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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天晚上小果走后,我注意到潘妮一直闷闷不乐。她倚在床上边看电视边等王绪,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如你所想,王绪忘记了潘妮的生日。他有着电视剧里出轨丈夫的那些特征:没话找话,眼神躲闪,去卫生间也要带上手机。我的女主人潘妮当然不会认定这些就是出轨的证据,何况王绪又对她百般示好。后来,当王绪终于把那个女的带回家,我总算是见识了你们人类的两面性。

就像电视剧情节一样,王绪带回家的女孩是他公司里的一名会计。这女孩自从跟王绪好上,就飞快地成为财务主管。她不仅管公司里的财务,还管公司里的老板,这件事情不久就成为公司人所共知的秘密。我的女主人潘妮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这女孩是海归派,年轻漂亮又聪明伶俐,身上有王绪过去接触过的女人身上不具备的东西,她让王绪觉得新奇。我并不想在这里一味地指责王绪,自从我成为一张床,在主人家里过了这么些年,电视剧看了很多,主人们睡觉之前谈论的世事我也听了很多,所以,虽然作为一张床,我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卧室里履行自己的使命,但外面那花花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也知道不少。我尤其知道的是,你们人类世界的男女感情纷纭复杂,一点不像动植物那么简单。我是多么希望能体谅王绪啊,毕竟他是老王的儿子。老王如今老迈得很了,前些日子他进城来看儿子,还专门到卧室来看了看我,对我的情况表示很满意。当然了,我正值壮年,螺丝钉啊什么的没有松动一颗,又有潘妮精心照料,每天都结结实实,光光鲜鲜。见了老王,我有些心酸,很想如你们人类那样掉掉眼泪,可惜啊,当我还是一棵树的时候还有眼泪,自从被晾干成为一张床,我就没有眼泪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悲伤,一点都不。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懂了老王的心思。老王临走时拍了拍我,说,老伙计,我走啦,你替我好好陪着儿子。

当然!只要主人不嫌弃我,我愿意一直陪他们到我实在陪不动了为止。但是如今,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倒回头来接着说我的男主人王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那卷发女带回家来,而且在我的身上亲热!的确,卷发女比潘妮漂亮有气质。我承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凡一个懂得欣赏女性的男人,都免不了会对卷发女这样的女人生出渴慕之心,我的男主人王绪也是凡夫俗子……你瞧,我就是这样一面欣赏着卷发女的高贵和美丽,以此来替自己的男主人开脱罪责,一面又深深地叹息和心痛,恨自己的男主人和天底下所有凡夫俗子一样,没有抵制美色的力量。

那天是我最难过的一天。卷发女躺在潘妮的枕头上,她棕色的卷发时不时地摩擦着床头,她还靠着床头抽烟……我沉默地承受着这种侵犯,因为我不可能像你们人类一样,不高兴了随时就可以伸出手来把某人推开。我只是一张床,我的结构就是这样:四肢着地支撑着身体,头永远地靠在墙上作展示之用,表明我是一张床,一张核桃木的床,一张被老王做得极其漂亮的床……是的,现在你也看到了,老王在做床头的时候没少费心思,他把不同纹理的木板精心地拼接在一起,使得我这张床有了这么一个别致漂亮的床头……你瞧,我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有它的使命,我一生的任务就是永远保持这么一种姿势,让主人躺在我身上说话,睡觉,做梦……

我总是跑题。而且,下面肯定时不时地还要这样。请原谅,我也老了,难免絮絮叨叨一些。况且,在叙述主人故事的时候,我不得不偶尔穿插进一些别的话题,这些话题一来能让我阐明一些自己的看法,二来,能为这个故事做一些说明。这样一来,难免就显得我颠三倒四,没有头绪。请原谅我吧,毕竟我不是你们人类,你们人类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而我沉默了一辈子。

潘妮出差回来了。要是潘妮不出差该有多好……但谁又能预料到明天的事、后天的事呢?所以,出不出差不是问题的关键。我的女主人潘妮是中午回来的,她疲倦地躺在我身上睡着了。你能体会那时候我是如何地难过吗?老实说,是我的男主人王绪做了出轨的事,但在我看来,却像是我自己做了那件事一样!我羞惭地、小心翼翼地履行着床的职责,生怕摇晃一丝一毫惊扰了潘妮的睡眠,仿佛以此就能赎罪一样。可是你也知道,作为一张床,我能有什么办法来赎罪?没有任何办法!就连挂在床头上的一根棕色头发,我都无能为力!

那几天,我整日为那根头发而忧心忡忡,它是卷发女人头上掉落的,正好落在床头上的一个凹槽里。它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在那里,仿佛生来就是躺在那里一样。我多么希望忽然有一阵风刮来,把它高高地刮起,飞走,无影无踪……可房间里的空气是那么安静地在流动,我的男主人王绪也没有开窗户的习惯,世界没有一丝风!我觉得自己是那么没用,连落在身上的一根头发都无法弄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潘妮发现。

棕色的卷发像阴谋家一样潜伏着,等着潘妮从睡梦里醒过来。当潘妮睁开眼的时候,我紧张得简直要筛糠。我命令自己的四肢继续紧紧地抓着地板,无论如何我是一张床,我必须如此,不能发抖。我的女主人潘妮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她下床以后站在地板上皱着眉四处看了看,就动手开始收拾杂乱的房间。

终于,潘妮开始换床单了。她从柜子里取出干净床单,开始动手掀床上的。几天来,我那么日思夜盼一阵哪怕轻微的风的到来,只要能吹走那根头发就行,可惜一直没有,倒是此刻,我最不希望世界上有一丝微风的时刻,却有风了。床单掀起来,像蝴蝶的翅翼,吹起一阵轻风,那根棕色头发按捺不住地从我身上飞起来,飘啊飘啊,落在白色的垫子上。潘妮把脏床单放在一旁,手里拿着干净床单刚要抖开给我铺上,发现了那根棕色头发。她停下了,狐疑地看看棕色头发,又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最后,她伸手捏起那根头发,走到阳台门口,放在太阳底下看。

剩下的时间里,我的女主人潘妮呆呆地看着我,半天,忽然说,床啊床,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你所想,作为一张床,我是没有心的,只有空空的骨架。但我却会像你们人类一样心疼,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穿过,疼得紧缩成一团。我多么希望我像人一样,给潘妮以安慰,甚至,说谎也行!那一刻我甚至羡慕你们人类可以随时说谎!你们嘴巴里面储存着那么多谎言,方方面面的,需要的时候,随时就能吐出一两句来,以改变某件事情的发展趋势……可惜,我只是一张床。所以,我只能沉默地看着女主人潘妮坐在地板上,哀伤地流着眼泪。

但是,就像电视剧里那些女人一样,潘妮选择了保持沉默。她用浸了消毒液的抹布,上上下下地擦拭我。消毒液烧灼着我的皮肤和血肉,我却没有半句怨言,甚至希望自己能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张床,一张陌生的、崭新的床。可惜我不会变魔术,我只是一张床。

接下来的情况可想而知,我的女主人在隐忍的日子里逐渐憔悴下去,我的男主人王绪则越来越晚归,他和潘妮之间的话越来越少,连敷衍都嫌多余。又过一些日子,他们两人慢慢吵起架来,常常是两句说不到就话不投机,王绪黑脸走人,潘妮躺在我身上哭泣。有天夜里他们大吵一架,彻底撕破了脸皮,我的女主人潘妮甩出很多照片,来控诉王绪的背叛。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柔弱的潘妮竟会跟踪王绪,并拍下那么多照片。那些照片被一张张掷在我身上,每落下一张,我就感觉像有一颗炸弹落了下来,在我身上炸出金色的胡须。

你瞧,我那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正在慢慢变成电视剧里的现实。不记得又过了多少日子,我的主人们睡觉前说起离婚的话题。他们条分缕析地把一切都谈妥了,然后两人平静地躺在我身上。很多日子以来,他们都没像那天晚上那样平静,甚至有那么一刻我产生错觉,以为关于离婚的那些交谈都是我的幻觉。潘妮把头枕在王绪的胳膊上,王绪一下一下摸着潘妮的头发,两人静静地睡着了。

然后,潘妮开始收拾她的衣物。她收拾得很慢很仔细,每天下班回家就开始收拾,有时连饭也不吃。她把所有的衣柜都清理了一遍,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塞到箱子里,王绪的衣服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挂好,还把西装都拿出来熨烫一遍。最后一天,潘妮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整理相册。她一张张地把需要消失的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放在床上,有一张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下子让我心痛如绞……

你大概能猜到吧,在我还是一棵核桃树的时候,潘妮搂着我拍过一张照片……对,就是那张照片,被潘妮从相册里取出来,放在床上。她坐在地板上久久地看着那张照片,又久久地看着我,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唉,我多么怀念我是一棵树的那些时光!

潘妮留下了和我的合影,然后把她挑出来的其它所有照片都放到一个脸盆里,拿到阳台上,点起火烧掉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然后它就被潘妮放到箱子里去了。你能理解一棵树的悲哀吗?它以后很可能永远看不到它的照片了……潘妮临走之前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她把箱子放下,掏出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片。咔嚓,我那被遗弃的形象让她用手机带走了。

晚上,王绪回家以后,我的女主人潘妮已经离开了。潘妮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餐桌上摆了一束鲜花。王绪呆呆地坐在那里喝酒。他喝了很多酒,仿佛酒能替他赎罪一样。夜里他被酒精烧灼得难受,不停呻吟,并且吐得乱七八糟,房间里到处都是呕吐物的味道。我并不嫌弃他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呕吐到我身上,说真的,如果这能让他好受,我宁愿他每天都朝我身上呕吐,你们人类不是常说吗,一醉解千愁,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但你们人类还常说,举杯消愁愁更愁。唉,你们人类真是地球上最复杂的物种。

说实在的,我对王绪既恨又怜,毕竟他是我的老主人老王的儿子。我的老主人老王当然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把王绪痛骂一顿,颤颤巍巍地走了。老王比上次来又显老了几分,他叹息着说,我是管不了你了。老王边说边咳嗽,眼里流出浑浊的泪。老王走之前到卧室来看了看我,他四处摸摸我,说,老伙计,你还挺硬朗的,我可是老了,活不了几天了。

你看,我作为一棵树,后来成为一张床,再后来……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好过一天算一天。潘妮离开了,卷发女来了。我的男主人不再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能看出他想开始新生活。我身上的女主人换了,每天晚上他们睡前说着另外一些话,我不知道需要过多久才能适应。

可笑的是,当我还在为适应不了新生活而忧心忡忡的时候,我的新主人却打算把我淘汰了。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的新主人从我身上下来,穿着一件睡衣绕着我转了一圈,把烟徐徐喷到我身上,说,王绪,这张床该换掉了。

王绪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手里摁着遥控器,说,干嘛要换掉?我的新主人说,傻,这还不懂啊,旧瓶能装新酒吗?王绪想了想说,你说得倒也对。不过,这床可是用核桃木做的,我爸做的,他可是那一带最有名的木匠。我的新主人说,你真是老土,现在谁还用木匠做床,外面卖的床都漂亮得要命。王绪说,那就换吧,听你的。我的新主人说,不仅床要换掉,床单啊被套啊枕套啊,都要换掉。换全新的!

你知道吗,我惊呆了,差点昏厥过去。也许你们人类听了会感到好笑,木头怎么会昏厥呢!可我确确实实差点昏厥过去。但我仍然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的意识,好使自己不四肢发软趴倒在地。我是一张床啊,我的使命就是永远保持一种姿势,无论主人们在我身上还是没在我身上……或许还要再加上一句:无论我的主人换成了谁……主人们是自由的,床是不自由的,这就是我那天总结出来的一条真理。不是吗?作为一张床,我无力为自己申诉,只能恪守我的本分,让它们随意安排我的去处……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为我安排的去处竟然是旧货市场。我原以为王绪至少会给我找户好人家……我的新主人是个做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人,她抽完那支烟后就出门了,半小时后她回来很高兴地说,王绪,我把旧货市场的人找来了,你快下来,他们的车稍后就到。她奔进卧室,边拽王绪边说,下来嘛!别那么恋恋不舍,不就一张床嘛!

我的男主人王绪从我身上下来,站在地板上,摸了摸我,说,朋友,咱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啊……这是一句让一张床伤心欲绝的话!

我的新主人,不,马上就要变成旧主人了,她手脚利索地把我身上的被子床单和枕头都掀到地板上,霎时我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但我不能抱紧身体,我是一张床……然后,旧货市场的车停在楼下,两个搬运工出现在我眼前。卷发女站在阳台门口指挥,让他们先把床垫搬下去。他们把床垫从我身上掀起来,搬走了。我的骨架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拿你们人类的话说是,我赤裸裸地站在地板上。这多让我羞愧啊!虽然当年老王刚把我做好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赤身裸体,但这么多年我已习惯了穿衣服的生活……

因为有灰尘,卷发女打开了阳台门,一阵冷风刮过我赤裸的身体。两个搬运工再次站在我面前,商量着怎么把我搬出去。最后他们决定卸下连接床头和床体的螺钉,把我分块运走。王绪从工具箱里找来工具,两个搬运工踩着我开始卸螺钉。我被他们踩得生疼,却仍然挺着脊梁,昂着头颅。他们很容易地卸掉螺钉,这时我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切断,头和身体分了家。我依然拼命把头贴在墙上,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的身体抬了出去。为了顺利把我抬出去,他们把我的身体侧过来,虽然他们很小心,仍免不了碰了几下门框。我感到被碰的部位钻心地疼,这疼通过空气传导到我的大脑里……奇异吗?我知道,你一定会嘲笑我,认为我这堆木头在瞎说。对于这个我早有思想准备,因为你们人类是世界上最自信的物种,你们宣称,自信是你们人类最优秀的品质,这个世界上没有你们弄不懂的事情。也是,自从有了人类,你们创造了那么多奇迹,破解了那么多宇宙奥秘,完成了那么多伟大发明,你们完全有资格认为木头是没有感知的。当然,假如有一天,你们人类中的某位科学家忽然站出来发表一个关于木头有感知的观点,相信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我又跑题了,请你原谅,我并不是为了证明我也通晓人类的语言,而只是心中感慨万千,需要表达的意思太多。刚才说到我正在被两个搬运工抬出卧室,由于卧室的门很窄而我又很宽,他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我的身体抬出去,其间免不了磕磕碰碰。卷发女不太高兴了,她说,喂,你们两个小心点行吧,要是再把门框碰坏了,就得给我加钱啊。

又一个问题来了,我必须得说一说,请你原谅——那就是我的身价问题。你一定也知道现在物价飞涨的速度,别的我不说,就说家俱,这些年从电视节目中我多少也了解一些这方面的行情,实木家俱的价格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它本身的价值。诚然,造成这种情况的因素很多,比如森林面积在地球上所占的比例正在减少,木材资源自然日渐缩小,一些稀有原木日益匮乏甚至正在消失。很难说科技进步给我们带来的效应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又跑题了,言归正传,我先前已经说过,我曾经是一棵货真价实的核桃树,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是一棵正版核桃树,老主人老王把我从深山里带回家,养了接近二十年,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我庞大的根须从土里刨出来。我那粗大的树干,潘妮两只手臂都围不过来。而且,众所周知,核桃木是最适合做家俱的树种,用核桃木做出来的家俱比任何木材做出的家俱都要结实和光亮。你说,我这样一棵树做出的床,用如今的行情来估算,应该值多少钱?算了,你不要猜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你:我价值两百块。

老兄,你能告诉我什么是两百块吗?或者说,两百块是什么意义吗?当然,在我们生活中很多地方都能用到两百块,比如说,在三亚旅游,如果你想买两杯牛奶,那么,两百块;你想吃饭吗?好,一条鱼,两千块。对,两千块等于十个两百块。我只是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一棵生长了二十年的核桃树做成的一张床,等于两杯牛奶或十分之一条鱼的价值。我的男主人王绪听到两百这个数目不禁哑然失笑,他给卷发女算了个账,大体意思是,她开车五公里去旧货市场,往返十公里,要消耗多少油,一升油多少钱;她往返花费了半小时,如果这半小时用来做生意,按照去年公司盈利的平均额,折算到每半小时,能赚多少钱。卷发女说,你真是够傻的,就算是找个搬运工来把它搬下去送到垃圾箱,你不还得付搬运费吗?这年头物价疯涨,人工费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当时听了这话差点为卷发女鼓起掌来,此等人才,不干财务主管那可真是没有天理。

我的头也被搬下楼了。一路上我以极其别扭的角度注视着墙壁和楼梯扶手次第掠到身后。然后,卡车到了,我的身体孤零零地躺在上面。他们把我的头很随便地扔到我的身上去,这样我就不是一张床了,看起来像一只脖子被拧折了的大风筝。

在旧货市场我足足呆了有好几个月。新主人——虽然他只是我暂时的主人——是个中年单身男人,他消磨时光的途径就是跟邻居们玩麻将。旧货市场像一个由无数小仓库组成的大仓库,到了那里我才知道世界如此驳杂,我就如同一粒灰尘,躺在一个装满灰尘的大抽屉里。我主人的仓库在市场里排号为8,这是一个很吉祥的数字,它大概有七十或八十平米,也或许有一百平米吧,我对这个没有概念——里面堆满像我一样被遗弃的家俱。虽然据我观察,无论从品相还是气质上来看,我都不输给任何其它家俱,但从待遇上看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优势:由于节约空间的需要,我侧着身子被摞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露出肮脏海绵的破沙发压住我半个身子和两条腿,使我一直处在呼吸艰难之中。我多么希望主人能把我好好摆在地上,让我四肢着地,那才是一张床应该有的体面形象。我的视线被前面更高处的一张破桌子挡住一半,这样,别说体面不体面了,就连敞敞亮亮地看看外面都成了奢望。我只能穿过桌子腿之间的空隙,别别扭扭地看着外面的世界。我的主人——八号店主,他总是坐在外面的一只小马扎上跟邻居玩麻将,不玩麻将的时候就吃着零食喝酒,或是改坐在一张破躺椅上晒太阳,睡觉做梦。据我观察他做这种生意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总体来说也可做到小富而安。

几个月中,先后有四个人差点成为我的新主人。这四个人我就不一一细说了,他们之所以没成为我的新主人,如你所猜,是因为价格问题。八号店主把我收购来的时候花了两百块,他打算把我卖到五百块,这个价格却不被先前那四个人买账,他们集体觉得一张二手床不值那么多。八号店主强调我是实木做的,他们说,实木怎么了,只要是旧的,二手的,就不值钱。但八号店主觉得不卖上五百块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样,我在店里呆了好几个月,直到被一对中年夫妻买走。

不过,我的新主人其实不是这对中年夫妻,而是络绎不绝的房客。这意思就是,那对中年夫妻有一套房要出租,这套房里需要添置一些简单家俱,我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花了五百块买下我,又花了另外几笔很少的钱,买下另外一些家俱,它们分别是一张皮子破了的沙发,一个油漆斑驳的茶几,一张缺了一个角的餐桌。我们一起挤在一辆卡车里,被送到出租房,迅速地各就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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