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驻华大使毛磊先生的倡议下，法国国家航天研究中心决定在他殉职的地方立碑纪念，并用他的名字命名法属圭亚那库鲁航天发射中心的一个重要会议厅，这是法国航天界首次以中国人的名字命名重要工作场所。
我点了一支烟放到张通先生墓碑前，不知他在那边是不是抽烟呢？
5.委内瑞拉的石油比水还便宜
2008年2月28日。我想快点到委内瑞拉玛格丽特岛去，在海上航行一段时间，油快用完了，得马上补给。
循着灯塔安静遥远的光束，我在晚上7点多抵达玛格丽特岛，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了锚地，停船、靠岸，大睡一场，明天准备办理签证。玛格丽特岛不是孤岛，相反非常繁华，高楼耸立，灯火灿烂。
第二天，一位在靠岸时刚结识的法国航海朋友帮我去办理通关事宜，没多久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原来那个负责人告诉他，持有中国护照的人必须回中国办理，不能在当地办。“他根本就是不想办嘛！”我忿忿地嘀咕了一句。“不办又怎么样呢？”我问。法国人告诉我，不办签证，只能在岛上呆两天，就算是休息。“行啊，我就休息，无期限休息，爷不办这个破签证了！”
说不办我就不办，这样我就成了玛格丽特岛上的“黑户”。我上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直接找本地最大的中国餐馆。就这样，我认识了岑路涛，他是玛格丽特岛最大的中国餐馆的老板。
凡到一处我就找当地最大的中国餐馆，这已经成了我的一个经验，这些人能够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一定是有原因的，过于斤斤计较或者心胸狭窄的人，是很难做得这么大的；饮食业尤其如此，做菜给别人吃要好吃才可以，把菜做好得有学问，关键就是一副好心肠，一副忠肝义胆。而这样的人往往也急公好义，乐于助人。回来以后我常常在想，其实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环球航行，从日照开始，在厦门、香港，在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南非、哥伦比亚、夏威夷，如果没有一群古道热肠朋友的帮助，我的航行可能早就结束了。
在委内瑞拉也是如此。老岑听说我没有办签证，是个黑户，先吓了一跳，“你不知道非法入境他们可以把你抓起来，罚你个倾家荡产啊？”他很严肃地跟我说，我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倒是旁边一个华侨的话让大家直乐，他说：“不是让你回北京办吗？这样吧，谁让你回北京办，你把谁办了不就成了嘛！”
岑路涛先请我吃饭，听说我要拍一些文化上的东西，便带我去海神庙拍摄。这座海神庙其实是西班牙文化里的，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西班牙国内一座著名教堂。这座海神庙里供奉着自由女神，相当于我们的妈祖。岑路涛介绍，航海的朋友到这里来都一定会参拜的，连委内瑞拉的海军都会过来！
我被他说动心了，指着海神纪念品的专柜说：“那给我来一个，请一个西班牙的海神到我的船上，保佑一下吧！”
如果岑路涛到我的船上去看，他肯定要笑的。在我的船上摆着观音、妈祖的像，现在加上这尊海神像，真是一个国际化的神明组合了。到什么地方我就摆什么神，这更多是一种心理安慰，期待一种平安。海上行程太艰苦也太危险。航海结束之后，我睡在家里的床上，时常还会梦见自己迎击风浪的情形，我在梦里高声呼喊：“躲开它，躲开它！”可我的船就是躲不开，一个浪头劈下来，我就惊醒了。醒了发现自己还在陆地上，推开窗户，外面灯火璀璨，这时候航海的日子就会像倒灌的海水一样，占据我的心房。
所以，航海的时候，我更需要“神的庇佑”，这样可以给我一种安全感。
从海神庙出来，岑路涛带我去买燃油。虽然是无动力帆船，但这一点点油也是驶出港湾和停船靠岸不可少的，因为这两个时刻没法使用帆，属于航海中的精细活，不是大风大浪，也不是纵横开阖，就得一点点磨过去，所以“日照号”上也有发动机、油箱，但那点油，可能绕大北京一圈就没了，在海上能开多远呢？
到了加油站，我加了132公升柴油，本以为会很贵，工作人员却告诉我，只要一元半美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见岑路涛的车加了50公升的汽油，也只递给工作人员一元半美金！
我简直难以置信，我们喝两瓶半公升的水就用了一元美金，原来在委内瑞拉，燃油竟比水还便宜！
后来想一想，其实这太正常了。这个国家从来就是美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可这个国家历届领导人，偏偏敢于和美国对着干，为什么？就是因为它有油！
晚上从海面望过去，这片海域和其他宁静、幽暗、一览无余的海域太不一样，海上通红通红，仿佛一片一片压低的火烧云在随风移动，巨大的黑影伫立在夜色中，那就是一座一座的油井平台。委内瑞拉有极为丰富的石油资源，所以它敢和美国叫板，也敢把别国恨不得卖到黄金价的石油，卖出了矿泉水的廉价。这里，应该是世界上石油最便宜的国家了。
在委内瑞拉，岑路涛一直陪着我，他最担心的是我因为没有签证而被抓起来，要么逮捕罚款，要么被视为偷渡客遣返回国。我觉得他太惊弓之鸟了，但没有料想，很快就遭遇了警察。那是在去探望一些华侨的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两名制服警察向我们走来，岑路涛短促地哼了一声，提醒我做好被盘查甚至被扣押的心理准备。我也有些心里打鼓，万一露馅，把路涛也牵连进去，那就不好意思了。幸亏两个警察没有注意到我。
一身冷汗的岑路涛惊魂未定，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以后你不能单独出去！”
不过这个单独出去的机会也并不多了，3月1日，我离开了委内瑞拉，直奔哥伦比亚而去。
6.血腥黑珍珠
2008年3月8日，中国的半边天们应该在过节了，而我独自擎着绳索，把帆船带过哥伦比亚加利纳斯角，因为一股加勒比海逆流冲击，洋流速度降了下来，船的漂移速度随之减慢，这让我心里烦躁不安，这是一片不该逗留的海域，因为这里是哥伦比亚！
哥伦比亚也算一个“神奇的国度”了。很少有国家能像哥伦比亚一样拥有如此高的负面知名度。中国人很可能对一些拉美国家不那么熟悉——比如不是南非世界杯，人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个国家叫乌拉圭——但许多中国人知道哥伦比亚，这个国家的热情与危险都是那么赫赫有名。
人们所熟知的，是哥伦比亚的毒贩，而航行在海上，我最担心的是海盗。哥伦比亚的海盗不亚于索马里或者印尼。我在航行过程中就听说过，几名全副武装的哥伦比亚海盗，可以劫持载满游客的一整条游轮，然后把这些游客都赶到水里去。听的时候不以为然，可真航行到这片水域，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眼睛一刻不停地四下张望，白天瞪大眼睛，晚上也睡不沉，不让任何船只靠近。一旦他们靠近你的船，任凭你多么身手不凡，也没法和一帮手里拿着枪的亡命之徒较量。
幸运的是，一群围绕在我船边的海豚冲淡了我的紧张感。它们保持在十几头的样子，每次陪游两小时，然后非常准时地离开。有时我还可以抚摸它们光滑的脊背。这群海豚三天来一直陪着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想做我六爷的保镖呢？
在这群海豚的簇拥下，我接近了哥伦比亚。3月8日晚上10点，“日照号”已经航行到圣玛尔塔和巴兰基亚之间，天气骤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风最高达到四十多节，海浪也急促起来。我已经看得到岸边的灯塔，可怎么也无法靠近。黄黑色的海水激荡起来，大浪打在礁石上激起十几米高的浪柱，耳边只有猎猎风声。我不想在一片漆黑中冒险靠岸，看着海图，立刻调转船头，往巴拿马方向航行。
大海永远都是这么美丽，即便在她发怒嘶吼的时候，也有一种残酷之美。
9日下午2点，我终于把船泊在卡塔赫纳港口。这座港口以及它的古堡和纪念建筑群在1984年列入了《世界遗产目录》。被如此看重，当然不仅仅因为它们是一群老建筑，有着建筑学和美学上的意义。更深层的原因是，这些建筑见证了黑奴的苦难血泪，它们是野蛮和残酷世界遗留下来的记忆，时刻告诉我们，人性曾经是多么残忍，现代文明曾经走过多么蛮荒的草原。
靠岸的时候，通过一对美国夫妇的指引，我随他们一起坐着皮筏子到了一家游艇俱乐部，然后联系好通关代理人，接着我迫不及待地跑去拍这个港口的全景，以及那座古堡和纪念建筑群。
当地人把古堡叫做“水城”，大概过去就是一座水牢，专门用来贩运黑奴的重要基地。当时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从北非运来大量黑奴，把他们关押在这座水牢里，把这里变成了一个黑奴集散地。同时，这座古堡又成为殖民者闯入南美洲掠夺金银财宝的桥头堡。
哥伦布在发现新大陆的时候，也几乎同时将杀戮和死亡带到了这些曾经宁静的大地。航行过亚洲和非洲之后，我见了很多东西，很难说西方文明就全部是先进的，而那些古老的文明就一无是处。欧洲固然是古老的，但南美洲、非洲和亚洲，有着同样的资历；但当时，受到利益驱使的文明已经把枪口对准了那些恬淡的、还专注于与自身对话的文明，冲突不可避免。
为了在这片新大陆上扎根，哥伦布们在利诱之外，也通过毁灭别人的家园，夺走别人的土地与自由达到目的。语言、文字、宗教、文化、文明，一种形态强行替代另一种时，屠杀、驱赶和奴役就如影随形了。
我拿着摄像机走在这座古堡里，墙上、门上、木桩上，依稀可见当年黑奴困在这里的痕迹，似乎听得到他们绝望的呻吟声，这种声音，与那些殖民者的分赃声音混杂在一起。
有些事情想来非常可笑，当年双手沾满奴隶血汗、靠着黑奴和掠夺崛起的一些国家，现在却纷纷成为鼓吹人权的代表，反过来对我们指指点点。其实他们不过是财大气粗而已，如果中国真正从大国成为一个强国，我相信这些话语权会自然落到我们手中。
思考固然是思考，而画家的本能，让我对眼前这些巴洛克式的建筑倾心不已。优美的风景也多少冲淡了那段历史带给人的哀伤与疼痛。
凡有人处必有华人，必有中国餐馆，这话99%地成为真理了。在这个港口城市有三十多家华人餐厅，10日，办理通关手续后，我便找了其中一家。推门进去我就问：“有没有中国人？”外国伙计咕叽咕叽一通，我就听到句“Hong Kong”，香港人也行啊！我点点头，要伙计给老板或者老板娘打电话，过不了一会，老板娘吴艳娟就过来了。
得知我是独自航海到达这里的，吴艳娟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神色。不一会儿她丈夫胡学英也过来了。“我正好就是海员出身啊！”他搂住我感慨不已，还说要去看看我的船。
看到“日照号”，胡学英“呵”了一声，显得异常激动：“不错，这船不错，这么长的路都航行下来了，了不起啊！”海员出身的胡学英，曾经单独驾着船来到哥伦比亚，在这里落地生根，做起餐饮生意，如今他本人已成为中华会馆的馆长，餐馆也是当地华人餐馆里最大的，其中最高级的一间是纯粹模仿古城修建的，一梁一柱、一砖一瓦，几乎没有差别——这只能说中国人太能挣了！
在港口停了几天，我每天都要去胡学英那里，每次都跟他聊很长时间的航海，这是个真正的行家！
熟了，他就主动给我做导游，再去拍摄古堡。陪我漫游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说起了自己的爱情罗曼史。
“认识艳娟的时候，我在香港跑船。当时一见她就很有感觉，就希望在一起。她父母对我印象也不错，两家人就互相见面、走动，这样把事情定下来。”
未来的丈母娘对胡学英只有一个不满意，那就是他的海员身份，天长日久在外面跑，心太野了。“他们要我放弃行船，我不愿意，可要和艳娟在一起，只能这么做。”胡学英笑笑，“所以我们开船到这里来，做点小生意。那差不多是我最后一次航海了吧！”眼前这个男人分明对船有着割舍不断的感情，他在我船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可为了爱情他还是与船说了再见，从此告别海洋，生活在陆地，生活在锅碗瓢盆腾起的油烟里。
现在，胡学英继承了妻子家里一笔财产，过得不错，美中不足是两人没孩子。对于这个老航海，我的心里说不上惋惜还是羡慕。老胡在他理想的状态里，而我的理想状态是什么？大概就是在海上随风飘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