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曾伯
李曾伯（1198—1268？），字长儒，号可斋，祖籍河内覃怀（今河南沁阳市覃怀区）人，南渡后寓居嘉兴。宋理宗绍定三年（1230），知襄阳，嘉熙元年（1237）为沿江制置司参议，后迁江东转运判官、淮西总领。淳祐二年（1242），为淮东、淮西制置使，知扬州、静江府，兼广西经略安抚使、广西转运使、京湖安抚制置使，进龙图阁学士。宝祐元年（1253）进资政殿学士，为四川宣抚使，兼京湖制置大使，特赐同进士出身。后改夔路策应大使、四川宣抚使、湖南安抚大使，兼知潭州，节制广南。开庆元年（1259），进观文殿学士，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咸淳元年（1265），为贾似道所嫉褫职。李曾伯以文臣主军，长于边事，所至有治绩，为南渡后名臣。有《可斋杂稿》三十四卷，续稿八卷，续后稿十二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诗词才气纵横，颇不入格。要亦戛戛异人，不屑拾慧牙后”。其文多为奏疏表状之类，有赋作三篇。
原文题注：“丙戌九月十一日”，即此赋作于宋理宗宝庆二年（1226）秋。
飚金高［1］，露玉冷［2］。黄帘垂［3］，碧幕静［4］。属文书之燕间［5］，与亲友以笑咏。阒其何声［6］，隐若可听。始缥缈以甚远［7］，继嘹唳以渐远［8］。如故人之好音［9］，将客梦以呼醒。乃吕令之来宾［10］，殆汉颂之遇顺［11］。仆本壮夫，顿有秋思。感机缄之不停［12］，嗟岁月之易逝。彼仓庚兮春阑［13］，及啼兮夏至［14］。曾为日之几何，而此物者至矣［15］。乃因人情［16］，载想物意［17］。
其来也，岂从龙荒朔莫之墟［18］，将自狼居姑衍之地［19］？过西域之玉门［20］，亦尚记于汉垒［21］？历长安之铜驼［22］，抑曾饮于渭水［23］？麦芃芃兮何如［24］，黍离离兮奚似［25］？谅山河之无恙［26］，今风景之不异［27］。尔能为予而一鸣，予亦将有以告乎尔。久之有声，从天而来。如怨如诉，如悲如哀。物若是以有情，人胡为而忘怀？虽至于无可奈何者，已是得不为之长太息也哉［28］！
于是乃告之曰：伊蜀山之千重［29］，去吴天之万里［30］。巫峡高入于云端［31］，岷峨深在于雪际［32］。恐矰弋之过忧［33］，非羽翼之得计［34］。吾闻晚烟苍梧［35］，月夜青草［36］，洞庭橘柚之乡，松江萍蓼之岛［37］，厥有稻粱［38］，亦有芦苇。尔不彼去［39］，胡过于此？又闻暮雨滕阁［40］，西风楚楼［41］，鹦鹉黄鹤之境［42］，凤凰白鹭之洲［43］，可以回翔［44］，可以栖止［45］。尔不彼去，胡久于是？尔其有中原之信音［46］，又胡不诣上林而报天子［47］？
［1］飚（biāo）金：金飚，金风。西方为秋而主金，故称秋风为金风或金飚。《逸周书·时训》：“立秋之日，凉风至。凉风不至，国无严政。”
［2］露玉：白露。西方为秋而主白，故称秋露为白露或玉露。《逸周书·时训》：“立秋之日，白露降。白露不降，民多邪病。”
［3］黄帘：黄色门帘。韩愈《短灯檠歌》：“黄帘绿幕朱户闭，风露气入秋堂凉。”
［4］碧幕：绿色帷幕，也指绿色营帐。
［5］属（zhǔ）文：撰文。燕间：宴席之上。燕，同宴。
［6］阒（qù）：阒寂，寂静。
［7］缥（piāo）缈（miǎo）：高远隐约貌。
［8］嘹唳：凄清而响亮。陶弘景《寒夜怨》：“夜云生，夜鸿惊，凄切嘹唳伤夜情。”
［9］故人好音：故乡亲人的好消息。《诗经·鲁颂·泮水》：“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椹，怀我好音。”
［10］吕令来宾：秋雁应时令而来。吕令，古代乐律分十二律，六阳称律，六阴称吕，并以十二月配十二律。此指六阴吕之第五律“南吕”。《礼记·月令》：“仲秋之月：其音商，律中南吕。”郑玄注：“仲秋气至，则南吕应之。”来宾，《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鸿雁来宾。”郑玄注：“来宾，言其客止未去也。”《逸周书·时训》：“白露之日，鸿雁来。鸿雁不来，远人背畔。寒露之日，鸿雁来宾。鸿雁不来，小民不服。”
［11］汉颂遇顺：汉皇占卜得到吉兆。据《汉书·郊祀志》等史料记载，汉代皇帝“尤敬鬼神之祀”。颂，即卜兆的占辞。《周礼·春官·太卜》：“掌三兆之法，其经兆之体皆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郑玄注：“颂，谓繇也。”遇顺，指占卜得巽卦。巽为风，“风既相随，无物不顺”。
［12］机缄（jiān）：《庄子·天运》：“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成玄英疏：“机，关也；缄，闭也。谓有主司关闭，事不得已，致令如此。以理推者，皆自尔也。”谓天道运行自有其主宰力量，非人力所能改变。
［13］仓庚：黄莺的别名。《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载阳，有鸣仓庚。”《逸周书·时训》：“雨水之日，仓庚鸣。仓庚不鸣，臣不从主。”春阑：春残。“阑”原文作“闱”，据《历代赋汇》改。
［14］啼（jué）：也称NFDCB、鹈，或指杜鹃或指伯劳。《左传·昭公十七年》：“伯赵氏，司至者也。”杜预注：“伯赵，伯劳也。以夏至鸣，冬至止。”孔颖达疏：“此鸟以夏至来鸣，冬至止去。”
［15］此物：指雁。
［16］因人情：依据人之常情。
［17］载想物意：推想雁之心思。
［18］龙荒朔莫：即龙荒幕朔，泛指北方大漠。莫、幕、漠互通。《汉书·叙传》：“龙荒幕朔，莫不来朝。”墟：指龙庭废墟。龙庭为汉时匈奴祭祖之地，一说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鄂尔浑河境，一说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境。班固《封燕然山铭》：“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
［19］将：抑或，或许。狼居：狼居胥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五原西北黄河北岸。姑衍：姑衍山，在蒙古高原大漠以北。据《史记·匈奴列传》载，霍去病大破匈奴，“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
［20］西域：据《汉书·西域传》，指玉门关以西、巴尔喀什湖以东及以南地区。玉门：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市西北。原文作“后门”，据《历代赋汇》改。
［21］汉垒：当指细柳营，汉文帝时周亚夫屯兵御匈奴处，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南。
［22］长安铜驼：古洛阳宫门南四会道口有二铜驼夹道相对，后称此地为铜驼街。古诗文常以之为京城盛景胜地的代称。《晋书·索靖传》：“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后以之为感叹盛衰兴亡之典。
［23］渭水：源出甘肃渭源县西北鸟鼠山，东南流至清水县，入陕西境横贯渭河平原，东流至潼关入黄河。
［24］芃（péng）芃：茂密貌。《诗经·鄘风·载驰》：“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25］离离：繁盛貌。《诗经·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序》：“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而作是诗也。”后以之为感叹王朝衰败覆没之典。奚似：何似。谓沦丧异族的故国是否还似旧日景况。
［26］谅：料想。无恙：无疾无忧，此指安全完整。
［27］风景不异：语本《世说新语·言语》：西晋末，中原沦丧，“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座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后用为悲叹国土沦亡之典。
［28］已是：以是，因此。得不：怎不。长太息：出声长叹。《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29］伊：句首发语词。
［30］吴天：此指南宋都城所在地临安（今浙江杭州市）。
［31］巫峡：在今重庆市巫山和湖北巴东两县境内，绵延四十多公里，南北两岸有巫山十二峰。唐李端《巫山高》：“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戴叔伦《巫山高》：“巫山峨峨高插天，危峰十二凌紫烟。”
［32］岷峨：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县北，山顶常年积雪。深：自上而下的高度。《仪礼·觐礼》：“坛有十二寻，深四尺。”郑玄注：“深，谓高也，从上曰深。”
［33］恐矰（zēng）弋之过忧：担忧雁如惊弓之鸟，因旧疮迸裂而陨落。矰弋，系有丝绳的射鸟短箭。《战国策·楚策四》：“雁从东方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羸曰：’此孽也。‘王曰：’先生何以知之？‘对曰：’其飞徐而鸣悲。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去也，闻弦音，引而高飞，故疮陨也。‘”
［34］非羽翼之得计：谓曾经遭受惊吓的失群孤雁，仅凭翅膀难以飞越千山万水。得计，如愿以偿。
［35］苍梧：即九疑山，在今湖南永州市宁远县境。
［36］青草：青草湖，即今洞庭湖的东南部，南接湘水北通洞庭，因青草山而得名。
［37］松江：又称吴淞江，在今上海市境，源出太湖瓜泾口，东流入黄浦江。萍蓼：水草，亦称白萍。
［38］厥（jué）：乃，因而。稻粱：《文选》刘峻《广绝交论》：“分雁鹜之稻粱。”李善注引《韩诗外传》：“黄鹄止君园池，啄君稻粱。”后喻人衣食之谋。卢照邻《失群雁》：“先过上苑传书信，暂下中州戏稻粱。”杜甫《登慈恩寺塔》：“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39］彼去：“去彼”之倒文。
［40］滕阁：滕王阁，在今江西南昌市。唐显庆四年（659）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初建，后曾屡次重修。王勃《滕王阁序》、王绪《滕王阁赋》、王仲舒《滕王阁记》，史称“三王记滕阁”。
［41］楚楼：指黄鹤楼，原址在湖北武昌市蛇山黄鹤矶头，始建于三国吴黄武二年（223）。《图经》：“昔费袆登仙，尝驾黄鹤还憩于此，遂以名楼。”《南齐书·州郡志》：“有仙人子安尝乘黄鹤过此，故名。”
［42］鹦鹉：鹦鹉洲，原址在今湖北武汉市汉阳区。后汉末黄祖为江夏太守，其子黄射大会宾客，有客献鹦鹉，祢衡作《鹦鹉赋》，四座皆惊，因以为名。崔颢《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43］凤凰：凤凰台，在今江苏南京市凤凰山。《江南通志》：“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40），有三鸟翔集山间，文采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台。”原文缺此二字，本句对应前句应为六字句，据李白诗意增补。白鹭：白鹭洲，原址在今南京市城西长江中。史正志《二水亭记》：“秦淮源出句容、溧水两山，自方山合流，至建业贯城中而西，以达于江。有洲横截其间，李太白所谓’二水中分白鹭洲‘是也。”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44］回翔：回旋飞翔。
［45］栖止：歇息停留。
［46］中原：指被异族占领的北宋故地。
［47］诣：前往。上林：上林苑，汉武帝刘彻于建元二年（前138）在秦代苑址上扩建的宫苑，地跨长安、咸宁、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纵横三百里。此代指朝廷。苏武出使匈奴被拘，汉帝求归苏武，匈奴诡言其已死。汉使臣假称天子于上林苑射雁得书，上言苏武在某泽中，匈奴被迫放还苏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