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明业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四处看了一下，没有动静，只有昏暗的灯光照亮楼道。他从腰带上解下钥匙，插进锁孔后轻轻地旋转了一下，“咔哒”一声，门开了，他闪身进屋后又把门关上。因为害怕惊动屋子里的建真，他关门的动作很轻很轻。关好门没有来得及转身先扭头往后看，发现了从客厅露出了灯光时，心跳有一瞬间停止了，——建真还没睡。
很长时间里她睡的比他要晚的多，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晚睡，却知道她说的给建丽查找高考资料不是事实。建真究竟在做什么？之前他回来的晚她难免不满，现在因为她比他还晚所以不在说他什么。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明业还暗自庆幸，他终于不用在进卧室的时候害怕惊醒她了，他不用再在上床的时候小心翼翼了，也可以在上床以后随意地翻身调整自己喜欢的休息姿势，他很高兴。
可是这时间长了，他忘了最初建真晚睡给他带来的好处，反倒而嫌弃她太晚。
——她究竟在那台电脑上干什么？
明业脱下脚上的皮鞋换了拖鞋后，轻轻地走往客厅，他尽量蹑手蹑足不惊动建真。
建真确实不知道明业回来，她在和耀武分手回了家以后就坐在了电脑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胀胀的脑袋在回来后异常清醒，她觉得她找到了思路。
“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这些话是张爱玲说的，是不是？”
“是的，不错。张爱玲的爱情名言，你从网上搜一下，多的很。还有著名的，我给你说一段：也许每一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世上，真的是有很多遗憾。”
“哈哈，你还想要十全十美？每个人的优点只是一个方面，你都想拥有，你太贪心了吧？”
建真在写一对大学生恋爱的场面，写两个人的对话。突然她感觉到身后有一声轻微的气息，一惊，急忙回头，却原来是明业站在她的身后。
“你怎么回事，怎么在这儿都不啃一声，吓死我了。”建真埋怨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发觉？”
明业觉得好笑，可看到建真是真的被他吓了一跳也不太好意思笑，捂了一下嘴说道：“没多久，刚刚来。不是看到你聚精会神的，不敢打扰到你嘛。”
“好了好了，你赶快出去，我得把这点结束了。”建真不愿意和他多说以免影响自己的思路，好容易思维通顺了，那些灵感来之不易却稍逊即逝，她怕一会儿无法续接。
“好，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明业说着就往外边走，他也是正牌的大学生，心里很清楚思路的问题，当一个人进入自己的思维领域时最怕别人打搅。他已经看到了建真做什么，心里少了那份她网恋的担心，那么6就随便她吧。这样还好呢，他有他的爱好她有她的爱好，她不去干涉他的话他也觉不去干扰她。
建真看到明业很识趣地走了出去，一颗心放了下来，难得这样活跃的思维，她一定要把她所想到的都写完。回过头来，她的双手又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
明业起床的时候，看到建真的位置没有一点点痕迹，他也没有发觉她上床，就知道建真没有在这儿睡，……她是一晚上没睡？心里怀疑着，他走进厨房：“嗨，你昨晚没睡？”
建真扭过脸来，笑笑说：“睡了呀，怎么会不睡呢。”
明业看到建真有大大的黑眼圈，一张脸也是青白色，觉得她是没睡，皱眉说道：“没睡吧？我看到床上没有你躺过的痕迹。”
“睡了啊，我在另一个卧室睡的，是有点晚了，我怕惊醒你，所以去另一个卧室睡的。”建真虽然脸色不好，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嘶哑，可是看上去精神很好，也很开心。她笑着，水汪汪灵动的眼睛眨了眨，看了看明业，然后又去搅拌锅里的粥。
“我说呢……”明业看到建真这个样子还难得的好情绪，有点莫名其妙，“我说你睡那么晚，你累不累呀？有没有照镜子看你的样子？”
建真嘻嘻笑：“怎么了，我很丑吗？丑就丑点儿，管他呢。”昨晚她终于把闭塞的思路打开，让手里的书峰回路转，就算一夜未睡又算得了什么？
“你管谁呢？我就不明白了，你费心劳神的写那些东西干什么？有用吗？还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值得吗？”明业颇为不满。
“值得呀，我喜欢就值得。”建真兴致勃勃地回答。
实际上真的是一晚上没睡，直到天快明的时候才睡了一小会儿，然后又急忙起床。她很累很困，眼睛酸涩，但她觉得值，所以她高兴。
对于她，这是难得的好心情。
如果不是建丽周末回来说了一句让建真别扭的话，建真的好心情或许会持续很久。
明业因为自己每天晚上都外出打麻将不好意思说建真晚睡，建真也排斥那些干扰她思路的事情，极力保持思路清晰，她的情绪空前高涨，那本书的进展十分顺利。照此速度的话，那本书很快就能够完本，建真想，同时暗里给自己鼓劲。
每天晚睡，白天又是照常工作，建真逐渐瘦了下来，有时候也感觉到一点吃力，但她对自己的身体变化没有多加注意，晚上累的时候就喝一杯咖啡提神。她想赶快把那本书完结了在好好休息。她也不知道自己写的究竟怎么样，不敢让娇菲看，怕什么地方不好返回来修改的话会影响进度，她想就算写的不好也要等写完了以后在重新修改。
此时的天气已经进入了冬季，有些寒冷了。因为建丽过周末，建真买了火锅料羊肉卷和各种蔬菜准备晚上吃火锅。姐妹两个有说有笑一起仔细地清洗蔬菜的时候，建丽突然叹了一声：“还是在家里好啊，真不想去学校上学了。”
建真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什么，瞎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姐。”建丽低着头把一棵青菜掰开，放在水盆里细细地洗。
建真的手里一朵蘑菇被她撕成了两半，正要再次撕开的时候停下了动作，那朵两半的蘑菇被她举在手里，每一半都是一个白色的半圆，被白色的菌管支撑着。那子实体厚重，膨胀着，被撕成两半的菌管丧失了支撑的力量，所以蘑菇慢慢垂下了头，就好像一把被撕成两半的油纸伞摇摇欲坠，渴望合拢在一起恢复它的功能，建真突然感觉到蘑菇似乎在发出痛苦的呻吟，想要完整，或者说想要更加的破碎，用此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建真眼睛看着蘑菇，心却不在蘑菇身上，她——对蘑菇没有兴趣了，她的眉头慢慢皱起，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憋屈，憔悴的脸在这一霎那更加憔悴：“瞎说什么，今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人生中最美好也无法返回去的时光就在上学的那个阶段，以后想返都返不回去的。上学是整个人生的基础，学不好文化就等于人生道路的基础不扎实，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还这样想？”
建丽的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惆怅，但看到建真突然变的痛苦的脸色，心里一阵刺痛，忙笑笑说：“我也就那么一说，并没有怎么地呀。学校……学校里真冷，虽然说的是开着暖气，但那不过是支哄人的样子，一点都不暖和，我们冷的要死。这家里多暖和多舒服，回了家就真不想再去学校了。”
“唉，”建真叹了一口气，那两半蘑菇又成了蔬菜，她用手把它们撕开放在不锈钢盆子里，说：“没有苦哪有甜呢？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之，这话我不是说过嘛。当初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咱们村子里还极少有大学生吧，我又是女的，你看村子里都轰动了，咱爸爸妈妈整天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也因为这个咱们的亲戚对咱们的看法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吧。本来咱们就姐妹两个，别人觉得咱爸爸妈妈没有儿子对咱们都小看的，从我上大学以后，还有那个看法吗？我说你就不能想别的，要一心一意想学习，争取考一个好大学，不说为自己就算为了争口气，为了爸爸妈妈，也让别人知道虽然咱们家就咱们姐妹两个，但咱们也不比男孩子差，将来也不会让咱爸爸妈妈受委屈的，这样多好？我们可以不为我们着想，但给爸爸妈妈脸上争点光彩总归还是要的。他们现在对你希望多大，你也是知道的。我知道你们现在是受罪一点，可你要想想忍受的人不止你一个，大家都一样，过去了就好了。也就这一个冬天了，明年你就可以上大学，上了大学环境条件什么的就都不一样了。”
“姐……”建丽边说边笑，抬起头来看了建真一眼，有一片绿色的菜叶黏在她的手背上，“我知道。”说完又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把手背上的菜叶捏掉，随着她的动作，一滴眼泪掉在面前的水盆里，不够澄清的水面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没有多久就消失不见，建丽又把一颗菜放到了水里。
建丽虽然说她知道，可建真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勉强。建丽这个态度，明年的高考她真是担心，但她只能是尽力劝说她，开导她，鼓励她：“建丽，每个人活的都不容易，大家……都是在挣扎着活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容易。我们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常常听老人呢说天上没有自在的神地上没有自在的人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的，只是他不说出来来别人不知道而已。就像我们……我们出去的时候也风风光光的，满面笑容的，谁知道我们心里怎么想？别人也一样。所以说，你不要想太多。离明年高考时间真的不多了，你就尽力克服一点儿，会过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