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英其实身材还不错，就是五官有些模糊，淡眉细眼，衬了微黑的肤色，就不甚分明。最让简静感到不习惯的是孙美英的口红。她的口红总是涂得很夸张，颜色厚重不说，还常常溢出唇线，偏偏唇边生了颗黑痣，那效果，简直就像一只蚂蚁在浴血挣扎，要多悲壮有多悲壮。有几次简静想提醒她，张了张口就又忍住了。心想别狗拿耗子了，弄不好让人会错了意，好心当成驴肝肺，就不好了。
这是一间大办公室，打了隔断，范主任的办公室在里间，大家在外间。隔断上半部分是玻璃，范主任要找谁，只需喊一声，冲外面摆一下手，就都看见了。一般情况下范主任都是召人进去，偶尔也出来转转，跟大家聊两句，安抚一下军心。自从简静来了以后，范主任出来巡视似乎明显地勤了。走出来，象征性地转一圈，最后总是把脚步停在简静她们这张办公桌旁边，漫不经心地说几句，无非是天气呀交通呀一些个不咸不淡的话题。大家都感到不自在。埋头看电脑吧，人家领导在旁边踱步，就有点失敬。仰起脸来搭讪吧，又多少有那么一些媚了。尤其在人前，这其中的分寸就很难拿捏。简静是新人，还在实习期，跟其他人比起来，就又不一样了。她至此才知道，做什么事，都是需要天分的。她空读了一肚子死书，却是百无一用，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孙美英把范主任敷衍得风雨不透。自己插不进去，就只有盯着眼前那台电脑看。看上去不仅怠慢失礼，更显出了为人的呆板和无趣。
有一回，范主任开完会回来，在外间逗留了一会，同大家聊起了网上的新闻。哪的地铁忽然塌方了。某高校一博士跳楼自杀。北京房产市场终于不再是铁板一块，总算裂开了那么一丝缝隙。说着说着，范主任把话锋一转，说，都说如今的房价都是你们这帮女孩子闹的。大家都说，此话怎讲？范主任说，道理不明摆着吗，没有房子，不嫁。这比什么都厉害。大家就笑。孙美英趁机起身去倒水，顺势把闲在一旁的一把椅子拖过来，一直拖到范主任身后。范主任正在兴头上，对身边的小动作似乎没有注意，他抬头看了看空调的出风口，皱了皱眉，说天天喊节能节能，中央机关倒带头浪费。这都几月份了，这么凉的温度，怎么受得了。大家都说是啊是啊，就有人要去关。范主任又说，到底是年轻人哪，小简，穿得那么少，当心感冒。众人都不再说话，空气一时有些凝滞。这时候里间的电话豁朗朗响起来，范主任就踱到屋里去接电话，一边走一边说，谁呀这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孙美英把手里的杯子咣地往桌上一放，脸上很不好看，哗啦哗啦地整理着桌上的报纸，仿佛恨不能把手中的东西撕碎。简静正窘着，看到孙美英的样子，心想自己犯着谁了，这是演的哪一出？大家一时都无话，只听范主任的声音从里间高一声低一声传出来，领导放心好了——只管放心——
单位有食堂。中午大家都在食堂吃饭。从某种意义上说，食堂有着俱乐部的功能，午餐时间也就是大家工作之余聊天放松的休闲时光。一般情况下，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是热闹。这种组合方式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既是规矩，谁都不好去破它。大家都明白，不过是吃个饭，乐得一团和气。这天简静因为接个电话耽搁了，去得比较晚。她端着餐盘走进餐厅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办公室的一帮人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连吃带聊。简静绕过一张张餐桌走过去，大家都说美女来了，好哇，正好佐餐。简静把餐盘放下，说有黄豆炖猪手，刚来的，新鲜得很，要不要。说着就起身去取。小关说简静，原来你有养颜秘笈啊，怪不得。旁边的陈奋赶紧站起来，说何劳美女芳驾，小的愿效犬马之劳。大家笑起来，说陈奋，训练有素啊。孙美英噗的一声吐出一块骨头，连带着吐出一个字，贱。餐厅里很吵，大家都没有在意，继续说笑。简静歪着头，拿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猪手汤，心想这个女人也太过敏了吧，饭桌上的玩笑，也拿了棒槌当成了针，没劲。
简静取水果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却是范主任。
一般情况下，范主任在一餐厅。人总是习惯成自然，各部门的主任们往一餐厅走的多，渐渐地，一餐厅就成了中层干部的专用餐厅。习惯这东西，是很厉害的。大家也就自然地去了二餐厅。饭桌上没有领导，反倒落得自在。
范主任说小简啊，吃好了？简静说好了，主任今天来体察民情了？范主任说和外联部的小司谈点事，坐一起方便些。简静拿着一只卢柑心里犯了犹豫，是回到原来位子上呢，还是坐下来陪范主任聊两句？范主任对面的位子空着，显然那个小司已经走了。正左右为难，范主任用下巴指指对面的位子，说小简啊，坐。简静就仄着身子坐下来，心里盘算着伺机溜掉。范主任已经吃完饭，正在喝汤。他喝得很慢，很认真。简静慢慢地剥芦柑，和范主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无意间朝原来坐的方向瞟了一眼，正看到孙美英探了脖子朝这边张望。她心里一笑，估计这顿饭孙美英是吃不出什么滋味了。范主任经了热汤的滋润，脸上油光光的，正聊得兴起，简静索性也就坐正了身子，一心一意摆开了长聊的架势。她一手托腮，一瓣一瓣的把芦柑往嘴里送，一边同范主任很热络地说着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范主任就笑了，笑得极爽朗。范主任的笑声是颇有特色的，短促，响亮，飞扬凌厉，引得整个餐厅的目光都纷纷落过来。简静不用看也能猜出孙美英脸上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