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风不敢耽搁,一边通知王队,一边带着公文包直奔老卢的酒吧。他怕自己被监视,一路上波波折折,直到确认身后没人跟踪,才放心走进来。卢惊天已经接到通知,安排向南从后门出来,又给他一个地址,XX街,XX号。王队在局里被事情绊住脱不开身,有人会在那里接应他。
曲临风找到地址上所写的地方,一座解放前建立起来的教堂。历经战火运动,奇迹般的存留下来,为信徒提供更多神迹的证据。天色已晚,教堂前面的广场上有人在跳集体舞,有人坐在路灯下打麻将,一派祥和的生活气息。曲临风小时候淘气,逃学和伙伴跑来捉迷藏,熟悉里面每一扇门每一个通道,虽然教堂里面幽深阴暗,他还是很容易从角门溜到二楼,字条上说接应他的人在二楼左侧走廊第三个房间等着他。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昏黄的灯光倾泻出来,灯光的源头,黄百兴正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调离这个组了吗?"曲临风马上抛出疑问。黄百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证据呢?"
后来曲临风想起,才明白他们之间的隔阂不是因为他们本身,而是因为楚佳怡。黄百兴势必心存狐疑。他虽然口口声声要黄百兴大胆去爱,心里多少也存着不满和腹诽。所以谈起话来,语气硬邦邦,一副公事公办闲事莫管的样子。曲临风简约说明了文件的来路及重要意义,眼看离上面给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了,这次如果能一举成功……走廊里传来纷沓的脚步声,黄百兴猛地站起,看着曲临风。两人对视几秒,黄百兴一把拉过曲临风,推到门后,自己站在门口,屏住呼吸。走廊里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也停下脚步,对应着房间里的沉默。
黄百兴做出一个手势,想出门探探虚实,让曲临风惊醒些,情况有变就赶紧逃跑。这里是二楼,跳下去不会有什么危险。谁让这该死的老式建筑什么都想到了,偏偏没有门镜。向南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拦住黄百兴,却已经来不及了。黄百兴拉开房门,像是看到认识的人,紧绷的情绪带动空气一块轻松下来。他又往外走了几步,曲临风似乎听见他和人打招呼说话的声音,也想从门后走出来,没想到忽然传来咣当的重物坠地声,紧接着是几秒的死一般的平静。曲临风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站在门后一动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孩子的尖叫和啼哭。脚步声又响起,渐行渐远。曲临风终于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看见黄百兴头朝下倒在地上,头上还有一个大血口,正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血水。
他愣住了,脚步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尖叫的孩子用最大力气最高分贝试图把大人吸引来,可惜徒劳,广场上音乐太响,谁能想到教堂里此刻正有人命在旦夕?
曲临风抱起黄百兴,他的身体很轻,头很重,血水把毛衣染红,带着体温渐渐转凉。"谁?谁干的?"曲临风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吼叫,"谁……"
黄百兴睁开眼睛,轻轻摇头,最后的生命力气已经不够他等待,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便再没有机会。
"照顾好她,我相信你。"
"为什么?"曲临风低声问,没人可以回答。
他相信他,在他成为落水狗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说相信他。有什么用呢?曲临风看着黄百兴,现在他不能再跟他争吵,不会告诉他该怎么去做,更不会安慰他鼓励他。他似乎才知道,这个朋友对自己的重要。如果没有他,他也许还在某件破旧的出租屋里坐吃等死。也许他已经沦落街头,成为人人厌憎的乞丐,醉生梦死。
他从没对他说过一句谢谢。他总是刻薄的嘲讽他,恶毒的攻击他。他为了自己良心的安宁,宁愿让他去做候补队员,把无情无义的帽子扣在他身上。
而他最后要说的居然是,我相信你。
相信,是世间最大的谎言,是人类自我毁灭之前的最后一个绿灯。如果你想死的更快,死法更惨,相信你的朋友吧,他们总会帮你实现这一点。所以伟大的莎士比亚才说,要爱所有人,相信少许人,勿伤任何人。而平凡的凡夫俗子们,却总是把这颠倒过来做--不爱任何人,相信所有人,最后伤了自己人。
最近鹅城爆发出最具轰动效应的新闻便是接连有两个警察被害,涉嫌凶手竟因为某些不明势力的参与庇护逍遥法外。在网络触觉无所不在的时代,只手遮天是妄想,只有对自己极度自恋对所谓权势莫名崇拜的人才会产生如此幻觉。鹅城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铁板一块,百姓们在各自家里的饭桌上谈论着,目光如贼,语调兴奋。大家心知肚明此中涉及的重要人物是谁,有些胆子大的坐等看戏,有些曾经被无辜牵连的暗自拍手称快。
刘世国对这些视而不见,表演出一副君子坦荡荡的姿态,气定神闲,不卑不亢,任你风浪起,独坐钓鱼台。私下里,他却召集心腹手下频频开会,带着重金北上南下,希望能打通一条关节。对于外面盛传曲临风杀死黄百兴一事,他将信将疑。当然黄百兴确实是死了。局里内线带出话来,验尸结果正视黄百兴被人用重物击中头部,造成颅骨破裂死亡。现场有人看见一个酷似曲临风的人从二楼跳窗而逃。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教堂里见面,曲临风和黄百兴到底是什么关系,种种疑问萦绕心头,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却是楚佳怡,她现在怎么样?
当初黄百兴和楚佳怡订婚时,他派人调查黄百兴,抛开黑白恩怨,黄百兴是个不错的青年,有上进心,有责任感,正直专情,是做女婿的不二人选。在刘世国看来,唯一缺憾是他的职业,该死的警察,偏偏还是调查自己的警察。他不怕被调查,这么多年,鹅城本地警方且不论,省里下来的,外市借调的专案组来来去去还少吗?一张上不封顶的支票便全能打发,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偏偏上面有人说话,凡是不要太张扬,你没事怕他查什么?难不成查一辈子?给个三两月时间吧,查不到东西自然就消停了。刘世国点点头,他不能拒绝,否则不是承认自己心藏暗鬼?三个月,他咬住牙顶住压力,不管怎样三个月以后再算。偏偏不让他安生。听说黄百兴被调职后,他特意去看楚佳怡,看来这小子还算明白,没把事情牵扯到他身上。
楚佳怡有点怀疑,毕竟鹅城风言风语太多,她不聋不瞎,看得到听得到,见了这个不成器的爸爸,说的第一句话是:"以后,你能不能改了?"刘世国假装发怒,天底下哪有女儿教训老子的?于是赌咒发誓早就洗清白了,是警察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也不知道她信不信,眼神游弋着,透露一点伤感。他心软了,口气柔和说:"你放心,他没事。
你们不是要一起出国吗?我看是个好想法。换个地方,人挪活树挪死。"他不伦不类的说着,楚佳怡终于笑了,眼泪也随之滚落。他真是对不起女儿啊,现在,准女婿又死在自己手下人手里。虽然事前他不知道,却也难逃连带责任--不是你下的命令,他会死吗?
老天有眼,这次真不是他。谁知道该死的曲临风玩什么猫腻?刘世国想好了,这次无论如何他要力挺女儿,不论楚佳怡提出什么要求,他无条件满足。毕竟对女儿来说,未婚夫的意外死亡是多大的打击啊。
楚佳怡又一次让呀刮目相看。她忧伤却冷静,悲愤也淡然。面对刘世国关心的询问,一言不发。刘世国几乎愤慨的说着,"放心,我一定帮他报仇。只要确定是谁干的,我不管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他一命偿一命!"楚佳怡想了一下,突然问:"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刘世国随口答:"我他妈也找他呢,谁知道这小子跑哪里去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他妈给我回来说清楚……"现在所有人都在找曲临风,包括刘世国,鹅城所有警力,和一些好奇好事者,全部出动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相信就连一只蚊子也逃不出去。可是曲临风偏偏找不到。
他跳下教堂后,神秘的消失了。再没人见过他。见楚佳怡露出一点点怀疑,刘世国马上找来项风,当着楚佳怡的面说,给他一天时间,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惹祸的混蛋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刘世国咬牙切齿颁布命令,楚佳怡忙拦住:"我要活的。"想想不妥,又接着说:"我想跟他谈一谈。"刘世国大刀阔斧:"谈什么?有什么好谈?对这种人,谈是没用的……好好,你要谈,我就给你活的,听见没?"项风会意点点头,站着不动。楚佳怡明白,躲到卫生间。项风凑近刘世国,通报另一个让刘世国震惊的消息,"金色人间接到通知,要我们停业整顿。"刘世国眉毛皱在一处拧成两个圆疙瘩,大手一摆:"去******,停就停,老子还怕这个,对外就说内部装修,妈的,没事!"
此时的曲临风正在距离金色人间不远的出租房--可唯一次交齐半年房租,房子后来一直空着,她说要留个念想,现在看来却是给他留了一个栖身之所--也是他第一次租的旧屋里苦苦思索,到底是谁杀死了黄百兴。知道黄百兴和他见面的不会超过三个人,难道是王队?曲临风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如果连王队都被人收买,那么整个鹅城还有谁可以信任?
黄百兴死了。曲临风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血色漂泊中黄百兴不甘心的脸庞,听见他无数遍在耳边重复,"我相信你……"那么他又该相信谁?当然,这都是次要的,找到杀死李童的凶手,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是他该去考虑的问题。曲临风记得在他跑出来时,曾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在走廊尽头一晃而过。他确信没有见过那人,后来此起彼伏的警报声让他落荒而逃。不然能怎样?烫手的证据还在手中,曲临风不敢去问红梅现在是否安全,怕听到坏消息。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这个能喝会唱的蒙族女孩已经遭遇不测……
他猛地站起,如果红梅出事了,那可唯呢,她会安全吗?他大口喘着气,血腥画面一幅幅在脑海中穿插,每一张都足以让他心跳停止。可唯,他给不了她同等的爱,给不了她一个安稳的家,甚至在她怀孕的时候还把她赶走,难道还要连累她遭遇危险?他坐不住了,就算外面下刀子,他也要出去,找到能解决问题的人,找到一个能帮助他的人,他不能再看着谁出事,绝不容许任何人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