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遵度
狄遵度，字符规。少颖悟，笃志于学。每读书意有所得，即仰屋瞪视，人呼之弗闻也。少举进士，一斥于有司，耻不复为。以父任为襄县主簿，居数月弃去。好为古文，著《春秋杂说》，多所发明。尝患时学靡弊，作《拟皇太子册文》，除侍御史，制《裴晋公传》，人多称之。尤嗜杜甫诗，尝赞其集。一夕梦见甫为诵世所未见诗，及觉才记十馀字，遵度足成之，为《佳城篇》，后数月卒。有集十二卷。《宋史》卷二九九《狄棐传》后有附传。
这篇赋是作者官蜀时的作品，正如赋序所说，是颂扬于蜀有大功的古贤。与这篇赋命意相同的还有《石室赋》，颂扬文翁在蜀振兴教化的功业，而这篇赋则歌颂了李冰治水的功绩。
予始至蜀，询诸古之贤于蜀有功者，以为无出文翁上者，于是作《石室赋》［1］。已而，复闻有李侯者于蜀有大功焉［2］，二人者用力于民，虽有劳逸，然参其功，亦其等耳。于是又为之赋《凿二江》，使蜀之民知蜀之所以为蜀，皆二公之力乎。
呜呼，吾闻鱼凫氏以降，秦太守之前［3］，蜀之为国，知几千万年。方二江之害被兹土，以禹之功不是施兮，嗟后来亦奚言［4］？彼民之昏溺兮，无乃得之于天，不能迁土而改宅兮，其流漂亦谁冤？
劲崖挺以中亚兮，激狂澜而右旋［5］。横骛折走，莫知其所之兮，吼穹谷而下穿［6］。蛟鼍鱼鳖，呀以相濡兮，何允蠢而缘延［7］？嘬肤吮血，沸以咀嚼兮，咸饫腐而饱膻［8］。萑蒲菱芡，纷以相被兮，污百顷之良田。土不艺而民无所食兮，孰与奏其艰？斯民之害固不可终极兮，历百千万世，天乃授之以贤。曰：“噫，中国之无人，遂使民至于此焉！天之生斯民兮，故使之食饱而居安。”降巨菑以漂之兮，天之意不然［9］。水之性固就下善利兮，决之则宣［10］。浚九州而距四海亦奚艰？且九载之孜孜，民不惮苦而诉烦［11］。盖因利而为利兮，劳之在先。不忍一勤其力兮，乃至骛万世而害弗捐［12］。胡不浚发其利源，刬削其害根［13］？巨崖剖以罅裂兮，砉颓乾而陷坤［14］。怒石奋以交坠兮，吁电走而雷。奔荡重渊以倾覆兮，丧百怪之精魂［15］。云转雾溢盘薄蹙蹐兮，注壑于其间。寂寥散漫肆以长往兮，若气散于坯浑［16］。决其馀以旁溉兮，居其侧数百顷皆膏腴之上珍［17］。民降丘而下宅兮，若蚁聚而蜂屯。则几年几世之积害一日刷去兮，不啻捐芥而荡尘。
呜呼，蜀之为国，非地之中，宜乎夷貊之杂处，鱼鳖之与同［18］。有李侯者至，然后别类于水物。有文翁者至，然后同俗于华风［19］。然则今所以栋宇而处，衣冠而嬉，皆二公之所翳［20］。若李侯者，事固所莫得而继，彼文翁之教亦何惮而弗为［21］？呜呼，以禹之功，至大至神，括六合以横被畴，有存而勿论，胡兹为害，独不得闻［22］？无乃力所不洎兮，抑亦遗其功于后人。而今而后，乃知民未得所欲，事或有不利，先世所未暇除去，圣人所未及裁制，苟有志于生民，皆吾人之所事［23］。若曰兹事体大，必圣人而后为，则小子也不敢与知。
（《宋文鉴》卷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文翁：庐江舒人，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景帝末为蜀郡守。兴教化，设学官，使蜀地风俗同于齐鲁。事见《汉书·循吏传》。
［2］李侯：李冰，战国秦昭王时蜀郡守，修都江堰，治水有功。
［3］鱼凫（fú）氏：传说中的古蜀王，其称王在柏灌和杜宇之间。陈厚耀《春秋战国异辞》卷五四：“周失纪纲，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冡。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为立祠。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一号杜主。”秦太守，李冰，秦昭王时李冰为蜀郡太守。
［4］方：当。二江，《史记·河渠书》：“蜀守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馀则用溉浸，百姓飨其利。至于所过，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畴之渠，以万亿计，然莫足数也。”张守节正义引杜预《益州记》云：“二江者，郫江、流江也。”
［5］中：符合。亚：亚字形，《佩文斋书画谱》卷五九《亚形觚》：“亚形内一字曰节，以示节饮之戒。下一字近如画像不可辨，铭文多作圈，如亚形者，皆庙器也。”狂澜：汹涌的波涛。
［6］横骛（wù）：纵横交驰。班固《答宾戏》：“侯伯方轨，战国横骛。”吼：怒吼。穹谷：深谷，班固《西都赋》：“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
［7］呀：张口。柳宗元《永州万石亭记》：“披其穴，则鼻口相呀；搜其根，则蹄股交峙。”相濡：相互吐水沫，润湿对方。《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允蠢：骚动。《尚书·大诰》：“肆予冲人，永思艰。曰：呜呼，允蠢鳏寡，哀哉。”孔颖达疏：“谓我闻汝言，日夜长思其艰。信蠢动鳏寡之民，为可哀。为民之主，既永思鳏寡之受害，岂得不往征。”缘延：动物蠕动。吴澄《吴文正集·刘巨川诗序》：“或如骐骥之驰骤，或如蚤虱之缘延。”也作延缘，苏轼《怀西湖诗》：“应逢古渔父，苇间自延缘。”
［8］嘬（zuō）：叮咬。《孟子·滕文公上》：“其父母终，举而委之弃于壑也。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赵岐注：“嘬，相共食之也。”沸：喧腾。饫（yù）：饱。
［9］巨菑（zī）：巨大的灾难。
［10］宣：宣泄。
［11］浚（jùn）：疏浚河道。《尚书·禹贡》：“禹别九州，随山浚川。”距：到。《尚书·益稷》：“予决九州，距四海，浚畎浍距川。”孜孜：勤勉努力。惮苦：怕苦。《太平广记》卷一六二《儆诚录》：“蜀孟熙贩果实养父母，承颜顺旨，温凊定省，出吿反面，不惮苦辛。”诉烦：诉说内心愤懑之情。同恕《榘庵集》卷一〇：“窃独惟念岳神之灵，实主此邦，控诉烦渎，不专于是。”也作烦诉，苏辙《送文与可知湖州》：“高卧镇夸俗，清谈静烦诉。”
［12］骛（wù）：经过。捐：除去。《孟子·万章上》：“父母使舜完廪，捐阶。”
［13］刬（chǎn）削：铲除。
［14］罅（xià）裂：分裂。罗愿《尔雅翼》卷二五：“六七日，其背罅裂，蜕为蝶出矣。”颓乾陷坤：天塌地陷。
［15］重渊：深渊。精魂：魂魄。
［16］蹙（cù）蹐（jí）：急促，水流湍急的样子。鲍照《鲍明远集·尺蠖赋》：“冰炭弗触，锋刅历迕，逢崄蹙蹐，值夷舒步。”注壑：水流入山壑。寂寥：空虚。《老子》第二十五章：“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王弼注：“寂者，无音声。寥者，空无形。独立者，无匹双。不改者，化有常。”散漫：水流弥漫四散的样子。肆：放纵。坯（pī）浑：广阔无涯的空间。薛据《西陵口观海诗》：“在昔坯浑凝，融为百川泱。地形失端倪，天色潜滉瀁。”
［17］膏腴（yù）：肥沃的农田。《史记·李斯列传》：“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上珍：上等的好田地。《后汉书》卷九二：“今臣僭君服，下食上珍，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者也。”
［18］夷貊（mò）：指我国东北方的民族。与同：相同。
［19］别类：分出类别。华风：华夏风俗。
［20］栋宇：房屋。翳（yì）：隐蔽，引申为恩泽。
［21］固：本来。惮：害怕。
［22］括：包容。六合：天地四方。《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被畴：覆盖田野。潘尼《七月七日侍皇太子宴玄圃园诗》：“商风初授辰，火微流朱眀。送夏少昊迎，秋嘉木茂园。芳草被畴于时，我后以豫以游。”
［23］裁制：规划，安排。林之奇《尚书全解》卷二五：“惟辟作威者，言所以刑戮人者，必出于人君之所裁制，而不可假于臣下者也。”
评赋一开始，就表述了二江对蜀地的危害，作者用散文的句式，描写水害之状。虽然不免有夸张的成分，却有力地说明了治水的重要性。第三段集中写李冰治水，气势壮观，感人至深。最后一段抒发感慨，是本赋的主旨所在。李侯治水、文翁兴教，其功奇伟，但后人却没有很好地继承，作者表示“苟有志于生民，皆吾人之所事”，表现了他强烈的革新精神，这是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全文铺叙直述，语言简洁明快，颇具两宋文赋的特色。
（郭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