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美志愿者”的事一传开,媒体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来找我,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不少干扰。我妈一开始接电话,还很有礼貌,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想接受采访。但电话一直打过来,我妈最后也有些烦了,接电话的时候就大声说你们应该去报道一些能帮到民众的实事儿,而不是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只好一直安慰她,让她心平气和下来。毕竟人家也是工作,也需要谅解。
拒绝了一两次之后,有些媒体就不再打过来了,但还有一两家媒体非常坚持。打了二十多个电话,用各种理由来说服我们。有几家媒体还直接到了现场,我们只好跟他们提前说好,不接受单独采访,要拍摄的话,希望他们离远一点拍摄,不要打扰我们正常的工作。因为他们扛着摄像机,一不小心铁锤砸到他们也不好。可能当时队长给人的感觉就有点让人害怕,所以媒体也不太敢过多地说什么,确实也没有影响到我们。
那天早上开始狂下大雨,我们边工作还边“淋浴”。之前我们披着雨衣干活,后来把塑料袋捆在头上遮挡,再后来干脆就什么都不要了,就让它淋吧,反正都湿了,懒得弄了。所有的人鞋子全被泡涨了,踩着都能听到水声。上午还好,到了下午,泡过水的鞋子基本上就走不动了,大家走得都很辛苦,很多人都累得完全不想动了。我的鞋子虽然也被泡涨了,但毕竟是假肢,没什么感觉。所以下午和傍晚的工作,我就成了主力。我主要负责跟人交涉,跑来跑去,挨家挨户去问他们还需要什么东西。
晚上我们聚在一起吃饭,大家把鞋脱下来,脚上都已经开始长水泡了。倩倩的鞋子已经没法再穿,当场就扔掉了。只有我还是活蹦乱跳的,精力非常旺盛,他们说我像打了鸡血一样。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晚上,雨还在下个不停,我们却不得不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
我们的队伍,要散了。
那时候我们带来的物资早已经发完,后来又买了两批物资。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之前道路塌方导致很多车都进不来,现在山路已经通了,虽然路上还是很堵,但至少外面的物资都在往里运。志愿者的队伍也越来越多。我们车队的队长,同时也是一家公司的负责人,他带着这个团队,已经三天没有上班了,公司打了很多电话催他们回去工作。不得已,他们必须得撤了。
当时队长也劝我们一起回去。但我跟潘倩倩都很不想走。因为这两天一路帮忙搭帐篷,我们越来越专业,速度非常快,质量也很好。刚刚积累起这个经验,现在就走太可惜了。后面来的很多志愿者团队都还很茫然,不知道需要做些什么,我们应该留下来,帮助他们更有效地开展救援工作。
到这个时候,我们都知道,队伍要散了。这些天来,大家一起做了那么多的事,感情都已经很深了。我们都很舍不得,离别的时候,抱头哭了一场。
他们一走,我们就只剩下四个人了:我、我妈、潘倩倩和她的弟弟。
三个女的,一个小男孩。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
5. 成为队长,迎难而上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坐下来开会,大家的脸上都很严肃。
我们能做什么?队长他们一走,我们没有车,也没有那么多人了。当时想到的就是借助微博。我在微博上说,希望能够和来灾区的志愿者一起协作,最好是有车的,我们可以一起帮忙给灾民搭帐篷。
微博发出去之后,很多人就开始联系我。有广东的,有上海的,有北京的,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很多人表示要捐钱捐物,但这些我们都无法接受。因为捐了钱我们也没地方去买东西,捐物的话,怎么把东西弄到灾区来?很多车还堵在路上呢。我们这边的物资还够,我们需要的是车和人,去把这些东西送到灾民的手里。那天晚上,我几乎一直都在接电话,不断解释我们目前的情况。直到凌晨四点多,我们才散会,各自回去睡了一会儿。
胖哥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当时我看到微博里有很多人留言,其中有一个人说,我每年都会做很多户外的活动,我有车,我可以帮助你们。我觉得这个人应该不错,就给他打了电话。这个人就是胖哥,他接到电话的时候觉得很意外,因为他没想到真的能够联系上我。可联系上之后,他又开始有些犹豫了,他说他的家人不一定能同意他来。我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感谢了他,并没有勉强。
我以为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一个陌生电话吵醒了。那时候才六七点钟,我接起电话,就听见胖哥说他到雅安了。
这下轮到我觉得意外了。
后来才知道,胖哥当时挂上电话,就跟家人争取要来雅安的事,家人都不同意,觉得胖哥都四五十岁了,儿子马上要考大学了,他还独自跑来灾区,他们都不放心。胖哥还是很坚持,他说,要是一般人叫他去,他可能也就算了,可这是廖智啊,廖智两条腿都没有了,还去灾区帮忙,人家都能做到,还那么信任自己,他不能不去。
话虽这么说,胖哥的家人还是不放他走。于是到了深夜两点,胖哥趁家人都睡着了,就偷偷开着车溜了出来。到了中午才给家人打电话,说自己到雅安了,叫家人不要担心。
跟我们碰头的时候,胖哥看着我,很是惊讶。在他的想象中,我该是个很坚强很魁梧的中年妇女,虎背熊腰,在废墟上挥汗如雨。没想到我完全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个子也很小。我们聊天的这二十几分钟里,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简直不敢相信我就是廖智。
胖哥到了之后,车子有了,队伍壮大了。一瞬间,我成了队长。
胖哥、倩倩、她弟弟、我妈妈,忽然间,所有人都指望着我来拿主意,这件事情要怎么做,那件事情又该如何,我们下一步去哪里……所有问题,都要由我来决定。我突然发现当好队长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因为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之前当小跟班的时候,我觉得挺好的,我做事可以像个小女生一样,非常柔和。但从这一天开始,我就必须变得刚强起来,整个人说话的音调都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三天我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的,从24日开始,我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十几分贝。
24日,正是我们抵达沙坝村的日子。到了现场,村支书和其他村干部都在。我心里很紧张,几百双眼睛看着我,而且大部分都还是中老年人。那个村庄的年轻人基本在外面,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那些老年人话很多,叽叽喳喳,所以我一定要有魄力,声音要很大,表情要很严肃,才能够唬得住大家。
所以我一到现场就大声说:“你们不要说话了,听我说!如果你们要说话,我就不说了。”
那些村民和村支书全被我震住了,现场一片安静,大家都等我发话。
之前大家提意见,让我们把彩条布直接发给他们,他们自己去搭帐篷就好了。我说每个人只顾自己就太自私了,身强体壮的还能搭帐篷,那些老人孩子怎么办,所有人必须集中起来,互相帮忙。我说现在大家就找一块空地,分成几组,请村干部来帮忙分配,把年迈的和年轻的分在一个组,互相照应一下。
说完我就问他们,你们有多少人,需要分多少?
村民说,给我们每人一匹吧!
我说那不行,一匹布是五十米,每人一匹太浪费了。因为不只是你们村有需要,别的村也有需要。我们把你们需要的东西放下,分配完了马上就走。你们最好搭大的帐篷,三四户人家用一个,可以节约资源。
就这样,我说完之后,全场非常安静。其实那些年纪大的人,他们考虑得很实际,完全听得明白。现场有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开始一直在自说自话,完全停不下来。我说着说着,他越来越安静,最后跑过来拍我的背,说:“好!很好!小伙子很好!”我乐了,说我是姑娘,他就改口说:“嗯,小姑娘很好!”
其实我不想当队长,因为压力特别大。
离开了沙坝村,倩倩和胖哥就问我接下来去哪儿。我也一片茫然,最后决定去天全镇。我想,我一定要撑住,要对得起他们的信任,把工作开展好。或许是沙坝村的工作开展得很有效率的缘故,我们的小团队人越来越多,很多当地的村民也主动加入进来,人数最多的时候甚至超过了前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