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方欲询问重吾此话何意，忽然闻得异香扑鼻，豁然抬头，虚空中光芒四射，乌云散去，钟声雷动。
片云生断壁，万壑遍闻钟。
东皇一出，万物皆伏。
重吾腾空而起，双手结印于身前，周身散发青莲香味，额前金印闪烁，照见五蕴皆空。眉目清和，神色安乐，不似前去身祭，倒似赴美人之约。
白羽欲跟去，却被重吾施个术法困于昆仑山巅。
“师父！”白羽近乎声嘶力竭大吼。万年前，东部海沙妖孽作祟，杀生无数，龙神以一己之力降服海沙，却无法度尽怨魂，便化身龙神阵法镇压怨魂。之后，不周山作为登天之路，凡人妖魔竞相争夺，死伤无数，连累无辜生灵。水神共工无法，只得以身触不周山，断其天路，以求天下太平。不周山倒，日月颠乱，大地之母以神力补天。
重吾说得不错，远古上神的存在便是为了这天下苍生的安宁。
是以，今日东皇钟被引动，这三界无一生灵可幸免。重吾毅然决然以神祭东皇，以安东荒之怒。换句话说，重吾此去便不会回来了。
白羽痛心之极，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重吾潇洒而去。恍惚间，白羽似乎觉得重吾早就知晓有今日之事。难道说，师父忍受着几千年的相思之苦，便是为了今日之事？神祭东皇是他的宿命？待他完成遗愿，便可慷慨赴死？
重吾的身影消失于东皇钟的光芒之内，跪于地上的飒影悠悠转醒，额间的红莲印却愈加鲜明。“不！”待飒影反应眼前发生之事，忽然大哭。
东皇钟的悲鸣之声忽然停止，白羽与飒影皆愣住了。远处的金光愈加灿烂，白羽受不住，微闭了双眼，只闻得身前青莲香味愈加浓郁。白羽勉强睁开双眼，见飒影正抱着重吾的身躯。
白羽怒从心起，方欲夺回师父的遗体，却见那飒影滴下两滴泪来。
“为什么？”飒影哭道，“为什么？”
白羽忍住了冲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飒影痴痴地抚摸着这眉眼，这在心中转了几千年不曾散去的身影，如今躺在自己的怀中，却不肯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
“你问我，天君待我至情至信，我为何狠心负他。”飒影双目含泪，轻轻道，“是。他对我至好，却不是我想要的。”飒影抱着重吾，温柔地将他的长发梳理整齐，仿佛重吾只是睡着了一般。
“他是个傻子，我也是个傻子。”飒影喃喃道，“你呀，你的眼里只有姐姐，你也是个傻子，我们都是傻子，被‘情’之一字，困了几千年，傻了几千年。我爱着我的姐姐，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可你夺走了她。所以我恨你。可是……”飒影的眼泪滴下来，化作红莲，散落于他二人周身，片片流转，艳丽非常。
“可是，我也爱你。”飒影又道，这句话在她心中深埋了几千年，如今终于可以亲口跟他说了。飒影有些欣慰，“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便爱上了你。我静静地看着你，看着你看书，下棋，钓鱼，养花……看着你笑，看着你愁。可你的眼里从来只有姐姐。不仅是你的眼里，还有你的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所以我爱姐姐，可我也恨她。我恨你，可我也爱着你。我想不通，为何你会喜欢姐姐，却不喜欢我？我想了几千年，还是没想明白。我费尽心思，与紫鲤共脉，苟且于世，不过是因为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怎敢离去。我害死了姐姐，却将千羽养大。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明白。”飒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白羽震惊地看着眼前举世无双的女子，既爱又恨？该是怎样复杂的感情？
“不过也好。”飒影望着重吾安静的容颜，俯下身于重吾额前轻轻一吻，眼泪滴在了重吾的额上，绽开艳丽的红莲，“你生前一心一意爱着姐姐，如今……”飒影忽然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将重吾的衣袍染红，与重吾身上的血迹融为一体。
白羽愕然，忽然明白过来。“共脉”之术不可撤销，只可以转移！重吾将飒影与小十三的共脉转移到自身，是以飒影……
“生不能同寝，死能同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飒影痴痴道，静静伏在重吾怀中，恍若温柔的妻子与夫君静静地躺在这世间绝好风景之处，行至水穷，坐看云起。她忽然想起那年初见重吾的景色，流水潺潺，花开遍地，她身姿曼妙于海棠花上轻舞，姐姐于灵池上梳洗着秀发，轻轻哼着那首曲子，是的，那首曲子“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重吾眉目清俊，分花拂柳，一身青莲香，姗姗而来而来。飒影眼泪不住地流下，化作红莲包裹着二人，须臾，化作清风散于天地之间。
白羽无声地跪在昆仑山巅，昆仑虚忽然震动，发出悲鸣之声，声彻三界。
天地之间，忽悠歌声传来，如泣如诉：
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