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帐，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明夫人被明杨舟那般嘲讽的语气惹怒了。
他知道什么，她的心思一向深不可测，除了她自己，又有谁看得出来？
可此时，面对面前这个她最看重的人的诘问，她到底是该把想法露了，还是继续瞒着，他让心怀怨恨与愤懑？
英明决绝如明宁雅，也被这个世纪难题难住了。
她在两个最得力的人之间遇到了叉路。
“夫人不能再由着他这样下去了！”明杨舟却并不害怕明宁雅，继续劝阻。
“出去！”明宁雅气性上头。
明杨舟打着折扇就是不走。
一见之下，明宁雅冷哼一声甩门而出。
“夫人……”卞栏格连忙跟上，出来寒风一吹，身上冷得发抖。
刚刚他真是被吓坏了，明公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那样招惹明夫人，而明夫人居然没有惩罚他？
不仅是卞栏格没有想通，就连明杨舟自己也是晕乎乎的。
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不懂事在明夫人这里说错几句话，或者扬言觉得学功夫太累，想放弃，那时候她面上虽然不显，但是事后，一定会让下人惩罚他，或打耳光，或罚跪，对他极其严厉。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在明夫人的严厉之下，他的功夫虽然不是顶尖，却也不赖，而且他越来越学会了如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就算对着一个讨厌的人，心里恨不得食其血肉，而面对他时他也能含笑而立，不露声色。
就如他在梁玦面前，他嫉妒他在明夫人那里的地位，讨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明夫人提供的一切帮助，更不想看到他那样的人居然能够娶到如曲清歌秀雅聪慧的妻子……
纵然心里在如此想，可当他面对着他的时候，他却能够笑得不动声色，像小时候那样与他打打闹闹，假装两个人依然感情甚笃。
恐怕很多人看了他的表现后都会以为他跟梁玦两个人一定会是好朋友。
“郡王，您难道不觉得今天的明夫人有些不同寻常吗？”一身灰衣道袍的道沁执着酒壶走进来。
“道先生此话怎讲？”明杨舟白皙的脸上露着疑惑。
“明夫人很生气，可她并没有罚您，说明什么？”道沁喝下一大口酒，打着酒嗝分析。
“不知道说明什么，还请道先生明言！”明杨舟懒得在这些方面动脑筋，倒不是真的因为他蠢或者不聪明，而只是因为他自以为太聪明了，从不肯在这些看着就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上过多的费心思。
因为明夫人的心思他还从来都没有猜透过，所以猜了也是白猜。
“明夫人在乎郡王，比在乎大梁王爷更多！”道沁看着桌案上摔在地上的酒壶，一脸心疼。
明杨舟顿时清醒：“来人，给道先生上壶好酒，这里最出名的桂花雕。”
一听有酒，道沁立刻扬起笑脸。
“郡王可知分在大梁王爷身边的雷家兄弟，看似对其忠心耿耿，可他们毕竟出身东越的将军世家，他们再对他忠心，可本命却被牢牢地控制在夫人手上。
在下虽不济，可好歹也只是一个江湖游士，一无亲戚，二无家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再看他……”道沁又指着明杨舟身边伺候的小厮木森。
他虽是小厮，却不同于普通的小厮，只是做些伺候主子衣着的小事，他是要直接出手杀人执行任务的。
他与道沁一样都是江湖中人，是身无牵挂亦无软肋之人。
“真是如此？”明杨舟又不傻，道沁都已经指点得这么清楚了，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所以夫人对难道……”
道沁点头：“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有时候眼睛往往比什么都能骗人！”
明杨舟握紧拳头，白皙的脸显出几分阴鸷。
……
王府暖阁里，地龙烧得旺旺的，曲清歌侧躺在软榻上，靠着迎枕看着外面的秃了头的银杏树发呆。
“王妃，先摆晚膳吧！”夏草碎步过来小声地道。
“王爷还没有动静？”
“先前没由回来说，王爷已经到了，这会儿又放出去打探消息，还没有回来，奴婢估摸着，恐怕要到下半夜才能回来，主子不能一直饿着等！”
夏草见自己这般劝说，可主子却像没有听到似的，皱紧眉头连忙又道：“主子明知王爷一向最着紧您的身子，您这般不吃不喝的等着，王爷回来还不得着急？”
曲清歌待她凑得近了，嗔她一眼，夏草只觉主子眉眼流转，似星空中的星辰一般闪耀。
“我担心王爷不假，可我哪里因为这事儿吃不下饭，我只是还不饿！”而且她还有心事。
曲清歌随手推开棱窗，透过镂空百灵鸟的花纹望向星空，星光点点，好似江面上燃起的万家渔火。
“清歌！”她耳垂一动，好似听到梁玦的声音响起在夜空中。
“景瑜？”曲清歌缓缓起身，双眼死死盯住门口的藏青色锦帘。
梁玦自外面进来，他随手脱下身上寒意透彻骨的披风，在墙角的火盆旁烤热了手才过来：“阿暖公主救出来了，眼下已经安顿到了玉国公府！”
“那太好了，是谁抓了她？”曲清歌惊喜起来，双眼放光，熠熠生辉。
“倒真是北狄人！”
“她的孩子可还好？”
“我没问！”梁玦一侧头，手臂僵硬的动了动：“夫人你为何只一心惦记着她？”
曲清歌不解，随即低眸看到的手臂上沾染的血色。
“你受伤了？”她惊呼，纤手随即拉开他的衣襟，整个右手臂都裹满了纱布，厚厚的纱布下面已经沾染着血迹，里面的伤口看都不用看都知道应是一团血肉模糊。
因着冬日里天气冷，他穿着披风外衫，一下子遮挡住了。
“没事，北狄蛮子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梁玦手臂刺痛，可见清歌担心，眉眼间很是清逸地笑着。
曲清歌不放他，非要亲自给他上药不可。
“我这里有小于大夫送我的止血特效药，洒些药粉，可以消毒，让伤口忙愈合。”
梁玦摊手，借着受伤，靠在曲清歌肩头，抬手轻抚她的额头，顺势落下一吻。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正经？”
曲清歌已经拆开他的纱布，里面是一条条的鞭伤，带着倒刺的铁鞭刮过手臂，血肉一层层翻出，她看得眼圈一红，樱唇紧抿，嘴唇颤抖。
他怎么能这样呢？伤得这样重，回来后还一脸无所谓地逗她。
“清歌别着急，生而为男子受点伤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高高兴兴我就满足！”梁玦突如其来的情话击得清歌脸颊烧红，发烫，发热。
“你消停会儿！”清歌瞪他一眼仔细替他洒了药，重新为他包扎上，现在看着整条手臂就清爽多了。
先前那模样，肯定是他自己绑上的。
她又责怪他受个伤也不安稳，梁玦却只是抱着笑：“想着你等了这么久，怕你等着急了！”所以他就自己在回程上马车上糊弄了一下。
本意是不想让清歌担心，可没想到，却还是惹得她差点落泪。
深情如她，他要怎样才能不辜负？
“清歌！”梁玦抱住她，烛光之下，她的脸微微带着红晕，像晨起时烧着一抹霞光。
明艳动人，美丽无双。
她在他心里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犹记得那年初见，他的眼睛是看得见的，就在千佛寺中，他被人追杀，无意中躲进曲文伯府包下的禅院中，还恰好就是她的房间。
看到受伤的她，她吓哭了，可在他无意中生出的哀求，正好触中了她的柔软，她害怕到死死捂住嘴唇，却硬是扛着一声没叫。
等到追兵过后，竟然还扯下了她的中衣替他清洗伤口，换药包扎。
那个时候外面也是如此时寒冷的季节，窗外寒风凛冽，屋中没有烧着地龙，仅有一个火盆在噼哩啪啦燃烧着，她将所有的温暖都给了受伤的她，自己忍着困倦在寒夜里缩了一个夜晚。
翌日起来，她她染了风寒。
可纵使如此，她依然坚持照顾了他三天三夜，直到家中祖母要带着她们一众姐妹回城。临走时，她围着他转了好几个圈，一直不放心的叮嘱他：“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好了，就在前面的柜子里，还有我给送饭的哑婆婆使了银子，她会照顾你，你……你别杀她，她不会说出去！”
她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丝害怕。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浑身都散发着戾气，她要走了，可重伤的他还没有完全恢复气力，不能离开。
“你……叫什么？”他用力全身的力气也只问到了她的名字。
曲-清-歌。
自此这三个字，成了他坚持下去养好伤口的动力，也成了他心底里最后一丝善念之本。
伤好后，他信守承诺果真没有杀掉哑婆婆，那是他答应过她的，也是她希望他做的，他当然会做到！
躺在床上，除了想到他进大梁的任务，梁玦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带这个女子走，她那么好，他想要！
可等他完成任务，追到大梁都城之时，多方搜寻曲清歌的名字，一直未果，直到后来，听说有个阮国公夫人曲氏年纪轻轻去世。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誓言想要得到的女人已经嫁了人，而且还死了。
她难产而死！
他人生中的光芒就那样熄灭了。
自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莫名其妙的就对他好，不图回报，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肯救她！
不是说上天是公平的吗，为什么她那么善良的人，会那么早早的就去了？
“嘶，疼！”曲清歌直觉拥着的她的双臂像一道金箍咒似的，越缩越紧，越缩越紧，直到卡得她喘不过气来。
“清歌！”她的声音清聆悦耳，梁玦听得心口一震，立马清醒过来。
缓缓放松双手，怀中的软玉温香这么明显，他这才知道，他刚刚是被梦魇住了。
刚刚那只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他的清歌还在，他会永远护着她！
“你……”曲清歌抬眸，刚刚的梁玦很明显不对劲，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她偷偷抬头看过他一眼，只觉得他的脸色和眼神在那个瞬间很可怕。
凤眼冷厉，光芒锐利，脸上僵着，冷如冰峰，浑身都透着戾气，似如地底杀神。
“清歌我答应告诉你的事……”梁玦醒悟过来，不想让清歌追究他刚刚的异样。
他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从小生长在地狱之地，终日与恶鬼般的人为伍，所做之事，不是杀人，就是看着别人杀人，他年年在血泪之中打滚，为避开被杀，他只有成长得更强，然后被选中……
“我等着，一直都等着，等了好久好久！”曲清歌抬手，主动回抱他。
不管他的眼神如何变，身上的气场怎样犀利，他的怀抱也永远是温暖的。
“小丫头！”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梁玦怀里，让他忍不住低首吻她的额际。
“我好怕你会再瞒着我，再等下去，就算再有耐心，也会不耐烦！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一天你最后还是选择欺骗、隐瞒，我可能会离开你！躲在一个让你找不到的地……”
“嘘，不准说！”梁玦突然低头，以唇封住她的嘴。
“不许任性，我的清歌！如果失去了你，我会发疯，这个世界都会因你而倒大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