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苏恒清晰地唤她:“唐浅。”
多久没人叫她的名字了?唐浅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在。”
或许以后再没有交际,但是很高兴认识你。
他们彼此这样想。
侧王妃仙逝,出殡的阵仗很隆重,满城皆知。队伍从西区涌向南门,道路两端挤满了百姓,相当热闹。
从府衙出来,阳光就晃得唐浅难受,到了主道,三人艰难地穿过人群,却被维持秩序的官兵拦截,郑普恳求几次,都无动于衷。没办法,只好等等了。
队伍越来越近,哀乐沉重响亮,震得唐浅眼晕头眩。
当队伍的开端来到她身边时,她再也支撑不住耳膜烦躁的轰鸣,瘫软倒下。
“唐姑娘?!”郑普眼疾手快迅速地扶住她的胳膊,才不至于完全摔倒。
听到动静,刚刚经过的穆词殉转头朝他们望去,却正好看见一个衙役背对他扶起什么人。他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双脚轻踢马肚,转头继续前行。
“唐姑娘,没事吧?”
“有点不舒服,谢谢。”等唐浅努力地站住,出殡队伍已经过去一半,她漫不经心地望一眼远处马上的身影,似曾相识。
附近乐坊好像在排什么盛大的节目,古乐响起,竟长出盖过队伍锣鼓敲打的势头。
“梨花渐远逝,乌浓绾已长。妾于纷纭中彷徨。梦演昔时景,吾言鸢丝断。君洋洋洒洒,逐走。清喉唱一首,女谣举秀口,不问是非不问羞。如若再擦肩,旧眼皆可忆?妾于此,君亦于此。于此同行,于此交错,于此流散。”轻莺曼妙的歌声,唐浅听着,穆词殉听着。彼此倾听,越走越远。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故事,才刚刚开始。
皇城往姬宁山的脚程,大概需要一个月,有了翟椿将军的马车,二十天差不多少。
郑普盯着腰间的那个葫芦,里面有近三十颗安神定心的药丸,是走之前简苏恒特意交给他的,千叮万嘱,一日一颗,不能搞错,不能忘记。
他随手撩起布帘,阿奇头正靠外呼呼大睡,昨夜赶了一宿,想必困乏极了。视线穿过他再往里,唐浅半睡半醒的状态,眉头拢攒,神情紧张,脸色灰白,而包扎双手的白纱隐约能看出里面正慢慢愈合的血肉。
他不忍再看,双手放回缰绳上,重重地甩出弧度。
“驾!”
马车绝尘而去。
由于唐浅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路程一再耽搁,等三人赶到姬宁山塔狱的时候已经第二十四日。
两人扶唐浅下车,她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又望了望眼前高耸的铁门,突然有种来到地狱的感觉。不过,她也确实是来到了人间地狱,郑普在路上和她细聊过这个姬宁山塔狱,它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能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的,不是叛变的重臣就是贪污的大官,或是犯了滔天大罪的皇亲贵胄及其族人,还有造反的头领等等。总之,换一种角度,唐浅这个小到不行的平民杀人犯,能被终身监禁于此,算是抬举她了。
郑普去递官帖,唐浅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甚是感激。若不是他们一路照顾,估计她早已死在半途。因为手上的伤不能动弹,郑普每天亲自喂她吃药吃饭,他是一介武夫,估计回家照顾自己妻儿的时候都没有做过如此细致的活,每当这时,唐浅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觉得又好笑又温馨,这种感觉很像她的父亲笨手笨脚地照顾女儿……她又想家了。
“唉……”唐浅悲伤地叹气,脑海无意识地晃过乞丐的瞳孔,她绝望地闭上眼,深深吸气,等再睁开,已然恢复正常。
从她杀人到今天,正好一个月。连续一个月的噩梦缠身,只是凭借体内残存的意志和药物的作用,在她醒的时候情绪已经得到相对稳定……只是一入梦中,她便毫无办法。
“唐姑娘。”
郑普的声音打断唐浅的思绪,她回神,看见一个陌生的穿着官服的老人跟在他后头。
“郑叔叔。”唐浅看着老人,戒备而疑惑地叫郑普。
陌生老人打量郑普身上的衙服,又打量唐浅身上的囚服,显然对这一声“叔叔”略微吃惊。
糟糕,说错话了。唐浅歉疚地低下头,该叫郑捕头的。
郑普倒没在意,介绍老人:“这位是以后看管你的狱官,凑巧和我一个姓,唐姑娘叫他郑伯便是。”
“郑伯。”
唐浅生涩地唤了一声,郑伯点点头,算是答应。
“唐姑娘,这个给你。”郑普将葫芦拆下,递给她,“这里面还有几天的药,你要按时吃。我和阿奇就此返回了。”
“郑叔叔,阿齐。”唐浅心里发慌,怯怯地叫他们,炙热的眼神似乎不愿他们离开,扔下她一人。
阿齐背过去,不敢看她。郑普笑着摸摸她脑袋,道别:“唐姑娘,简大人相信唐姑娘蒙冤了,我和阿齐也相信。通过这段日子的接触,郑某发现唐姑娘的确是个好女孩,受此冤枉确实……假如承蒙圣恩……”他底气不足地停顿,“我们能再见面,希望看见唐姑娘的笑容。”
回去的马已经在驿站换过,所以离去的时候,它们的蹄掌有力而决绝。郑普离开前再一次重申了简苏恒的话:“时间一久,会没事的。”
他们都是好人。
“跟我来吧。”
郑伯在后头催促。
“是。”唐浅最后留恋地回望了一眼,抱紧怀中的葫芦,便踏进姬宁山塔狱。
唐浅静静地尾随,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高塔,一阵心悸。她明白,那肯定是个极其可怕的地方。但还在她使劲调整心态的同时,郑伯却转身,踏上穿过高塔的另外一条小径,并不忘回头通知唐浅:“这里。”
唐浅懵了,这是要去哪?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他们的眼前出现一个小屋,屋前有个小院,长满了野草,屋里黑漆漆的,似乎很荒芜。
郑伯解开她双手双脚的镣铐,吩咐道:“以后你就伺候这屋子的主人,别离开这个地方,若有什么事,厨房里有烟火,你点了我便来了。”他又特意提醒了一句,“当然,我老胳膊老腿,你最好是遇上没法解决的大事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