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小山
淮南小山,淮南王刘安的一部分门客的共称。《汉书·艺文志》载“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流传于世的仅有《招隐士》一篇。刘安及宾客生当武帝之时,他们的辞赋本应与当时流行的大赋在风格与形式上保持一致,但他们却追踪屈原,继承了屈原骚赋的特点,所以《汉书·艺文志》把他们的作品列入“屈原赋”一类。
《招隐士》收录于《楚辞》与《文选》,王逸《楚辞章句》云:“《招隐士》者,淮南小山之所作也。昔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俊伟之士。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归其仁,各竭才智,著作篇章,分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其义犹《诗》有《小雅》《大雅》也。”赋的立意和结篇深受《九歌》影响,表现了劝解山中隐士放弃隐居生活的主题。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1],偃蹇连蜷兮枝相缭[2]。山气兮石嵯峨[3],谿谷崭岩兮水曾波[4]。猿狖群啸兮虎豹嗥[5],攀援桂枝兮聊淹留[6]。
王孙游兮不归[7],春草生兮萋萋[8]。岁暮兮不自聊[9],蟪蛄鸣兮啾啾[10]。坱兮轧[11],山曲岪[12],必淹留兮恫慌忽[13]。罔兮沕[14],憭兮栗[15],虎豹穴,丛薄深林兮人上栗[16]。嵚岑碕兮[17],碅磳磈硊[18]。树轮相纠兮[19],林木茷骫[20]。青莎杂树兮[21],草靃靡[22]。白鹿麏麚兮[23],或腾或倚[24],状貌崯崯兮峨峨[25],凄凄兮漇漇[26]。猕猴兮熊罴[27],慕类兮以悲[28]。攀援桂枝兮聊淹留。
虎豹斗兮熊罴咆[29],禽兽骇兮亡其曹[30]。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楚辞补注》,中华书1983年标点本)
[1]桂树: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叶对生,椭圆形。秋季开黄色或黄白色花,极芳香,亦称木樨。山之幽:山中幽静之处。
[2]偃(yǎn)蹇(jiǎn)、连蜷(quán):同义,都是屈曲宛转的样子,形容树枝。缭(liáo):缠绕。
[3](lóng)(zōng):云气聚集貌。嵯(cuō)峨(é):高峻貌。
[4]谿:同“溪”。溪谷,山中水流冲击的沟壑。崭(chán):通“巉”。巉岩,本指高峻的山石,这里形容溪谷的险峻。曾(céng):通“层”。层波,水波重叠。
[5]猿狖(yòu):猿猴。啸:长声吼叫。嗥(háo):大声呼叫。
[6]攀援:攀引而上。聊:姑且。淹留:逗留。
[7]王孙:古代对贵族子弟的通称,这里具体指谁不详。游:离家远行,这里指隐居山中。不归:李善《注》:“违背旧土,弃室家也。”
[8]萋萋:茂盛貌。
[9]岁暮:年终。不自聊:百无聊赖,指生活或情感上没有依托,心情空虚。
[10]蟪(huì)蛄(gū):蝉的一种,身体较短,呈紫青色,有黑纹,善鸣。啾啾(jiū):象声词,此处指蟪蛄的鸣声。
[11]坱(yǎng)、轧(yà):山路高低不平貌。一说云雾浓厚貌,《楚辞通释》:“山气郁蒸之貌。”
[12]曲岪(fú):山势曲折貌。
[13]恫(dòng):恐惧。慌忽:同“恍惚”,神思不定。以上三句大意是说:山势高低不平,曲折盘旋,虽欲留下却心中恐惧神思不定。
[14]罔:同“惘”,迷惘之意。沕(mì):深藏起来,这里指心情沉郁。
[15]憭(liáo)栗(lì):凄凉。栗,洪兴祖《楚辞考异》引一本作“慄”。指因害怕而发抖。
[16]丛薄:草木丛聚。以上四句是说:心情迷惘沉郁,环境凄凉可怖,又有虎豹洞穴,草丛深林,人上山行进至此会因恐惧而发抖。
[17]嵚(qīn)岑(cén):山势高峻貌。碕(qí)(yǐ):山石错落不平整。
[18]碅(jūn)磳(zēng):高耸貌。磈(kuī)硊(wěi):《楚辞集注》:“石貌。”以上二句写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
[19]树轮句:《太平御览》卷九五三引作“树轮囷以相纠兮林木茷骫”。轮囷:屈曲貌。纠:纠结。
[20]茷(fá)骫(wěi):枝叶茂密屈曲貌。
[21]莎(suō):亦称莎草。多年生草本,地下有纺锤形的块茎,名香附子。
[22](fán):草名,洪兴祖《補注》引司马相如赋注云:“似莎而大,生江湖,雁所食。”靃(suǐ)靡(mǐ):草随风披拂貌。
[23]麏(jūn):即獐子,毛粗长,黄褐色,雌雄均无角,行动敏捷,善跳跃。麚(jiā):母鹿。
[24]或:有的。腾:跳。倚:立。
[25]状貌:指鹿獐的模样。崯崯(yín)、峨峨:都是鹿角高耸貌。
[26]凄凄、漇(xǐ)漇:王夫之《楚辞通释》:“毛色濡泽貌。”
[27]猕猴:猴的一种,毛色灰褐腰部以下橙黄,有光辉,胸腹部和腿部深灰色。颜面和耳裸出。群居山林中,喧哗好闹。罴(pí):兽名,似熊而高大,猛而多力。
[28]慕类:思慕同类。悲:悲鸣。
[29]咆:咆哮。
[30]骇:受惊。亡:失去。曹:同类。这二句大意是说,由于虎豹相斗,熊罴咆哮,其他的禽兽受惊而离散。
评
本篇题为《招隐士》,但所招的“隐士”是谁,历来众说纷纭。王逸《招隐士序》以为小山之徒闵伤屈原,“虽身沉没,名德显闻,与隐处山泽无异”,故作此赋以章其志。但从作品内容看,毫无“闵伤屈原”之意,所写也与屈原没有任何关系。王逸之说难以置信。近人金秬香在《汉代辞赋之发达》中认为汉武帝猜忌骨肉,淮南王刘安到京城朝见武帝,小山之徒知道谗衅已深,祸乱将起,作《招隐士》劝刘安尽快返回。此说证据不足,也只能作为参考。联系淮南王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的为人来看,所招“隐士”很可能是当时隐居山中的高才俊伟之人,本篇是为网罗贤才而作。清人王夫之《楚辞通释》、今人姜亮夫《楚辞通故》等皆主此说,较合原文之意。
在汉代辞赋中,《招隐士》是较有意境的抒情之作。文章的主旨是召唤山中的隐士,却用大量的笔墨极力铺写深山险情,以此来诱导隐士归来,显得情深意切。《楚辞通释》中说:“其辞致磅礴弘肆,而意唯一致,真得骚人之遗韵。”本篇艺术特色至为明显,首先,极少直接召唤隐士归来的语句,而是致力于环境的描写和气氛的渲染。作品把一些可怕的事物如奇石怪木、猛兽群啸相斗集中在一个画面里,传达了召唤隐士归来的情感。其次,结构上继承了屈宋辞赋的传统。描写隐士孤危的恶劣环境,不烦笔墨,大肆铺陈,回环往复,层层加深,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再次,句式错落有致,整齐中富于变化。辞采华丽,造语新奇。历代文人受其影响,常常化用其中的语句创作诗文。如谢灵运《悲哉行》“萋萋春草生,王孙游有情”;王维《山居秋暝》“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等,皆由“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化出。
(贾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