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风终于见到楚佳怡了。他紧紧抿着嘴唇,才没让心跳出胸膛。她在这里,她居然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曲临风听见心里藏着的万分之一希望的泡沫碎掉了,把整个心扔进无边的黑暗中。从此再无天日。可是她,看看她……
她还是那个样子,温润的,像一片漂浮在水上的花,柔和了坚硬的世界,但是她的倔强是隐藏得深深的,仿佛当年那个高兴的说我等到了的女孩一直就活在那里。她像在微笑着,阳光洒在脸上,拢出一层天使才有的光芒。她看到他,微微一愣,严重闪耀着一种猜疑,曲临风心虚地转过头。
见到曲临风出现,刘世国也愣了一下,转而责备的看着项风。项风尴尬的揉着被宿醉折磨的脑袋,微微摇头,小声说:"你出去吧。"
曲临风躲到走廊另一边,眼睛茫然的看着窗外并不明朗的天空,蓝天没那么蓝,白云也不很白。世界笼罩在一片混沌中,谁比谁更糊涂?她是他的女儿。他是他的仇人。他是她的谁?楚佳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声音细细柔柔,随着呼吸吹进他耳里。
"我们是不是认识?"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别笑话我,我说的是真的。我刚见到你就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多奇怪。"
"你还好吗?怎么看起来很多心事?"
曲临风用点头摇头的方式回答,楚佳怡也不恼,好脾气的笑着,真把他当做好久不见的知己一样。
"我是这里的医生,"楚佳怡看似无意的说着。"你呢,你是他的?"
"员工。"曲临风压低声音。
"哦,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是我爸爸。"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颤抖,却还在笑着,眉眼弯弯。"你是第一个知道的,爸爸,呵呵,爸爸。我第一次见到他呢,我以前都没见过他。"她的眼眶红了,水色渐渐蔓延,"很奇怪是不是?我也觉得奇怪,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你……"曲临风咽了口唾液,艰难地问:"你不恨他吗?"
楚佳怡摇摇头:"为什么要恨呢,他总归是我爸爸对不对?没有他就没有我。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了。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该好好爱他,补偿我们之前的那些缺憾。你说对不对?"
她的脸在阳光下毫无瑕疵,眸子深处流动着一种叫做善良的东西,让整个人和接触到这个人的一切都美好起来。
楚佳怡像是自语:"对我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我的亲人,爸爸和妈妈,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们,绝不。"说完又笑了,看着曲临风,"我很奇怪对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想和你说说心事。平时,我不是这样的。"曲临风了解的点点头,终于想要说些什么,楚佳怡又说:"不耽误你了,我先过去,对了,还没认识一下呢,我叫楚佳怡,是这里的实习医生,不过马上就是正式医生了。你呢?"
"曲临风。我叫曲临风。"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握着,失礼但有情。
这一幕被黄百兴收在眼底。他刚刚收到消息,刘世国住进了楚佳怡工作的医院,一秒钟也没耽搁赶了来,却让他看见他和她在一起。一种愤怒从心底燃烧起来,曲临风怎么敢未经允许来见楚佳怡,这样擅自行动很容易被人看见露出破绽,他难道不要命了?黄百兴差点冲出去,就差那么一步,他看见项风从病房出来,而楚佳怡也刚刚抽出手。
项风看见楚佳怡拐到另一边走廊,装作无心地问曲临风:"她是谁?"
曲临风决定诚实回答:"医生。这里的医生。"虽然只是一半实话。
项风点点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无儿无女的刘世国会突然冒出一个女儿来。从这里看,他失了上算和先机。
黄百兴把曲临风抓到医院洗衣房的墙角,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从组织纪律到人身安全,从目无法纪到放任自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悲愤样子。曲临风突然说:"你嫉妒了?"
他嫉妒了。可笑,他为什么嫉妒?他嫉妒什么?曲临风的目光像两道冷冷的箭直穿入心。所有压抑的细小心思无所遁形。
他不过是凡俗男子,有情有爱,当然也会吃醋嫉妒。他如此暴躁,不过是看到他们拉手时难舍难分的暧昧情愫。他和她之间从不曾拥有的情愫。
"我怕她看出破绽……"黄百兴自己听这话都觉得没有底气。
曲临风冷笑,对着玻璃窗上反射出的影子说:"这么高超的技术,谁能看出来?"
"可唯怎么看出来的?"黄百兴找到突破点。
是,可唯是例外。她什么事情都迷糊,什么都不在意,偏偏看着曲临风时,她那双眼睛似乎能把人的皮看穿,直勾勾的看到身体里面。有时他会下意识的躲避她,因为她眼睛里那层无所顾忌的光。
昨晚可唯对他说,"我等你。"当时他正在解决客诉,可唯喝了点酒,兴冲冲的跑来找他,"我等你。"她大声说,不在乎谁听见。旁边DJ女孩嘻嘻笑,督察板起脸让她收敛点,她还说,"我等你啊。"他不知道她是要等他下班,等他回家,还是等他……回来。所以他索性留在店里,抽了整包烟,却没找出答案。
做人总应该为自己留条后路。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站在悬崖边走投无路背水一战?
曲临风本来对以后的生活已经不报什么希望。这次任务成功与否,他都注定远离平凡幸福的人生。直到他见到楚佳怡。她轻易击溃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盔甲。她的笑容像一支从对岸伸过来的橄榄枝,让他重生梦想。有梦想,人容易冲动,曲临风突然想听一听别人的意见。一个有智慧,有阅历的人会如何处理他面临的问题。
楚倩站在吧台里,推出一杯烈焰夏威夷。这是她自己发明的鸡尾酒,杯子里跳跃着火焰色泽,喝到喉咙里会感觉整个夏威夷在体内盛放。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欧阳立,他一饮而尽,脸色酡红。
他问:"爱情是不是人最重要的东西?"
她笑:"这要看你是不是也想要其他的。重不重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
他问:"如果我为了心爱的女孩放弃理想,会不会后悔?"
她答:"当然。你一定会后悔,特别是当所谓爱情消失在日复一日的平庸里,你成天想的都会是如果当初我去追逐理想该多好。"
"如果我放弃了女孩……"
"你还是会后悔。以后你每一天都会想,如果有她在身边,你将过的多么幸福。"
"有没有一种办法让人随便选择,绝不后悔。"
"没有。有选择,就一定有后悔。不管你选的是什么。"
"如果你是我……"
"我不会是你。但我要告诉你,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不管是追求爱情还是事业,一旦定下目标,就一定要坚持到底。只有这样,在你后悔的时候,才能有理由安慰自己,起码我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调这么烈的酒?"
"喝酒不醉,跟喝水有什么区别?欲盖弥彰最讨厌。"
"如果她把我忘了怎么办?"
"永远别去问她,你就不会知道她是不是忘了你。"
"你呢?你能不好奇自己爱的人是不是记得自己?你能完全把一切都忘记?"
楚倩笑了,妩媚如春日第一缕微风:这是我的问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忘记很难,不想起很简单。"
曲临风适时地醉了,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后来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据可唯说,项风曾打电话给他,老板娘接了电话,告诉他们地址,项风拉着可唯来接他。一路上他说了几句梦话,像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有"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类似这种。可唯告诉项风,他失恋了。项风却说,"我以为你们是一对。"可唯笑了一下,"我们是朋友。你误会了。""真的?"项风犀利的看着可唯,寻找破绽。可唯讪笑,"是啦,我追他,未遂。你满意啦?人家看不上我。我主动献身人家都不要呢。"项风终于不再怀疑,有心思玩笑一句,"那是他不识货。如果换成我……"
"后来呢?"曲临风喝了一杯可唯煮的蜂蜜茶,感觉好很多,才发现自己睡在陌生的地方,"我怎么住在这儿?这是哪儿?"
"宾馆啊,不然能把你送去哪儿?"可唯盯着曲临风,不掩饰眼底的伤痛,"后来我们把你带上来,你一直吐,再后来你就睡着了。他走了。"事实上,可唯和项风一起离开,不过她偷偷收了房卡,送走项风后跑回来,帮他擦干净吐的秽物,换上睡衣,帮他煮蜂蜜茶,照顾他整整一夜。
"你要小心点,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你。"可唯干巴巴的说,眼泪流了太多,身体里没有足够的水分了。
曲临风不知该说什么,可唯通红的眼睛和大大的眼袋泄露了她隐藏的部分。一句"谢谢"管什么用?
可唯走到门边又停下,背对着他说:"我知道自己犯贱。明明人家不喜欢我,我非要喜欢人家。可是,我想告诉你,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见一个喜欢一个的女孩,我也不是天生就下贱。我不会随便就跟男人在一起的,你信不信都好,信不信……如果,如果……"她说不下去了,肩膀抽搐着,眼泪想必已经肆虐成河,"你为什么不能分一点喜欢给我呢,一点就行,一点就够了。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我们,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不用躲我。你要躲的已经够多了……我可以走,走的远远的……"
可唯转动门锁,听见身后颤抖的挽留,"别走。"
"对不起,别走。别离开我……"
没有承诺也没有伪装的冷酷。没有表白也没有硬撑的强悍。他终于低下头,抱住身边软玉温存的女孩儿。这一刻,他不是欧阳立,不是曲临风,没有杀父之仇,没有报复之志。他只是一个孤独的灵魂,需要安慰需要伙伴需要有人在身边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和我在一起会很危险。"
"我不怕。"
"也许会死。"
"我不怕。"
"你不问我打算做什么?"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
"真的?"
"对,赶都赶不走。以后,你再也别想赶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