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巧生按】这个故事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是否应当拿出来，因为这些事情未见得光彩，也和大观园在线的事迹有点距离，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可这个故事又总萦绕我心头，我觉得这是对大观园在线人后来情况最确实的一份材料，若要一个完整的大观园故事，这个故事是不应当缺少的。可这个故事毕竟关系到当事人的隐私，况且这个当事人不像有些个网上大虾，不知道究竟是谁，关心大观园在线的人，很多都知道她，因为她是大观园的一个见证。要讲述她的事情，怕是会引起许多是非。但当我听说有人愿意出版关于大观园在线的故事集时，我又忍不住想把这个故事加进去。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当事人——其实很多人应该已经猜到了，是的，她就是巧姐。巧姐当时没表态，过了两天她才给我打电话说，她愿意把这事情公布于世，因为这是她关于青春记忆的一部分。“反正其他故事都是我整理的，我自己的故事也不妨放进去吧。”
真地十分感谢巧姐，现在这个世界，这么坦白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这篇东西原本是发在红砚台论坛上的，那里经常讨论些关于大观园在线的事情，有许多考据家出没，偶尔也能见到当年大观园时代前辈的身影。
巧姐的故事当时是用珍珠的ID发的，说是一篇小说，编的，不是真事儿。实际这就是巧姐本人的故事，好了，让我们聆听巧姐在说什么吧。
5点10分，下课铃响起，Lily拎起书包就向东门走去，在门口的商店里买些面包酸奶就出了校门，坐上车，在车上吃起刚买的下午饭来。16站，几乎每天都坐这趟车，每个站点都熟悉了，16站，一站不差。下车，进H酒吧，换上淡蓝的超短裙，化妆，在小门前略做几个深呼吸，然后推开那个“职工专用通道”，微笑。吧间里盛满葡萄酒的小车穿梭在灯烛摇曳之中。
Lily是R大大四的学生，她是海西耶奴国葡萄酒公司的促销员。近来海内很盛西洋葡萄酒，有钱的人总要请人喝西洋葡萄酒，所以为数不多的一些经营葡萄酒的酒吧生意就格外好，H酒吧就是这样。
喝葡萄酒是一种品位，在西洋也是贵族的用品，所以，Lily是经过培训才当上海西耶奴国葡萄酒公司的促销员。她必须记住告诉食客，葡萄酒如何搭配，用什么温度，等等。接着是领班小姐对她们的培训，包括怎么穿高开叉的旗袍啊，怎样化妆啊，怎样轻婉地同客人说话啊，等等。
耶奴国那家公司给的底薪并不高，但每推销出一瓶酒都会有提成，客人给的小费都归个人。领班小姐告诉Lily，收入如何，全看实际表现。Lily觉得她在说实际表现时，眼神很深，笑得也有点暧昧，可为什么呢？Lily一时还搞不明白。
Lily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女孩子，一直如此，在H酒吧也不例外。几天下来，她就摸清了这里的一切，她也会像个老手一样，踏着细细的高跟鞋悠悠地走过，轻推着装满西洋葡萄酒的小车，带着淡淡的CD香水的味道，轻轻地同客人们推销葡萄酒。
日子便是这样，匆匆过去，日复一日。
有一天晚上，月光分外分明，一群客人来喝酒，Lily积极地为客人们推销公司的各种红酒。其中一位客人刁难地要她每介绍一种酒都要亲自尝一下。她为难地看着领班小姐，但得到的只是一个坚定的眼色。那个晚上，她喝得确有些多了。走路有点趔趄，眼神也有点对不准焦。有人扶她坐进一辆车里，说是要送她回去。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她费力地张大眼睛，终于看清楚，开车的正是哪个要她喝酒的人。一时计上心来，她把手伸进嘴里，在车上吐了。那人皱皱眉，开了一段，终于把她丢在路边。她赶紧找了一个公共厕所，洗了洗脸，清醒一下。
第二天领班小姐问她昨天晚上怎么样，她斜斜地看着领班小姐，不说话，有半分钟的样子，然后走了。
H酒吧的老板听说这件事情以后，就对Lily说：你别当酒小姐了，来我这儿当吧女算了，可以有道上的朋友撑腰，不会被客人欺负，收入也不比现在少。Lily笑了，低头到了声谢。吧女的小费的确是高，可是那或许不只是汗水，还有泪水。而且，Lily有时也在想，我现在这个样子，差不多也是个吧女了，外人常常并不区分的。
有一次，一个中年客人进来，他微胖身材，夹着公文包，看样子像是机关里做事，而且有点身份的人。他很爽快地就要了酒。但开瓶倒酒时他却说要加些饮料和其他的酒，Lily茫然地说，这里不做鸡尾酒。那人却说：“没关系，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只管去。”
Lily只好去配酒，端过去说“对不起，您久等了。”那人一笑，顺手在盘子里放了不菲的小费。
“愿意跟我说几句话么？”
Lily犹豫了一下，双手竖拿着盘子，站在桌子旁边。
他们就这样子浅浅地聊了几句。
当听到Lily是个打工的大学生时，他突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接着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我能帮你。”那人突然说。
“什么？”Lily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留到京城好的部门啊。”那人缓缓地说，说着又望了Lily一眼。
那眼神里有些得意的神色，但也分明有种贪婪在其中。
Lily微微一颤，但很快就又微笑地说：“谢谢，我是促销员，只做分内的事情。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但也只是我的职责而已。”
那是一种交换，Lily不是不懂，Lily也不是拒绝一切交换。Lily只是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还有很多事情，很多机会，Lily懂得要珍爱自己。Lily的童年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有点看不起现在这些低劣的伎俩。有时候，她甚至想，干脆哪次上回当得了。可是那些拙劣的表演只能让她忍俊不禁，哪里上得了当呢？
她看不起一般的客人，就像刚开始，她看不起这些酒小姐和吧女一样。可是，慢慢地，时间长了，她越觉得吧女们的可爱。
只是有一个人，她一直觉得不能亲近，就是吧女们的领班，叫芸姐。
【梦巧生按】这里说的芸姐就是以前的云儿，后来当了领班，一直在风月场上混。
直到芸姐的最后一次上班，才益发钦佩她的为人可敬。
那时芸姐当领班已经好些时日了，从手下的小姐那里，也攒下了些积蓄，现在又要嫁给一个富有的实业商人，那人据说在京城繁华地面上就有三处房产。大家都说芸姐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了。芸姐只是笑，并不太答话。那天晚上，相熟的不相熟的都去给芸姐祝贺，大家喝完了才热热闹闹地一起去酒吧，惹地H酒吧的冯经理一个劲儿抱怨她们去晚了。
【梦巧生按】这个冯老板就是以前提到的冯紫英。
芸姐一脚跐着门槛，把袖子挽了挽，说：“冯老板，我是看着咱们俩老相识的份儿上才帮你撑门面。你想想，这几年这一带红火的舞小姐、坐台女，哪个不是我费尽心机挖过来的？这几年你们H酒吧风风光光的靠的是什么？别跟我在这儿摆谱了。要不是看在咱们俩是老相识的份儿，我带着这帮丫头随便投哪个酒吧也比你这儿给我的钱多。你再想想，你H酒吧的生意到底靠什么？以前在蓟州咱们搭过档，那时的气派！你要那时说不靠这帮小姐我倒也忍了。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地方的屌样，要不是客人们冲着我手下的小姐，怕你倒贴也没个麻雀肯来呢！今儿是老娘最后一晚上，以后想求老娘还见不到呢！晦气，都临走的人了，还受你抢白。”
说完也不待听冯经理的答话，径自就走进化妆间了。
Lily这时正巧从化妆间前走过，听见里面有动静，便站住留心听了一下，却是芸姐的声音。
“我平日里是怎么教训你们这帮小蹄子的，临了什么都忘了。被人耍了就算了，如今倒好，被人种了种却把人给丢了，连个屌毛都没抓住。没有栓住男人的屄本事，就别做这档子事。”
然后是一小段沉默，接着是芸姐低低的声音：“明儿到我那儿来，我陪你把它拿掉。”
“不——”却是一个哀婉到凄厉却又带着几分决绝的声音，辨不清是哪个小姐。
又是一阵沉静，接着像是一个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然后是一声叹气。
却听芸姐道：“唉，小孽障！这个金箍子你且拿着吧，够你们娘俩活个一年半载的。我看你也不是干这行的料，生下孩子后找个别的营生吧，不要来见我了。唉，就是可惜了我对你的栽培！”
听到这里，Lily知道芸姐要出来了，赶紧轻声快步地去了。不多会儿，听见化妆间的门“砰”地一声，响得很豪爽。
舞池边上一群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却向芸姐高声招呼着。芸姐一咧嘴过去了。觥筹交错中你来我往的打情骂诮却见不真切。不多时，一座的人都起身去寻舞伴了，只留一个小伙子在那里。芸姐同他似乎说了几句，便拉着他下了池子。
Lily在一桌伺候完酒后，推着小车从舞池边走过。却听见芸姐的声音道，“不打紧，这是慢四，极好学的，我给你数拍子，来，1-2-3-4……”Lily很好奇，芸姐怎么这般温柔，不觉抬起眼来看了看。但见那个男的不过二十才出头的样子，两腮刮地净净的，泛着青，却又有些妃色，像是脸红的样子。
在这种地方也会脸红，Lily觉得有点好笑，肯定是个雏儿了。
正在思想时，只听得后面一阵吵杂，Lily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人拿着个吧女不放，定睛一看，竟是真真。
这真真身材娇小，三角脸，面色苍白，头发倒略带金色，嘴巴略略有些翘，倒使得脸有些俏皮的样子。真真同芸姐关系不错，经常芸姐把真真带到她这的地方，照看她，甚或给她洗衣做饭。以前Lily听说她是个白粉妹，心下便瞧不起她。后来听说她家里贫苦，她挣钱全部给弟弟上学，给父亲买药，自己的生活倒是很苦。芸姐看不下去，才带她到自己那里吃喝，还给她衣服，给她化妆品什么的。自那儿以后，Lily便对芸姐有了几分敬重。后来Lily又听说真真吸毒也是被骗的。一次，一个黑道人物拉着真真出台，径直就给她打了针，几天后被放回来，就有了瘾。从此，Lily对真真也颇有了几分同情。
这次一个客人拉着真真大吵大嚷，却不知为了什么事情。
大家都围了过去，Lily也随着凑了上去。
原来这批客人刚才同这里的小姐们跳了舞，那个揪住真真的男人被称为经理，刚才搂着真真跳了几曲。等到结账时，他摸了几个口袋，却找不到钱包。于是他涨红了脸，揪住真真。
“什么，你把我当小偷！”
“别废话！”
“先生，你清醒一下，我决不会偷你的钱！”
“少装蒜！钱给我，不然我不客气了！”
那人抓住真真的胳膊，真真没有动，面上已经没了血色。
这时有人提醒那人搜搜衬衣口袋，那人一摸，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松了手，一迭声地对不起。
这时，真真才转过脸，双手捂着，呜呜地哭了。
那人忙抽出几张一百的票子给真真当小费，真真看了一眼，用手一推，却跑掉了。
几分钟后，化妆间那边传来一阵尖叫。Lily随着大家冲了过去，却见真真躺在地上，一手拿着刀片，地上一大片血。
Lily选了一束康乃馨到医院看真真，把花放在床头，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也不说一句话。忽然，Lily的眼睛红了起来，她觉得一阵软软的东西润过心田，却有什么在心中又坚硬了起来。
走出医院，Lily发现又是一个莺飞草长的时节。
“我也要毕业了。”Lily默默地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