澐姝终于顿住脚步。
她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微笑，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杜卿柔。
既然来了，那就痛痛快快把话说个明白，省得时时都用杜卿柔手中的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澐姝走回座位，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白玉般的手指顺着眉形画了一下，大大方方的说道：“娘娘若是非要与我说说和我丈夫的往事，臣妾洗耳恭听！您请！”
杜卿柔的嘴角扯出一抹阴阴的笑容，她心中念道：任她澐姝再不好对付，只要是心中爱着卫子渊，全都逃不过这个情劫！她的妹妹杜卿蓉是，澐姝亦是！
“妹妹可知我八岁遇见卫子渊时，他已是被整个卫国推崇至巅峰的摄习政王，小小年纪他便手握重权，管理朝政，皇上宠爱他，群臣对他趋之若鹜，爱慕他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未沾身，却偏偏爱上了我！”杜卿柔在最后三个字上狠狠的加了重音！眼睛盯着澐姝，一刻也未离开！
“那时他才不过十一岁，却已经生的风流英俊。我们相遇那一年的女儿节，就和今年女儿节一样月朗星稀、万里无云，他微服私访带着风音几个侍卫逛花灯，竟遇到杜靳大哥捕捉采花大盗，他拔剑相助，不想却被暗箭所伤。我不顾一切的救了昏迷的他，当时因为不知他的身份只能带他回了丞相府。在丞相府的那些时日，我日日照顾着他，与他说话、陪他读书、看他练剑！从早起到日落，我们日日都腻在一起，然而就在这朝昔相处之时我俩暗生情愫！他发下重誓今生非我不可，我发誓非他不嫁！”
澐姝的心莫名其妙的抽搐了一下，他似乎记得卫子渊曾经说过，他爱上澐姝亦是从她对他不离不弃开始！不知为何，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她竟然觉着有些冷。
杜卿柔很快捕捉到澐姝神情上的异样，她稍稍加重的自己说话的语气，仿佛是炫耀一般说道：“卫子渊待我，是真真的好！我打小身体便比常人柔弱一些，又患有心疾，时常觉得心痛，陆少陵说只有离恨天上九重山峰上的断魂草才能缓解病痛！可九重山是如何的陡峭险峻，多少医者为了采药命丧九重山！可是，他竟为了我不顾一切去了九重山，七天七夜终于为我寻回断魂草，治好了我的心病！”
“可是，子渊他太过锋芒毕露，许多政见与我父亲都有不同，时间久了，朝堂便分成了两派，一是以我父亲是从，一是以子渊马首，两派相互争斗，愈演愈烈，而我和子渊的爱情就变的更加小心翼翼。可是，这世间哪里有不透风的墙，父亲最后还是知道了我俩的事情，便将我囚禁起来，命我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一阵阵悲凉的歌曲从幽梦台外传了进来，恰恰应了此时杜卿柔这段悲凉的回忆，杜卿柔的眼神忽而变得悲哀，道：“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大的煎熬，我使劲了浑身解数与父亲抗争，甚至从此绝食！始终都未让使父亲动容。”
说道这里，杜卿柔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澐姝走过来，她走到澐姝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忽而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一朵刹那间绽放的玫瑰花，妖艳的炫目，她张开嘴接着说道：“但是，我深知子渊爱我也如我爱他之心！有一日一名小童溜进我的院子，说八月初七女儿节若望湖中一叙，到时我父亲会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内府。印象中的女儿节从未如此热闹，一问才知是子渊派人挨家挨户放风说女儿节男女互送花灯礼物，便可得若望湖夜游，更有河神庇佑大好姻缘。想来，一个男子想见心爱的姑娘，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澐姝不看杜卿柔，而是紧了紧衣服，拿起一枚糕点吞进肚子，一不小心竟呛在喉间，轻轻的咳嗽两声，杜卿柔的眼底开始有些许的笑意，声音也放慢了下来，说到：“如此，我俩便相约每到女儿节便来若望湖夜游赏灯，十年如一日，他从未失约！”
“但是，你最后还是背叛了卫子渊嫁给了他的父亲！”澐姝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眼镜犹如锐利的鹰，安静的盯着眼前的女子。
“我没有背叛子渊！是父亲逼我！他拿子渊的性命逼我！子渊中了兰玲之毒，为了救子渊，我只能这么做！”杜卿柔抬起头与澐姝对视着。
澐姝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可笑，话语中带有微微的不屑轻声道：“若不是你给卫子渊的药膏被你父亲下了毒，卫子渊怕早已得了太子之位，还需落入今日这般地步？”
这句话也似乎打中了杜卿柔的七寸之处，之间她猛的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说：“你是如何知道？是子渊告诉你的？不可能，子渊根本不知道是我下的毒！”
澐姝再也不想与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任何的纠缠，听到底她也就这点能耐，除了挑拨挑拨她和卫子渊的关系，其他也没什么更厉害的招数了！澐姝皱了皱眉说道：“你和卫子渊的这点八卦，我在女儿节已经听了七七八八了，我若是想和卫子渊因为这个闹个你死我活，那你也太小看我这澐姝的胸怀了。我们家卫子渊号称红川大陆第一美少年，若是因为他每一个红颜知己我都得找他干一架的话，那我可得累死了！若你今日邀我来就是想说些这个有的没的，怕是要让娘娘失望了。我这个人心眼虽然很小，但是看得却很开！我若是选择相信一个人，一般二般的小伎俩是动摇不了我的！娘娘，我可以走了吗？”
澐姝缓缓的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犀利的紧紧盯着她。
杜卿柔从出生起便没有怕过谁，就连和她斗了那么多年的异母妹妹杜卿蓉，她也未曾怕过丝毫，可是此刻面对澐姝压倒性的气势，她竟有一瞬间的颤抖。她柔努力稳了稳心神，继续保持优雅，她慢慢拉过澐姝的手，两人一齐走出了明月台。
明月台的前方是一排径直的楼梯，楼梯的两侧是修葺奢华的舞台，此时美丽的舞姬正摆弄着婀娜的身段，卖力的舞蹈。
“妹妹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姐姐召你来，只想跟自己打个赌，子渊心痛我嫁给皇上，一怒之下把这觅音坊改名为长恨楼！多情自古空余恨，长恨绵绵无绝期！他爱我自然也怨我！所以他后来所有的女人有些眼睛似我，有些身段似我，有些歌喉似我，可是我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子渊越是把她们放在身边，我越是要把她们从他身边赶走，只是子渊却从未责怪过我！”
“玉墨姑娘是你杀的？你今天也想把我也杀了？证明卫子渊依然不会怪你？”澐姝歪过脑袋嘲讽的看着她。
长恨楼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被杜卿柔很好的捕捉到，果真与她预料的时间刚刚好！她温柔的笑着说：“你是澐国长公主，杀了你，怕是要引起两国纷争！我还没傻到这个地步！我不过是想与你打个赌罢了！”
“哦？什么赌？”澐姝看着杜卿柔，心里默默做好了防备。
“你猜若是我不想你生下卫子渊的孩子，他会不会依然随了我的心意？”杜卿柔说罢，身子朝后腿了两步，“一不小心”竟然踩空了台阶。
澐姝大惊，这身后百十来个台阶若是摔下去，不死也残。容不得多想，她伸手便去拉杜卿柔，可是就在她碰到杜卿柔的那一刻，杜卿柔的嘴忽然咧开，开心的笑了出来，而澐姝明明看到在她微笑的眼底满满都是冰冷的杀意。
澐姝刚刚握住杜卿柔的手，便觉得杜卿柔使尽全身力气，一把将她从楼梯处拉了下来！
失重的力量让澐姝平生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她本能的护住自己的肚子，丹田运足了气力，左脚轻点右脚，借力打力，尽量稳住自己的身体，减少自己在下坠时对腹中的孩子冲击力，可是再看同她一起落下楼梯的杜卿柔便没有她如此好的身手，整个身体如一个破败的包袱散向大理石面的阶梯。
然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一把抱起将要落下去的杜卿柔，飞身跃起，站定。澐姝这厢刚刚落稳脚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澐姝，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我……”澐姝想要说我没有，可是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那人说：“从今以后你不得再出九州别院！也不得有任何人前去探望！”
卫子渊抱着杜卿柔惊慌未定的杜卿柔，轻声问道：“你可有大碍？”
杜卿柔眼泪瞬间掉落，一头钻进卫子渊的怀里说道：“你不要怪姝妹妹！想来她也是无心的，柔儿并无大碍！”
“我们回去请太医瞧一瞧！”卫子渊从头至尾没有顾得上看澐姝一眼，更没有问一句她可好？问一句他们的孩子可好！澐姝就在那一刹那，听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她狠狠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痛的犹如被冰冷的匕首在心脏上一片片的凌迟，一下，两下，三下……一次比一次更狠，一次比一次更痛！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疼痛，不同于与母亲离别时的无助，不同于与澐灭决裂时的失望，不同于与慕容棘分别时的落寞，这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之痛！这种痛，只来自于爱情！
她曾万般努力的告诉自己要相信卫子渊！相信他爱的是自己的！虽然他曾经在梦里许多次的呼喊过柔儿的名字，虽然他看着杜卿蓉的眼神里充满了暧昧和复杂！可是澐姝觉得既然选择了跟卫子渊在一起，那么卫子渊便是她的天！是她的信念！是她的一切！
可是她曾经无比坚信的东西忽然就在她的眼前摧枯拉朽的崩塌！仿佛海面上一座古老的灯塔在天际边顿然消失，其实那不只是灯塔，更多的是人们在茫茫大海中的信仰！如今，她的信仰没了！她的信念该怎么办？她的誓言该怎么办？
澐姝望着卫子渊笔直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长缨街的街头，随之而消失的好像还有一颗曾经纯粹无比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