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你看你,都过了二十年,你还是一点长劲都没有,难道你成天也是这么哄你老婆的么?”秀珍脸上作出的虽是讥讽的表情,眼里却说不出的悲凉。
当年,他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是在一家雅致的茶楼里,两人不期而遇。他就站在挂着描龙绣凤红色宫灯的青瓦屋檐下,当着来往穿梭的人,夸她:“叶小姐,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是雪地里的大块黑宝石一样。”
此后很多年,秀珍买了许多黑宝石首饰,镶金嵌银佩玉的都有。可她从来都不戴,全都放在保险箱里,连最爱的徒弟紫陌都不能碰,更别说其他人。
杨三怎会知其中还有这些故事,他竭力作出微笑状,故作云淡风轻:“我没老婆。”
“你老婆呢?”
“你还记得,九三年冬月十二那天么?我见有家人门前栽了两株腊梅,花开得正艳,香味正醇,便忍不住停下脚多看了一会儿。结果你披着件酒红的棉袄,从屋里走出来,说这是你的家你亲手种的腊梅,见我喜欢得很,便折了一枝最繁茂的送我。
我把你送我的腊梅花拿回家,放在我最宝贝的水晶花瓶里养着。她十分生气,咬定我们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逼着我给她说清楚。”
“那你给她说清楚就是了,不就一枝花吗。”
“我如何说得清楚。赌咒发毒誓表明我跟你只是朋友关系。可她不相信,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非要我交代……交代一些完全没有的事情,不说她就去死。
我哪里说得出来,她不甘心,天天找我大吵大闹,各种手段使尽,弄得杨家村人人都知道我杨三刚和前面老婆离了婚,马上又要抛下二老婆跟别的女人跑了。哎……”
“后来你们就因为一枝梅花又离婚了?”
“离婚?她那么爱面子的人岂会离婚。她砸烂我所有家当,就差没一把火把房子烧了,然后带着一岁大的女儿连夜消失。她留了张纸条给我,说知道我不爱她,但她也绝不会与我离婚,不会让我们名正言顺在一起,要令我孤老到死。”
他的眼神真诚而又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秀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早说了,我便不会逞强与你斗法。更不会……”
杨三打断她:“哎……我一个结过两次婚的男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哪里还敢再耽误别人。你冰雪聪明,美貌无双,而且还是未婚。我有什么资格……”
她不想听他说下去,也打断了他:“杨三,你看,我才五十岁而已,头发已经全白了。”
“对不起,秀珍,是我负了你。”
“呵呵。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秀珍,二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再娶,也没有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如果我当初勇敢一点……”
“勇敢,怎么勇敢,跟我私奔?呵呵,杨三啊杨三,狗是改不了****的。你看你那个好徒弟,跟你当年有什么区别。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么?他一会儿抽空捏捏方芳的手;一下又在郝白面前嬉皮笑脸;没过几秒,又悄悄跟紫陌眉来眼去。”
“这……”杨三暴汗,但又不得不替徒弟辩解,“他,他其实不是那样的人……”
叶秀珍轻笑:“是么,为什么你说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我……”
“算了,你不用解释。杨三,紫陌是我最喜欢的徒儿。我养她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你徒弟跟我的徒弟好上了,他们时时刻刻在一起,你随时随地见到紫陌,就会想到我。杨三,你没发现紫陌跟我年轻时候有些相似?”
杨三讷讷:“我没太注意。”
“没关系,你将来会注意到的。就算你注意不到紫陌,你还没看到方芳那小丫头一副跟定鲜于峰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吧,紫陌和她是亲姐妹。当年在孤儿院我嫌她吵,不如紫陌安静本分,才没要她。她们姐俩一张脸。呵呵,杨三,你那好徒弟无论与谁在一起,你都会时时想起我。”
她的神情,似是凄凉,又带着欣慰,其中还夹杂着说不出的痛快。
杨三捉摸不透,问她:“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他的意思是,过了这么多年,二人是不是可以言归于好。
秀珍摇头,决然道:“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杨三,你将永远活在失去我的阴影里。”
杨三大为紧张:“秀珍,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回去当我的隐士罢了。”她面无表情的转移话题,“来来来,我对你的徒弟鲜于峰更感兴趣。不是说他爹家破人亡么,怎么他还没死?”
“咳咳……”杨三尚沉浸在伤感中,不料她话题跳跃得如此之快,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对答。
“他爹还关在牢房里吧?”
“你!”杨三慌忙左右张望,“别声张,拜托你千万别让他知道这件事!”
“呵呵,怎么?难道是他妈和别人有一腿,陷害他爹坐大牢?”
杨三拿她莫可奈何,气得脸色都变了,却不敢重话说她:“哎!秀珍,你怎么还像当年那样任性。这些陈年往事,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你刨根问底干啥?”
法事快做完了,吴小清在协助僧人们撤场,空气安静了许多。
离他们不远的乱石堆之后,紫陌坐在地上,按着胸口,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刚才师师傅叫她传话,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师姐经常反复强调杨三是坏人,虽然没听过师傅如此说起,想来这也应该是师傅的意思,哪知师傅居然叫她带那么暧昧的话给杨三,能不引人好奇么?所以她偷偷尾随来偷听了。
岂料一听便听到了两个天大的秘密,叫她如何不慌乱。
叶秀珍见杨三不肯多说,心下生气,板着脸道:“我冷了,下山去吧。”
杨三:“聊得好好的,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秀珍也不说哪里不和她的意,倔强如小女孩:“我就要回去。”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就是嫌我没把鲜于峰家的事情告诉你。但是,秀珍,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明白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说。一说了,我徒儿他好不容易正常的生活又要受到影响。他爸是龙湾曾经的首富又怎样?把那陈年往事提出来作甚,要叫他去报仇么?他小时候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在龙湾过普通人的日子。”
秀珍真生气了:“杨三你够了!我一句话,你就能说十句来反驳我,再这么聊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冷!我要回去!”
“秀珍,你听我说。我答应他妈妈,不让他卷入上一辈恩怨中去。无论谁对谁错,往事都应该随风飘散,年轻人就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要被老一辈的事情所累。”
“呵呵,你们一厢情愿的让他们母子相见不相识,也算不卷入‘老一辈恩怨’?未免对他太不公平了吧?”
“什么!”偷听的紫陌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心道:“母子相见不相识?”她的心跳得飞快飞快,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鲜于峰以前跟我说过他是孤儿,怎么会母子相见?师傅又怎么知道的?”
杨三还想再解释,叶秀珍已经起身,他无奈,又怕她不惯走山路,摔着了,只得扶着她。
紫陌见他们无意继续聊下去,蹑手蹑脚地起身想要赶在他们之前回到唐三家,不料一脚踩到根树枝上,树枝“咔嚓”断成两截。
杨三耳力甚好,忙问:“谁!”
村里的狗儿汪汪一两声,无人应他,紫陌紧张得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在唐爱国事件上,叶秀珍师徒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加之还有鲜于峰与其师坐镇,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了,消除了唐家兄弟、叔侄之间的隔阂,一家人又和睦如初。
而杨三,他确如叶秀珍所说那般,看见紫陌就忍不住想起她师傅,于是借口山里自在悠闲空气好,回去了。
叶秀珍带着不成器的侄儿叶非销声匿迹,留下吴小清与紫陌继续运转清风堪舆。
唐林处理好家务事,依旧跟着老大鲜于峰回到龙湾,一切回到正轨。
唯一与以前不同的是,方芳似乎对紫陌突然产生了兴趣,有事没事都喜欢找点借口去街对面转悠。
鲜于峰取笑她:“别告诉我,你忽然对美女感兴趣了。”
方芳吐舌做鬼脸:“你才是!”
说完又蹦蹦跳跳去了对面。她没有直接去清风堪舆,而是站在离它不远的绿化带里,默默地看着紫陌忙来忙去,巴掌大的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的,一副有啥说啥的样儿,这回她心里可藏得住事了,有个跟谁都没说的秘密。
她有些焦躁地用只有自己才听得清的声音嘀咕:“杨三那个老头子是什么意思呢?他叫我好生看看紫陌。紫陌有啥好看的,左看右看不就那么个样儿?”
半晌,她总结:“不过,我觉得她长得很漂亮。”那是因为有人说过她俩很像,她绝不肯认为和自己的像的人会很丑。
“啊,还有,那天看到叶非那个坏蛋欺负她的时候,我很紧张,生怕她会出事。肯定是我方芳天生侠义心肠,看得不得受苦,所以才去帮她。
那为什么对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切,鬼才亲近她。她那种人,和成天跟着吴小清那个坏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不是好东西,我回去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