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冷得特别厉害，北风吹得越发猖狂。萧彦琛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临近年末，事务所有很多零碎的大小事要他处理。
走进玄关，呼呼的寒风被关在门外，扑面有股暖暖的气息在身边流动。屋子里头没有亮灯，极静，萧彦琛反倒有些奇怪。
平时不管多晚回家，萧冉那丫头总会第一时间跑来迎接，有一次他忙到了半夜，回家时萧冉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担心她会因此冻病，所以之后都尽量地早回家。
落地窗上的帘子拉开了一道缝隙，外头的树影被风吹得像神经错乱的疯子，来回摇晃。忽明忽暗的月光投下来，映衬地越发零乱迷惘。
走了几步进去，萧彦琛看见客厅沙发上正靠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那般安静。
他心中微微一怔，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脱下还带有温热体温的深灰色呢子外套，极其轻地盖在萧冉身上。
萧冉微微一动，呢子外套顺着肩膀朝下滑落。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回来了？”
“恩。”萧彦琛借着幽暗的光，从地上拾起外套，转身去摸索电灯开关，“也不开个灯，还以为你睡着了。”
“睡不着，我想等你回来。”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害怕一个人在家……”灯亮了起来，满室夺目的光，萧彦琛转身看见萧冉的模样，却是一愣，片刻，缓缓道，“怎么哭了？”
只见明亮无温的光罩在萧冉头顶，她漂亮的眼眶红肿着，微微有些发抖。
萧彦琛走过去，半蹲着揉了揉她软软的短发，恰与她视线齐平，“不哭啊，有老萧在呢。”
其实萧冉并没有哭，她晚上叫了寿司外卖，芥末放得有些过量。对她来讲，那种因为悲伤才有的眼泪早在上辈子就流完了，重生之后，生活是被满满当当的快乐填满的，虽然这种快乐的提供者是不苟言笑的萧彦琛。
但她浑浑噩噩地过了整整一年多，却从没有想过在自己成为萧冉之前，真正的萧冉是个怎样的女孩，她是不是爱哭，是不是真的如同向雨薇在画室里说的那样，是个有心计的野孩子，是不是真的耍手段让温卉和萧彦琛上了床……
她原以为这些疑问和现在的她毫无关联，她原以为重生就是新的开始。但假如她没有爱上萧彦琛，那这些“原以为”就都是成立的，可惜，她偏偏爱上了。
所以她在乎，所以她害怕。
嗫嚅着唇片，萧冉微微开口，“你还记得失忆之前的萧冉是什么样的吗？”
萧彦琛闻言没有答话，只皱了皱眉头，起身道，“我很累，先回房了……你也早点睡。”
望着他的背影，萧冉道，“林汀汀说你和温卉上过床，可我知道你们明明是好朋友啊。向雨薇又说这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不知道究竟要不要相信那些话，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原来的萧冉是个什么样的人……老萧，你能不能告诉我？”
脚步顿了顿，萧彦琛却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为不可察的颤抖，他说，“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说罢，又要上楼。
“老萧。”望着他的背影，萧冉从身后拿出那本红色的日记，“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萧彦琛回头的时候表情甚是复杂，最后视线落在萧冉手中的红色之上时，眉间逐渐拧成一座山川，“你……”
萧冉等了很久，萧彦琛也“你”了很久，却迟迟没有下文，末了，他走过来，伸手像是要拿过日记本，顿了顿却又收回手去。
“你都看过了？”
萧冉摇头，日记本是她拿的，可终是没有勇气去看。
萧彦琛舒了口气，眉头也不如先前蹙得那么紧了，他重新坐到沙发上去，温声道，“以前的你背负了太多东西，你恨我，连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帮你……小冉，答应我，别再去纠结你过去的人生，那段记忆就让它结束吧。”
那是段灰色调的时光，萧彦琛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哪里还会主动提及？
过了片刻，隐隐叹了口气，萧冉走过去将日记放到萧彦琛的手心里，动作郑重而又缓慢，仿佛在进行一个仪式。她说，“我把她交给她信赖和喜欢的人，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心口像是被猛地捶了一下，萧彦琛身子一僵，垂下眼皮，“他喜欢，可是他不敢。”
“为什么不敢？”萧冉蓦地睁圆了眼睛，心底仿佛点燃了一道微弱的火光。
“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他只是养父！”萧冉“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不，他们有。”顿了片刻，空气都似乎都凝结了起来。萧彦琛蓦地握住萧冉的手，声音低沉，“萧家长子，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萧彦玹，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噗”地一声，萧冉似乎听见心底那束火光熄灭时候发出的哀吟。
按照血缘论，同父异母依旧可以构成兄弟关系，萧冉是萧彦琛大哥的女儿，两人如果撇开养父女不谈，却还是叔侄关系。假如萧冉至此还要义无反顾地去爱萧彦琛，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传说中的乱伦。
对于重生，萧冉从来都是心存感激的。因为重生让她摆脱了原本拮据的生活，摆脱了被祁明哲背叛的痛苦，摆脱了孤儿的身世。萧彦琛对她的好，无微不至的关怀，像兄长，像父亲，更像爱人，这一切让她险些义无反顾地就爱上了这个男人，可她没想到，摆脱了过往，得到的却是一场更大的玩笑。
没有血缘的灵魂被束缚在一副牵扯了血缘的躯壳里，萧冉头一次这么憎恶自己，憎恶玩弄人的命运。
……
那天晚上，萧冉搬出了萧家，因为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情继续面对萧彦琛。
T市的气温降至零下四度，夜空里积满了灰蒙蒙的云头，北风忽而卷着一朵晶莹的白色落向大地，然后一朵接着一朵，积攒得越发多了。
那晚，T市迎来了今冬的初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