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在医院睡了一夜，第二天麻醉药效褪去的时候，右手臂一动就疼。
最尴尬的，她只是皮肉伤，也不能用石膏固定，时时刻刻都需要小心呵护右手臂，轻微的扯动，都疼的无法呼吸。
伤的还是右手臂，失去了一半生活自理的能力。
云阙在医院守了她一夜，顾清欢觉得不自在，可怎么说云阙都不走。更过分的，是早上还打算帮她刷牙。
顾清欢满头黑线，用左手刷了牙，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
奇怪的是，云阙把她送回顾锦珩的高层楼房内，顾清欢打开门后愣了好一会儿。她出门前，拖鞋好像就是这样摆放的。
顾锦珩有洁癖，相当吹毛求疵的强迫症。
不管是不是需要穿的鞋子，顾锦珩都会将鞋头朝外，整齐的摆放在一起。而且，他还会强迫身边人照做。
为了这件事情，顾清欢没少和顾锦珩抱怨。
可现在，分明是以前的每一天都一样。
顾清欢总觉得不对劲儿。
因为太一样了。不管是方位还是角度，没有任何挪动。除非顾锦珩强迫症升级，否则是不会达到这种程度的。
又或者，昨天晚上顾锦珩夜不归宿。
顾清欢下意识皱起眉头，停顿了几秒之后，用力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她哥终于开窍了，昨天晚上是和哪个嫂子在外面约会呢。
顾清欢这样安慰自己，可还是觉得心绪不宁。
云阙低头看那一双男士拖鞋，还有鞋架子上摆放着的男士皮鞋，眉心紧拧：“你和谁同居了吗？”
真快。
可惜他没有质疑的资格。
话问出口，艰涩无比，引得云阙嗓子发痒发痛。
顾清欢哭笑不得：“这是顾锦珩的房子。”
“他也不是你亲哥。”云阙倏的松了一口气之后，语气又别扭了起来。他不自然的打量着四周，像是要找出妻子出轨蛛丝马迹的丈夫似的。
从生活的细节里得出答案。
顾清欢撇嘴扫了云阙一眼，单手脱鞋。
云阙跟着走了进来。
而且坐在沙发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种气定神闲的感觉，让顾清欢觉得，她才是到这儿的客人。
嘴角抽搐几秒，顾清欢眼皮一翻：“你不要指望我会招待你。”她这会儿手臂还疼着，实在没心思去管其他的事情。
丢下这句，顾清欢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因为无聊，随手打开手机，翻看每日新闻。
两个人陡然陷入一片沉默中。
只不过，一个人自在，一个人煎熬。
云阙抿唇，定睛看向顾清欢，犹豫几秒，才缓慢开口：“你就这样潇洒，完全不把我当男人么？你就不担心我会对你……”
“只有小姑娘才这样担心。”顾清欢眼皮都没抬：“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么？”
想到当初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还要纯情的样子，顾清欢忍俊不禁，微微弯了唇角。
云阙看着顾清欢的笑容，失神片刻，跟着不自在的别过头：“有什么可笑的。”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云阙假装看装修，其实目光一直黏在顾清欢身上。他有些失神，想不起来当初自己怎么能那么厚脸皮，直接让顾清欢和自己在一起。
现在想起这些，他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
顾清欢从容的表情消失，她快速的坐起来，用力抓紧手机。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
“怎么了？”云阙有些担心的凑上去：“你别乱动。”
“没什么。”谁知道云阙刚探过去，顾清欢立刻锁屏。一片漆黑，云阙什么都没看到。只是顾清欢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防备他似的。
云阙抿唇噤声，表情多了几分讳莫如深。
“我想休息了。”顾清欢婉转的下达逐客令。
如果在见到云阙之前，她心怀愧疚……是因为顾清欢会觉得，他们之所以走到今天，是因为当年的错误。
这件错误里，裴铮需要负责。而她这个当事人，自然也不能撇清关系。
可她心平气和看着云阙的时候，才发现过去的事情，的确就是过去了。
她也没有不甘。
只是想竭尽全力的待云阙好一些。
就像她依旧可以为云阙不计代价的冲上去，帮他当刀子。但是关于情人之间的爱，的确消磨殆尽了。
接下来，他们该保持正常的距离。
现在这样，像是吊着彼此。就算不说话，空气里也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你一个人行么？”出乎意料的，云阙没有耍无赖要留下，而是顺着顾清欢的意思。
顾清欢微愣，立刻摇头：“休息而已。”
云阙不好多说，快速起身，帮顾清欢关了门。
他走出小区，打开手机，先用网络搜索裴铮。
出来的新闻相当打脸。
云阙需要陪酒才来换来的生意，裴铮一夜之间能签下无数个。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让云阙嘴角多出一抹苦笑。
裴铮没有任何负面新闻，顾清欢向来也不是看到裴铮春风得意，露出惊慌的表情。
云阙手指轻轻叩着手机壳，又顿了几秒，输入顾锦珩的名字，点击搜索。
果不其然。
是顾锦珩出事了。
不过，用出事来形容，也不太合适。
毕竟，只是顾锦珩和一个女人交往的新闻，上了头条而已。
比较棘手的，是头条牵涉到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顾廉从。
“顾市长恋上学生妹为不实谣言，竟是亲生儿子顾锦珩女友。”
这样硕大的新闻标题，一眼就能看穿是什么意思。
云阙嗤笑一声。
顾廉从这种混蛋，早就应该垮台了。顾锦珩爱上学生妹？呵，骗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比较好。
顾锦珩那一点心思，云阙心知肚明。
只是照片里，顾锦珩主动的牵着一个女人的手，看姿态很暧昧，像是在逛街，甚至还走到了酒店……
一个人性情转变，会在瞬间发生吗？
事出突然必有异。
云阙蹙眉，目前只能想到的可能，是老子出了事儿，找儿子顶替，无形中置身事外。
如果真的是这样……
云阙嘴角讥讽更甚，那顾锦珩还真的是个孝子。
他可记得，顾锦珩和顾廉从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现在看来，亲情果然是利器，能让一个人毫无立场的撒谎。
不过，暂且把顾廉从的事情搁置脑后。云阙隐约记得，陈舟冲进他房间里的时候，说了一句“他的女人”。
是那个女人告诉他，云阙在房间里。
会被陈舟误会是他的女人的，也就只剩下那一个人了。
呵。
真有意思。
他放了她一条生路，她却一定要撞上来找死。
云阙隐约记得，以前余小小告诉过自己，她还在上学。那个学校……似乎就在附近？对于余小小的“一腔热情”，云阙也给给一点回应比较好。
云阙开车去余小小学校的时候，看到一群女生怒意滔天的在学校门口，围着一堆……垃圾？
隔得太远，云阙看不清楚。没被人群挡住的，若隐若现的好像是个等身高的人形牌。那张脸，看着有点像陈舟。
想起来陈舟，云阙眸色闪过一抹冷意。
他是真的堕落了，现在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欺负他。
云阙停好车，还没有走近，就听到那群女生哭的伤心欲绝，甚至有人掏出打火机，要点了“陈舟”。
“我们省下饭钱买他的单曲，日日夜夜为他刷数据，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对！如果不是我们刷出去的那些数据，他当个狗屁影帝！”一个人的情绪太激动，直接骂了出来。
云阙顿时觉得好笑。
看现在这情况，陈舟是人人喊打啊。
“烧了它！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男人了。真的是瞎了眼，追这种人渣！”
四周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云阙却还是不知道什么情况。
不过，陈舟到了人人喊打的局面，云阙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无所谓的耸肩，打算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听到不远处的男生议论纷纷：“听说他家暴，打老婆。他老婆怀有身孕，三个月的孩子都被打掉了……真可怕，怎么会有这种人渣呢？平时装的像模像样的。”
云阙稍微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陈舟本来就是负面缠身，大概是又得罪了谁，所有不利于他的一面，都曝光在了大众面前。
一个彻底糊了的明星，应该很难翻身了。
何况，这些负面还不是一起曝出来的。如今针对陈舟这个人，大概是和陈舟有仇。等到大众将要忘记陈舟的所作所为，再次曝出一些极端的行为，立刻吸引仇恨。
圈子里没人帮陈舟说话。
这辈子，陈舟想要重新回到大众面前，显然变得相当困难。
这算是云阙听到的，第一个比较好的消息。
云阙走到校园里，看着大学生对未来期待的面孔，心下有些茫然。
他和顾清欢也算是青梅竹马。如果他能摒弃所谓的尊严，选择相信顾清欢……他们大概会比这校园里任何一对情侣还要幸福。
“你是来找人的吗？”有女孩子娇滴滴的开了口，脸颊飞上一坨娇羞，眨着眼睛看向云阙。
这样的目光，云阙见了太多。
每次都觉得相当恶心反胃。
这一次依旧不例外。
他厌恶其他人用这张脸来评断自己。
在他将要发火的一瞬间，云阙忽然想起顾清欢曾经说过的话。
外貌是上天赋予每一个人的天赋。有的人长得好，相当于天赋极高。站在起跑线前面的他，应该觉得庆幸。
而不该，把这件事情当做消极因素。
云阙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深呼吸之后，云阙还是无法当着陌生人的面挤出笑容，索性放弃，面无表情的直奔主题：“有一个女人叫余小小，你知道么？”
女孩听到云阙提起余小小，脸色骤变，失去了刚才花痴的神采。
她紧张的望着云阙：“你不会是她的男朋友吧？”
她是余小小隔壁寝室的，听说她一直在炫耀，自己有一个特别帅气的男朋友。她们都不以为意，谁让余小小是个撒谎精呢。
现在看到这么帅气的一个男人来找余小小，她自然觉得嫉妒。
都忍不住要感叹世界的不公了。
私生活那么混乱的余小小，运气怎么这么好！
“不是。”云阙拒绝的果断又迅速，下意识露出一抹厌恶：“我和那个女人没关系。”
“那就好！”女孩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跟着又害羞的开口：“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见她了。”
“怎么？”余小小在这个学校，是很知名的人物么？
云阙不解。
余小小的姿色并不出众，甚至这一刻，云阙都想不起这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难道是学习格外优秀？一个可以算是泡在浮生一梦的女人，成绩会出众么？
云阙冷嗤，索性不再多想。
“她啊。”女孩小心的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她勾引了大学教授，被教授夫人看到了。教授夫人把她发给教授的那些暴露的照片啊都复印出来，贴在了学校各个地方！”
云阙听到这儿，愣了一瞬：“什么？”
“还有，她以前偷寝室的东西也被曝光了。明明是独生女，总是撒谎说什么家庭不好……她爸妈早就离婚了，都重组了家庭。她想两边伸手要钱，所以谁都没跟。啧，这种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社会上招惹了谁，今天被暴打一顿，打的面目全非，都送去了医院了呢。”
女孩虽然是用一种担忧的语气说话，可眉眼彰显出来的态度，却是活该。
云阙沉默了下去。
有人的动作，比他要快。
他如果没有脑子一点，或许该觉得，余小小自作自受，省去了他的麻烦。
可云阙到底不是一个蠢的。
事情发生的太巧合了。
一定有人在背后针对余小小动了手脚。
这个人，会是谁？
云阙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可碍于自尊心，一点都不想承认。
余小小虽然受到了惩罚，却不是来自他，云阙有一种功劳在半路上被人抢走的冲动。
种的好好的菜，就这么被人偷了。
而且这个人猖狂，偷了一次又一次。
“该死！”云阙心口发闷，忍不住暴躁的骂了一句。
“什么？”女孩子没想到云阙忽然爆粗，有点紧张的咽了口水：“你说我吗？”
云阙抬手，用力的砸了一下墙壁。
他右手震麻了过去，脸上的表情依旧写满阴霾。
“你还好……吗？”女孩紧张极了。
云阙不回答，转身走出校门。那群女孩子到底把陈舟的东西点着了，一个个笑的跟个疯子似的，惊动了学校的保安。
云阙启动车子之前，忽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看向那群人。
所以……这也不是巧合，对吗？
上次孙茹出现在浮生一梦外也是。
孙茹蹲了陈舟那么多次，没一次得逞。陈舟背后的靠山不简单，否则也不会在外面玩的肆无忌惮，却从不曝光在人前。
而这一次，对于陈舟的垮台，几乎没有任何人出来保陈舟。
就像是，忌惮着什么人一样。
云阙缓过神来，暴躁的用力拍打方向盘。喇叭声尖利的刺穿上空，四周人惊慌失措的看向云阙的方向。
……
顾清欢打车到顾廉从的别墅时，发现外面蹲守了许多记者。
向来不出差错的顾廉从，哪怕是露出绯闻的一定点蛛丝马迹，也值得记者豁出命的跟。
何况还有一年就要退休的顾廉从，远不如当年有威慑力。
用虎落平阳被犬欺，似乎也不太合适。
顾清欢觉得，顾廉从是活该。
因为保安拦着，这些记者进不去。不过，高端住宅别墅区，因为顾廉从闹得鸡犬不宁，连累的可不只是顾锦珩了。
从今天开始，顾廉从就算不退位，也没那么好混了。
顾清欢忍不住嗤笑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果真，顾廉从不在家。
她还真想看看他呆在家里不动，像个缩头乌龟是什么样子。
顾清欢又一次拨顾锦珩的电话。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拨打了七八次。一直都无人接听。
大概是顾锦珩猜到了，一旦接电话，顾清欢就要骂他。
骂他蠢，要替顾廉从背锅。
可顾锦珩有什么错？
帮自己父亲，也能算是错么？
可顾清欢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她甚至忍不住想一巴掌打在顾锦珩的脸上，质问他，为什么就这么认输，帮了顾廉从。
不过，顾清欢更好奇的是，一向谨慎小心的顾廉从，有过那么多女人，从没有被媒体抓住把柄。
这一次是怎么被人看到，从医院里走出来的？
而且，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怎么时时刻刻精力充沛。
这已经是第几个被送到医院去的女人了？
顾清欢越想越觉得可笑，没注意到手机已经被接通了：“清欢。”
那端顾锦珩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顾清欢禁不住冷笑：“玩的挺大啊。我不知道我哥原来喜欢接盘，从亲爹手里，帮我找嫂子。”
她这会儿觉得生气，说出去的话根本不经过大脑思考。
难免说出去的话变得很难听。
可她很生气，说出去也不觉得后悔。甚至因为顾锦珩的沉默，噼里啪啦又说了一大堆。
然后，电话那端还是沉默。
顾清欢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满腔的怒意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抹心酸。
她自己讨厌顾廉从，为什么自私的希望顾锦珩无条件的站在自己这边。
只是因为。
高三那年，她第一次见顾廉从带女人回家，为改嫁的母亲觉得生气，冲到屋子里，看到不堪的一幕，被顾锦珩快速遮住眼睛带出去吗？
又或者，是大一那年，喝醉的顾廉从把她当成他的小女朋友，冲进她房间里，顾锦珩恼羞成怒，直接挥舞拳头打在了顾廉从的脸上。
那是顾清欢第一次见顾廉从打人。
而且，“大逆不道”的，打的还是他的父亲。
是从那一次之后，顾清欢认定了自己这个哥哥。
她怨恨顾廉从。
怨恨他利用她，更怨恨他利用母亲……母亲在医院里病重时，他却从未露面。
虽然顾清欢也不觉得，母亲和顾廉从是有爱的。可她不能接受顾廉从的理由，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份，引起医院里的骚动。
他这样的公众人物，必须要低调行事。
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稍稍被滋润，就能生根发芽。
到最后。
顾清欢母亲去世后，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母亲的日记里，记录了她并不想嫁给顾廉从的心路历程。
可那个时候，是局长的顾廉从，“特殊”照顾着他们家。
不嫁过去，他没有升职机会……
顾清欢更恨顾廉从了。
她自私的，希望自己“哥哥”和自己一样恨着顾廉从。
什么事情都是一把双刃剑。
就像顾清欢虽然希望“同化”顾锦珩，却因为顾锦珩的存在，一直给顾廉从留一丝情面。她在等，等他垮台被众人唾弃的一天。
这一天，本来很快就要到了。
可顾锦珩心软了。
“他为你做了什么？”狗屁父爱。
难道顾锦珩的生母自杀……不是被顾廉从逼的吗？
明知道自己丈夫在外面的女人不断，还要为了配合他，时时笑的虚伪敷衍。就连自杀，还要伪装成是病重……
为什么要帮顾锦珩？
顾清欢不明白。
顾锦珩和她才应该统一战线。
“你为什么不说话？”顾清欢沉寂下去的怒意，瞬间涌了上来：“顾锦珩，你这个蠢货！你一次次被他利用……”
“他怎么都是我父亲。”顾锦珩开口的语气带几分凉薄，两个人僵了片刻，他终于又开口：“这段时间我先不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挂了。”
什么高智商高情商的学霸！
顾清欢烦躁的抓紧手机，再次打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显示关机了。
不过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笨蛋罢了！
顾清欢磨牙，打算拨给顾廉从，看这个混蛋在做什么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抹了她脸上的泪。
掌心温热，烫的顾清欢脸颊一热。
熟悉的味道传入鼻腔，顾清欢半边身子僵住。
再然后，她被人从背后抱住。她垂着的右手，被他完美的避过，没有触及她的伤口。就像，早就知道她手臂受了伤一般。
“清欢。”裴铮贴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顾清欢身子僵硬，左手手肘曲起，朝裴铮小腹肾脏处捅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