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敦煌，不是郁凉州的将军府？”知还面上的笑意减退了三分，“你师父可是禁了你的足，不让你踏出楼兰一步的。”
云岫不屑地揉了揉鼻子，一脸傲娇：“你看我从小到大，我师父和我父皇，哪次真的能困住我？”
没注意到知还面上的笑意又减了三分，只听他问，“你还是想见他？”
“说什么呐？见谁啊？”云岫装傻，“我只是想去敦煌查出这蛊虫的来源而已，至于你说的人……”云岫顿了顿，“我不会主动去找他，如若我们真的有缘，便会再见罢！”
“那便依你。”
郁凉州和知还，都自认了解云岫，觉得她不过是个性子耿直的小姑娘，因身为楼兰公主，自幼娇生惯养惯了，所以经常会通过撒娇、耍赖的方式去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次知还陪云岫偷溜出楼兰，心里也是笃定云岫是想借着查出蛊毒出处的名义，回去敦煌去找郁凉州。殊不知云岫贵为三十六国最穷国的公主，最看重的除了家人、楼兰百姓，便是她自己和楼兰的尊严了。
因幼时父皇和师父的谆谆教诲，云岫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的尊严便是楼兰的尊严，她打出生那日起，便和楼兰成了不可分割的连体婴儿。
那夜云岫抛去自己楼兰公主的身份，主动和郁凉州表白，却遭遇了郁凉州的冷眼相对，此事大大地伤害了云岫的自尊心，也让她认清了自己同郁凉州身份悬殊，且二人之间横着季衡这么个难以逾越的鸿沟的事实。二人之间地域文化差异又太大，摒弃感性臆想，单从理性的角度分析，郁凉州爱上云岫的几率，等同于零。
认清了这样的真相，郁凉州走后，云岫虽日思夜想，却也暗自下定决心自此不会再主动去见郁凉州，更不会同他主动示好。毕竟她贵为楼兰的公主，不要她的，她也不会要！
西域三十六国皆尚武，受诸国影响，位于中原边陲的敦煌百姓，也都不大爱读书，所以除了几个小商贩支的破书摊外，敦煌城内是没有像样的藏书阁的。
“不会罢？”云岫难以置信，“中原人怎么会比我们西域人还不愿意看书？”
“读书也罢，习武也罢，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外敌侵扰，且能有一技之长谋求生路。”知还同云岫解释，“敦煌位于边陲，经常发生征战，百姓时常受战争干扰，于敦煌的百姓来说，读书不足以自保，唯有武力可以，所以敦煌的百姓不爱读书，敦煌城内也不存在藏书阁。”
“我们楼兰也是边陲啊，还时常受夹板气，可我们城内，不也是有藏书阁的？”
“那是因为你父皇和师父喜爱读书，你父皇擅长机括制造，师父擅医能毒，这两样技能可以保护楼兰百姓不受外敌侵扰，所以楼兰的藏书阁中的书籍，大多数是讲解机括制造和医疗的。”
见云岫有些失落，知还不禁安慰：“敦煌城内没有藏书阁，不代表一些官宦人家没有，这些官宦虽是戍守边疆，但也还是有机会和洛阳城里的大臣们打些交道的，多少还是要读些书习些字。”顿了顿，知还语气意味深长，“尤其是准备收复三十六国的将军府，府内更应存有许多关于西域的资料，甚至……是西域诸国近几年的宫廷秘闻……”
云岫赤色的眸子亮了亮：“你是说……我们要去郁凉州的将军府里找资料？那岂不是可以……”
话刚到嘴边，云岫却听得身后有两名汉人窃窃私语，看着装，此二人应该是这敦煌城内的百姓。
汉人甲：“这回皇上正式赐婚，傅将军也回来了，看来郁将军可能不久便要返回洛阳城了。”
汉人乙：“是啊是啊，要说这公主跟郁将军也真是伉俪情深，千里迢迢地一路追随将军至此，郁将军这次，恐怕要回洛阳城享受荣华富贵咯！”
汉人甲：“是啊是啊！要不是罪臣之子，谁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跑来咱们敦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要成亲了？
眸子里的光亮一寸一寸熄灭，云岫紧握双拳，咬紧牙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
转身三两步迈到那两个汉人面前，云岫义正严辞：“我认识郁将军，虽然不知他要成亲是真是假，但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绝对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自己的子民！”
“切，连郁将军要成亲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还敢妄称自己认识郁将军，你撒谎也不撒个像一点的！”汉人甲嘲笑云岫。
“就是就是！”汉人乙附和，伸手揽过甲的肩膀，“走走走，不理他，咱喝酒去！要趁着战争到来之前，好好享受才是啊！”
看着二人越走越远，云岫紧握得拳头渐渐松开。
他们说的对……她连他要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怎么能吹牛认识他，更别提了解他了……
细算下来，郁凉州和云岫分开，也近二月有余了。这两个月来，云岫待在消息闭塞的楼兰，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关于郁凉州的任何事情，没想到，她这才踏进敦煌，便听见了郁凉州和季衡被皇帝正式赐婚的消息。
肩膀上传来知还手心的温度，知还轻搂着云岫：“难受的话，可以哭出来，我的肩膀给你靠。”
“我不难受，”云岫抹了抹眼角，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啊！还是办正事要紧，咱们晚上潜进将军府里打探一番，如果找不到关于这蛊的资料，咱们就回楼兰从长计议好了。”
“好，都依你。”
楼兰位于沙漠腹地，四周群沙围绕，绿洲了了，每逢干旱时节楼兰方圆三百里内几乎寸草不生。虽然楼兰王云止擅长机括，能将盐泽或者更远一些地方的水引进楼兰灌溉土地，可倘若沙漠上久旱不雨，这盐泽和绿洲上的水只出不进，楼兰百姓迟早是要弹尽粮绝。
所以，楼兰上至王室下至百姓，皆十分迷信老天，迷信天意。
云岫虽是个活泼主动的性子，但自小在信仰上苍的国度中长大，耳濡目染，自然也是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天意存在的。
云岫细细回想自己和郁凉州的种种过往：初遇时郁凉州将她当成战俘、拒绝她的示好求亲，而后又戏耍她去修复琉璃盏。纵使遇见刺杀，郁凉州也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肯让姑娘掉一根汗毛的英雄救美，反而是沉着冷静地让云岫的臂膀生生挨了一刀，甚至事后还怀疑那是她和她父王派来的杀手。
云岫曾以为，郁凉州是因儿时经历，才练就了这么个冷静、寡淡的性子，至少在季衡出现之前，郁凉州对谁都是一副冰雕脸。
那夜月色下对饮，郁凉州虽然语气淡淡，可他却说只要不是有损于大汉的事，他便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她留在将军府内，让她去完成她想完成的事情。
彼时云岫坐在微凉的夜色之中，一杯温酒下肚，烘得她整个人暖暖的，云岫曾美滋滋地想，原来郁凉州还是关心她的，对她和对别人果然有所不同。
可美梦终究是要醒，直至她看见季衡那张毁容脸她方知晓，原来郁凉州同意将她留下，是为了让她给季衡医脸。
再后来她惹怒季衡，引来郁凉州责罚，再到之后郁凉州将装满她真情切意的玉镯转赠给了季衡……
以前云岫待在将军府中，时不时地见上郁凉州一面，每次见面时她都会把郁凉州平淡的话领悟成关心，把二人的争吵意淫成打情骂俏，以至于她从来没细想过她和郁凉州之间的关系，直至她出了将军府，细细回想方知，原来她和郁凉州，连“情深缘浅”这四个字都当不起。
在阿望讲给云岫众多的话本子里，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那些没能在一起的男女主角，最后都要叹一声有缘无分，再叹一声情深缘浅。
云岫之前没谈过恋爱，觉得话本子里的男男女女着实矫情，如果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又有什么艰难险阻能阻断二人想要在一起的心意？
没营养的话本子云岫听阿望讲过不少，独独从中学会了一样，那便是以后无论千山万水、地老天荒，只要她云岫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她碰到了自己所爱之人，她便要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袖，与他相守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惜，阿望讲给她听的那些话本子里，并没有告诉她，如果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还喜欢别人并且要跟那人成婚，这番情景下她该怎么办。
“去见他最后一面罢！”云岫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去见他最后一面，好好同他道个喜，告诉他你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他，再同他道个别，山一程水一程，自此山水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