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逸昀有生以来最受煎熬的一个夜晚。
从来没有这样担心和难受过，曾经一直在等待时机，再煎熬也不过是觉得没有出头之日而已。
可眼下，却是出头之日就在眼前，却要担心自己罪行败露，——原来，东宫之位远比他想像的还要难以到手。
这一晚上，楚逸昀什么也不敢做，他生怕自己正在父皇的监控之中，担心自己现有所行动，只会坐实自己的罪行。
但是，忐忑不安的夜晚过去，临天亮了，楚逸昀却决定，他得有所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一夜没有合眼，楚逸昀眼中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同时也充满了深深的恨意。
他恨，恨他父皇偏爱楚逸昭，若不然的话，又怎会如此力保楚逸昭，将一个已被废黜的太子继续留在东宫？
他也恨他父皇，为什么如此偏爱楚逸暄，要不然的话，这些年来怎会如此护佑楚逸暄，就算楚逸暄坐实了谋害太子的罪名，却仍不肯将楚逸暄定罪问斩？
若那皇帝老头早早将楚逸昭送出嵇城，并将楚逸暄定罪问斩的话，他也不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惹来这么多麻烦了！
为什么就不能继续流放楚逸昭，杀了楚逸暄！老东西不就是觉得他无才无德，胜任不了太子之位，所以才想将东宫继续留给楚逸昭吗？
论治国之才，其实他并不逊色于楚逸昭；论心思谋略，他也不输给楚逸暄。可父皇为什么宁可留着楚逸昭与楚逸暄，也不肯给他展示才华的机会，结果只能逼着他孤注一掷、动用那么多心思，才会陷自己于绝境之中？
他的今天，全都是父皇那个老东西造成的，这一切，都只能怪他！
既然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不能靠他的那个父皇，那么他也只能施力自救了！
他要自救，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至于怎么个自救法，楚逸昀想得很简单，——当然，此时他也只能这样想了，因为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就是，杀人灭口！
杀谁？当然是苏家两兄弟。
虽然大理监和七宝司分别抓住了他们两个，但既然还没有查到他信王府来，他就还有机会。就算大理监和七宝司怀疑他，至少他们还没有证据吧？
所以，他们才要用苏家两兄弟做人证，以便确定能将他置于死地。那两个人留着已经没有用了，就让他们在把他招供出来之前下九泉去吧！
没办法，他只能丢卒保车了。只要苏家兄弟一死，那就死无对证了！紧接着，他再把王府中的知情人清理一遍，便再没有人能证明他牵扯到了废太子与齐王的案情中。
天已经亮了，看起来最不好动手，但其实却可能比夜晚更易得手。
毕竟，昨天晚上大理监和七宝司才刚刚抓到苏家两兄弟，必然会严重看管，以防偷袭。一个夜晚安全渡过，他们的警惕性难免不会放松，因为他们一定不会料想到，他会敢在白天前来劫狱吧？
哦，不不不，他不是要劫狱，他只是想要让苏家两兄弟永远地闭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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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杀苏家两兄弟灭口，并不能亡羊补牢，反而是帮楚逸昀自掘坟墓。
楚逸昀能想到杀死那两个重要的证人以图自保，难道齐雨就想不到吗？
齐雨当然想到了。
她也通知了风轻陌，让风轻陌知会一声七宝司的人，小心提防着楚逸昀杀人灭口。
所以，不管是从饮食方面（提防楚逸昀下毒），还是从守卫方面（提防楚逸昀暗箭杀人），都加强了隐蔽的防守。
要想杀人灭口，不外乎只能挑选这两个方式。若不是直接偷袭得手，便只能大牢房里下毒。要杀苏家两兄弟，楚逸昀不可能想得到更好的办法了。
暗中偷袭杀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对于新抓到了两个重要犯人，就算防卫再松懈，又能松懈到哪儿去？
所以，下毒是最好的办法。
不管是大理监还是七宝司，都不可能在给厨子派重兵把守吧，防卫方面来说，自然会比牢房里要松懈许多。所以，暗暗潜入厨房下毒，还是有机会的。
但楚逸昀聪明，连潜入厨房下毒都不可能去做。
他派人在给大理监送蔬菜的菜农那里下手，把致人死命的汉防己藏在菜中，——他已迅速派人查清，那些菜农平常会供给大理监两批菜，其中一批经过精挑细选的，那是给大理监的牢房守卫吃的；另一批陈旧蔬菜则是给大理监的牢犯吃的。
给牢犯吃的那些菜都不新鲜，也最便宜，大理监负责采买的捕快来要菜时挑也没挑，直接就让人把菜拉走了。
楚逸昀的汉防己就藏在这一批菜里。
眼看着蔬菜被顺利地拉进了大理监，手下欢喜地回去禀报楚逸昀。楚逸昀的脸色却始终阴沉，“他们果真把菜都拉走了？没有检查？”
“回王爷，没有检查。因为大理监一贯都是买那几个菜农的菜，他们信得过他们。”
“好。”楚逸昀松了口气，摆了摆手，“我要打个盹，大理监一旦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立即禀报给我。”
“是，王爷！”
七宝司虽然参与抓人，但他们没有关押犯人的权利，所以，苏国刚和苏国勇一样，都是关押在大理监的牢房里的。
这一批菜，是给大理监所有的犯人吃的，所以，就算苏国刚跟苏国勇不是关在同一处牢房，也一定难逃一死。
当然，大理监里的所有犯人，也都难逃一死。除非，有谁肚子不饿，不肯吃饭。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楚逸昀当然不会在意大理监里那些犯人的生死。
反正他们有违国法，而且罪犯得很重，才会被抓到大理监进行审问。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必要顾惜他们的生死。
只要能杀了苏家两兄弟，楚逸昀不惜拉上大理监所有的牢人为他垫背。
至于最后谁来承担事情的结果么，当然是那些菜农啦！那些犯人可是吃了他们送的菜才死于非命的，连苏家两兄弟的命楚逸昀都不会顾惜，他又岂会顾惜几个贫贱菜农的命？
本来，计划是很周全的，按理说也不应该会出现什么纰漏。
然而，楚逸昀还是失败了。
大理监在饮食这方面的防备，在经七宝司的提醒后，贯彻严格到了选菜这一环节。
大理监是酷刑盛行之处，也自然不乏防毒鉴毒的办法，藏在蔬菜中的汉防己根茎被查出来了。
望着摆在地面上的一小堆汉防己根茎，负责采买的捕快惊得脸色苍白，简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拉菜的时候你检查过了吗？”耿宜春皱着眉头问。
“选……选……”
“没选是吧？是不是在固定的菜农地里买的？”
“对、对啊！那些菜农，向来是熟悉得很的哪，他们、他们应该不敢做这种事情吧？！”
“菜农当然不敢，他们也没必要这么做。”耿宜春捏起一根防己根茎，道，“这个汉防己，性寒、味苦，一旦中毒，便有可能出现阵发性惊厥及呼吸困难症状，心悸、全身木僵、呼吸麻痹，最后窒息而死。”
“这，这……所有犯人都可能会中毒？”
“若这些菜是供给全牢房的，但当然会。”
豆大的汗珠从捕快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惊恐地望望大理监主司，又望望耿宜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两位主司大人饶命，饶命啊！”
大理监主司望着耿宜春，也是心惊肉跳啊。“幸亏耿大人提醒，不然我大理监只怕就完了！”
耿宜春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主司大人不妨将苏氏兄弟带到这里来。”
“让他们看看这毒防己？”
“让他们看看，他们辛辛苦苦替人跑腿，冒着问斩的危险替人扛罪，可最后别人却是怎样对待他们的。”
“对！耿大人提醒得对！”大理监主司转头厉喝道，“来人！把苏氏兄弟带到厨房来！”
以厨房当公堂，大理监这还是第一次。
苏国刚与苏国勇被带到厨房来，望见耿宜春，苏国刚不动声色，苏国勇则不服气地别过头去。
大理监主司板着脸道：“苏国刚，苏国勇！知道为什么把你们叫到这厨房来吗？”
苏国刚沉得住气，没有吭声。苏国勇则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吃的直接送到牢中不就行了，爷爷念你们的好！”
“哼！”大理监主司冷笑，“死到临头，还敢占本官的便宜。”
说着，大理监主司捏起一根汉防己扔到苏国勇的脚下，冷冷地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国勇低眸看了一眼，冷笑道：“难不成这东西还有毒不成？”
耿宜春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道：“此物乃是汉防己的根茎，知道汉防己是什么东西吗？”
苏国刚皱了皱眉头，汉防己？这是什么东西？
苏国勇则直接道：“不知道，你想说便说，不想说，爷爷也不会问！”
耿宜春道：“我刚刚才向主司大人介绍过，这汉防己，服后便会出现下肢无力、四肢麻痹的症状，中毒者会感觉自己的呼吸如同被人抑制，忍不住浑身抽搐，便引起阵发性惊厥，同时面色苍白、心悸、全身木僵直至不省人事、窒息而死。”
“什么？”苏国勇吃了一惊，立即躲瘟疫一般跳开来，躲开自己面前的那根汉防己，不敢相信地望望苏国刚，又望望耿宜春，强行控制了一下自己，冷笑道：“姓耿的，你骗谁呢？你以为爷爷是被吓大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