又回头训斥自己老婆:“真是没见过世面,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鲜于峰婉拒了他的好意,说有朋友在等着,他只想确定一下那四合院是不是自家的。
“哦,原来你是鲜于鸿的儿子。我是你潘淑,你爸爸托我好生照看你家房子,别被蛇鼠虫蚁咬坏了呢!你回来了正好,来来来,看看潘淑这十几年给你把房子照管得好不好。”
四合院的天井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内全然没有久不住人的霉味。正厅内的神龛上,贴着红纸黑字的神榜,榜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神位,榜前供着新鲜橙子,地上有新烧纸钱残留的灰烬。
哪像没人住的光景!
方芳两眼直放光,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下说“哇,好大的房子”,一下又道,“哇,家具好贵的样子!”
唐林则是另一番视角,他见家具墙壁一尘不染,由衷地赞叹道:“潘淑,你真是好人!”
潘东北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搓着手讪讪地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怎么会是举手之劳。你看你把房子收拾得多干净,简直比我现在住的地方还干净。”方芳夸人的同时,不忘表达对郝白清洁不彻底的不满。她忘了自己只会吃饭睡觉任性撒娇,其余啥都不会干。
从始至终都是她和唐林在说话,鲜于峰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潘东北不时拿眼角余光瞟他,貌似很期望得到一句肯定的话。
他装作没看见,闷着头又去看了卧室和书房。
主人房里,床上挂着蚊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梳妆镜床头柜干干净净油光发亮,比一般人家都要干净得多。同时,也看得出来,这里只是被打扫得很干净而已,绝无人进来住。
方芳不住称赞:“哇,潘叔,你实在太耿直了。从没见过你这么仗义的人!”
然后她偷偷把鲜于峰拉到一旁,表示对待这样的大好人,最少也应该包个五百块的红包以示谢意。
鲜于峰冷冷地不做声。
方芳是急脾气,瞬间炸毛,想发火又怕被外人看见,害鲜于峰丢面子,只得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鲜于峰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你们家一二十年没人露个面,别人把你房子照看得比自己的都要好,难道你还不满意?有点良心好不好。”
鲜于峰目光如刀,凛冽地从她脸上扫过。
她吓了一大跳,赶紧躲开他的眼神,对手指:“不给就不给,这么凶巴巴看着我算什么!”
屋子参观完毕,潘叔热情地邀请他们去他家吃饭,并表示家里刚杀了年猪,有的是好酒好菜款待他们。
唐林还好,毕竟有三爸在乡下常住,对于什么农村的瓜果蔬菜不是很稀奇。方芳欢喜雀跃得很,摩拳擦掌表示想和他一起去地里摘菜。
鲜于峰非常及时地在她前脚刚踏出门槛的时候拦截住了她。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麻烦你了。”他面无表情地对潘东北下了逐客令。
潘东北竟然不识趣,站在那里磨磨蹭蹭的不走,非要三人去他家做客,理由是鲜于峰家里久没住人,霉气重,又无米面柴油等物,实在不宜居。
鲜于峰不咸不淡地道:“我们自会处理。”
唐林暗自惊讶,心道老大怎地忽然不会做人了?不仅不感念潘某的好,反而板着张脸仿佛别人借了他的米还了糠一样。
即便如此,他还是绝对遵从老大的意见,既然老大说不去,那他马上附和有要紧事要做,晚点再去拜会潘某。
话已至此,潘东北不好再坚持什么,只得独自回去了,临走前,他谆谆叮嘱他们仨:“到底是一二十年的老房子了,木头啊家具那些都有些朽。你们轻手轻脚些,不要到处乱翻乱动,免得碰坏了,将来我不好向鲜于鸿交代,毕竟是他叫我帮忙照看的。”
方芳出于某种私心,满脸陪笑地对他表示感谢又感谢。他这才不大放心的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走时也没把四合院钥匙还给鲜于峰。
走路也才五六分钟而已,他回去拖了把凉椅搭在地坝里对着他们这边晒太阳。唐林叹道:“想想我三爸,随便一个骗子和尚的话,为了所谓的看不见的福萌,转眼就和兄弟反目成仇。再看别人,你们家一二十年不闻不问,他也把你房子照管得这么好。真是……”
“唐林,枉你跟我这么久。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很不正常吗?”
方芳眼睛睁得老大,问他:“哪里不正常,太干净了?”
唐林马上反驳她:“拜托你,有点脑子好不好,干净点也不正常吗。潘叔是耿直人,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鲜于峰还是冷笑:“忠人之事?若是我家房子霉变腐朽了,只怕他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啊?”二人齐刷刷地看向他,满脸疑惑。
“看到他们家旁边那棵大榕树没?”
经他一说,二人才发现对面潘家楼房旁边确实种了一棵大榕树。那榕树枝繁叶茂,冠盖如云,将半边地坝遮盖得严严实实,平常下点小雨的话,密实得根本连地坝都打不湿。
方芳绝对是好奇宝宝,跟着就问:“那榕树怎么?”
“那榕树没怎么,只不过我家这边地势稍矮,地气湿润,它的根悄悄从地下伸到我这边来罢了。”
两人一脸茫然,表示不懂。
“榕树来吸地气,便是从我家好风水上分一杯羹,只有我家好了,他家才能利益均沾,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来老婆婆说得没错,确实有人盗我家风水。”
这个更高深了,他们从未听说风水还能盗走的。
方芳见风使舵,马上义愤填膺地道:“我们冲过去把他榕树砍了!”
那榕树直径有脸盆大小,不是说砍就能砍断的。唐林另有妙计:“弄瓶硫酸浇在树根上,立竿见影,马上弄死它王八蛋!”
鲜于峰忽而叹了口气,道:“只怕不止榕树一个问题。”
老宅风水极好,屋后一座小土山,呈屏风状,将四合院左右环抱在其中。小土山顶部平坦宽阔,各种树木郁郁苍苍,参差生长,极富生气。
屋子右边一条清澈的河水回环顾盼流过来,水曲则有情,有情能护家宅招财源。而屋子左边不远处乃是一座大坟。那是鲜于峰爷爷的坟墓,黄鹂岭乃是金城的北邙山,阴阳相生,阳宅附近有阴宅并不为怪。
按照此处风水,再加上鲜于鸿为人宽厚道义,可谓是福人居福地按理能长久享福才是,岂会落得现如今这般下场?
对面潘家的三层小楼非常煞风景地接了一处拖步屋(农村用来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多随意搭建在房子左右两侧,就像人拖着步子一样,故名),正对着鲜于家祖坟。
高烧烧掉的记忆仿佛被一只开关强行关闭,而拖步屋像只鱼钩,悄悄从时间的缝隙里伸进鲜于峰混沌如浆糊的回忆里,从里面钩出一根线来:
黑如浓墨粘稠得化不开的夜,灯火通明人仰马翻,惊慌失措的大人们哭泣叫喊,盖着白布的小身子僵硬地躺在凉床上……
鲜于峰对于小时候记忆早已忘记,此时脑子陡然清明,跳出这么段往事,虽然一时想不起那盖着白布的小孩是谁,但总归应该是他们家的人。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婆婆没说错,确实有人陷害他们家,这是要人命的毒局。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潘家的拖步屋里必定放有绣花鞋绣花针月经布等秽物。如此这般才能杀人于无形。
方芳唐林两人哪明白其中厉害,还以为只是平常手段,并未对其多加注意,反倒为怎样不声不响干掉那棵榕树争吵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