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人，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脂粉，和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疲倦。
她们的年龄大约是从二十到三十五，年纪最大的一个乳房隆起如瓜，一双肿眼中充满了堕落罪恶的****。后来，洛俞琤才知道她就是这些姑娘们的大姐，客人们都喜欢叫她做“婆子”。
年纪最轻的一个看来还是个孩子，腰肢纤细，胸部平坦，但却也是生意最好的一个。
看见洛俞琤走进来，她们都显得好奇而惊讶，幸好吴大奶奶也跟着来了。姑娘们立刻都垂下头。
吴大奶奶道：“有很多事都只有男人才能做的，我们这里的男人不是木头，就是****，现在我总算找到个比较像人的。”她又拍了拍洛俞琤的肩：“告诉这些母狗，你叫什么？”
洛俞琤道：“我叫废柴。”
吴大奶奶似乎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道：“废柴？废柴也是能烧火的。那你姓什么？”
洛俞琤道：“没有用的废柴。”
吴大奶奶用力敲了敲他的头大笑道：“没有用的废柴，不过没关系，到我这儿就有用了。现在我又发现了你身上的一个优点，你猜什么？”吴大奶奶笑得很愉快：“你不多嘴。”
是的，洛俞琤自从今天早上酒醒之后就不在多嘴了，因为他认为嘴是用来吃饭喝酒的，不是用来多话的，所以他给自己重新起了一个名字——没有用的废柴！
洛俞琤默默的倒了盆热水，蹲下来洗脸，忽然间一只脚伸过来，踢翻了他的盆。一只很肥的脚，穿着红缎子的绣花鞋。
洛俞琤站起来，看着那张皮官绷紧的圆脸。他听得见女人们都在吃吃的笑，可是声音却彷佛很遥远。
他也听见婆子在大声说：“你把我的脚打湿了，快擦干。”
洛俞琤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蹲下来，用哑巴给他的洗脚布，擦干了她的肥脚。
婆子也笑了：“你是个乖孩子，晚上我房里若是没客人，你可以偷偷溜进去，我免费。”
洛俞琤笑笑道：“我不敢。”
婆子道：“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洛俞琤道：“我是个没钱的男人，更是一个没有用的废柴，我需要这份差事来赚钱还债。”洛俞琤完全不在乎自己这样说自己。
又是华灯初上，女人们就换上了发亮的花格子衣服，脸上也抹了浓浓的脂粉。
“没有用的废柴，快替客人倒茶。
“没有用的废柴，到街上去打几斤酒来。”
一直要等到深夜，他才能躲到厨房的角落里去休息片刻。
这时哑巴总会满满的装了一大碗盖红烧肉的白饭，看着他吃，眼睛里总是带着同情之色。
洛俞琤却从来不去看他，因为有些人好像从来都不愿对别人表示感激，洛俞琤现在就是这种人。
此刻的洛俞琤既没胆子，也没有用。直到那一天有两个带着刀的壮汉想白吃白嫖时，大家才发现他原来还有另一面，他原来是不怕痛的。
带着刀的壮汉想扬长而去时，居然只有这个没有用的废柴给拦住了。
壮汉们们冷笑道：“你想死。”
洛俞琤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被饿死，你们若不付帐就走了，就等于敲破了我的饭碗。”
这句话刚刚说完，两把刀就刺入了他身子，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眉头都没有皱，就这样站在那里，挨了七八刀。
壮汉们吃惊的看着他，忽然乖乖的拿钱出来付了帐。大家都在吃惊的看着他，都想过来扶住他，他却一声不响的走了，直到走回后院的小屋后，才倒了下来，而且这一倒，却是生死难测。
当所有人将洛俞琤扶回房时，大家都认为这个‘没用的废柴’最多是挨不过天亮了。
洛俞琤倒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哆嗦不止，而且在他昏死之后，他似乎看到了师妹冒婉莲的身影，他看到他与师妹走在一片繁华盛开的原野上，他挽着冒婉莲的手，两人浓情蜜意，诉说着各自的心声，可这时突然吹来了一阵恶风，紧接着陈涛出现在他二人的眼前。
洛俞琤一惊，见到陈涛甚怒，刚要起声骂陈涛卑鄙小人。不料，师妹冒婉莲突然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并趁他不注意时，挥剑刺向他的后心。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淬不及防，他大声的呼喊着‘莲妹，莲妹’，可那还见得到冒婉莲的身影，冒婉莲早与陈涛嬉笑着离开了。
洛俞琤猛然惊醒，才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他咬着牙，流着冷汗在床上打滚。连声叫着：“莲妹，莲妹，”接着便是泪水潸然，悲从心起。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屋的门已被人悄悄推开了，一个人悄悄走进来，反手掩住了门，靠在门上，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怜惜。
洛俞琤看到的是一双很大的眼睛，和一张清秀娟丽的脸颊，还有双很纤巧的手。来人洛俞琤当然认识，便是怡红院的头牌桑榆，客人们都喜欢呻她“小妖精”，她正在用她的小手替他擦汗。
“你好像哭了。”
洛俞琤看着桑榆：“你看到我哭了吗？”
桑遇道：“也许你今天不应该那么做，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去做。”桑榆显得关切而同情。
洛俞琤冷冷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你为什么不去？”
桑榆还是不肯放过，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伤心事。”
洛俞琤道“我没有。”
桑榆琤道“以前一定有个女人伤了你的心。”
洛俞琤道“你见了鬼。”
桑榆道“若你没有伤心过，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洛俞琤道“因为我懒，而且很没有用。”
桑榆道“你也好色。”洛俞琤没有否认，因为食色是人的本性。
桑榆道：“可是现在你已很久没有碰过女人，我知道……”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奇怪而温柔，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
然而，桑榆这样的举动，只换回洛俞琤的一个字“滚！”再加一记耳光。
桑榆仰面倒下，脸上却露出胜利的表情，好像正希望他这样做。
“你真壮。”她说。
洛俞琤闭着嘴。他身上的刀伤如火焰灼烧般痛苦，他心里也彷佛有股火焰。他一定要尽力控制自己。
可是她也像是已下定决心，绝不放过他，忽然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腿，另一只手掀起衣衫的下摆。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头发，将她的人揪了出去。
肥胖粗壮的手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戒指。
吴大奶奶走进来时就已醉了，但是手里还提着酒。“那条小母狗天生是个买娼的。”她用醉眼看着洛俞琤：“她喜欢男人揍她，揍得越重，她越高兴。”
洛俞琤闭上了眼睛。他忽然发现这个半老肥胖女人，眼睛里也带着桑榆同样的欲望。他不忍再看。
“来，喝一杯，我知道酒虫一定已经在你咽喉里发痒。”吴奶奶吃吃的笑着，把酒瓶塞进他的嘴边，“今天你替我做了件好事，我要好好的犒赏犒赏你。”
洛俞琤没有动，也没有反应。吴大奶奶皱起眉头：“难道你真是个没有用的废柴？”
洛俞琤道：“是的。”
等到洛俞琤睁开眼时，吴大奶奶已走了，临走时还在床头留下锭银子。
“这是你应该嫌的，不管谁挨了七八刀，都不能白挨。”吴大奶奶毕竟已不再是个小姑娘，“刚才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会忘记。”
洛俞琤听到她的脚步声走出门，就开始呕吐。这种事他忘不了。等到呕吐停止，他就走出去，将银子留在哑巴的饭锅里，迎着冷风，走出了怡红院，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留下去。
凌晨。
西安城的茶馆里已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在等待着各式各样的工作。
洛俞琤用两只手捧着碗热茶在喝。这里有葱油饼，他很饿，可是他只能喝茶。他只有二十三个铜钱，他希望有份工作可做。
他想活下去。
近来他才知道，一个人要活着并不是件容易事。谋生的艰苦，更不是他以前所能想象得到的，一个人要出卖自己诚实和劳力，也得要有路子。
而他没有路子。泥水匠有自己的一帮人，木匠有自己的一帮人，甚至连挑夫苦力都有自己的一帮人，不是他们自己帮里的人，休想找到工作。
他饿了两天。第三天他已连七枚铜板的茶钱都没有了，只能站在茶馆外喝风。
他已经快倒下去时，忽然有个人来拍他的肩，问他：“挑粪你干不干？五分钱一天。”
洛俞琤看着这个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也没办法回答，因为他的喉咙已被塞住。
他很想告诉那个人，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肩膀被穿了琵琶骨，怎么能挑起粪担，但他为了活下去，只能点头，不停的点头。
然而，也正是这份挑粪的差事才让他活了下来，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能说出他此时此刻心里的感激。那是真心的感激。因为叫他去挑粪的哪个人给的，并不仅是一份挑粪的差使，而是一个生存的机会。他总算已能活下去。
这个人叫状秧。
状秧长得高大、强壮、丑陋、结买，笑的时候就露出满口白牙。他的左耳垂得很长，上面还有戴过耳环的痕迹。
他一直在注意着洛俞琤。
中午休息时，他忽然问：“你已饿了几天？”。
洛俞琤反问：“你看得出我挨饿？”，
状秧道：“今天你已几乎摔倒三次。”
洛俞琤看着自己的脚，脚上还有粪汁。
状秧道：“这是份很吃力的工作，我本就在担心你挨不下去。”
洛俞琤道：“你为什要找我？”。
状秧道：”因为我刚来的时候也踉你一样，连挑粪的工怍都找不到。”说着他从身上拿出个纸包，里面有两张烙饼，一整条咸萝卜。状秧将一个给洛俞琤。
洛俞琤接过状秧递给他的烙饼，连声‘谢’字都不说，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状秧看着他，眼睛里露出笑意，忽然问道：“今天晚上你准备睡在那里？”，
洛俞琤道：“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