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修仪取了银筷子出来，递到皇帝手中，笑道：“臣妾本想备四样点心，谁知宫里只备了三样现成的。这一味藕粉桂糖糕还是太后赏赐下来的，说皇上原爱吃这个。这两日不得空去寿康宫，所以赏赐给了臣妾，臣妾就正好借花献佛了。”
皇帝愣了一愣，随后又笑笑，取了一块慢慢吃了，“你就是太后举荐来的紫修仪吧？”
他的语气突然满是冷漠，全然没有了刚刚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臣妾现下唤作丽修仪。”
“叫丽修仪，没错，朕想起来了，这修仪赐封号的事情朕也是有所耳闻。”皇帝轻嘘一口气，“皇额娘的性子，朕在她身边多年也摸不清楚。她给了你封号，又极力举荐你，想必是看好你吧，以后的路也会好走一点。”
他握一握丽修仪的手腕，“今儿晚上便准备下去把。”
丽修仪低眉一瞬，“是。”
皇帝点点头，亲手递了一块山药糕给她，“这山药糕酸酸甜甜的，你该喜欢这个口味。”
接近子时，凤鸾春恩车的铃铛响过了后宫的青石板路，皇后听着铃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算这孩子有点野心，终于坐上了那轿辇。”
皇后身边的芙蓉姑姑挑了挑灯芯：“这便是遂了皇后的心愿了。”
皇后笑笑，没有说话。
方绿漪那边已经快炸了开了：“贱人！本宫没有除掉她，终究是让这个贱人爬到了未央宫里头。”
熙悦在一旁把嘴巴咬得发白，浑身颤抖。
各怀心事地过了一夜之后传来消息，修仪陶氏甚得皇上欢喜，着升为妃，，封号为丽。
侍寝之后的第二天，丽妃伺候皇上更衣洗漱。丽妃打量着四周道：“皇上喜欢壁瓶，本可四时插花，人作花伴，取其清芬满床，卧之神爽意快之效，只是如今点着香，反而不用花草好，多少有些乱了气味。”
皇帝笑吟吟道：“没想到你还通用香之法。”
丽妃立起身，望着其中一尊瓶身道：“这个图案倒好，不比其他的吉祥图案，倒像个什么故事。”
皇帝笑话她：“老莱子彩衣娱亲，这个你也忘了？”
丽妃望一眼书架，又见皇帝案上空着，便笑：“皇上素日常看的那本集子，怎么如今不在身前了？”
皇帝随口道：“大概是随手放哪里了，回头让子歇去找找便罢了。”
丽妃似是凝神想着什么，“皇上，臣妾记得《二十四孝》里第一篇是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皇帝失笑，“你今儿是怎么了？《二十四孝》第一篇是虞舜孝感动天，第二篇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丽妃敛容道：“皇上心存孝道，自然记得清楚明白。《二十四孝》第一篇便是讲虞舜孝感动天，可见世人心中，总是百善孝为先，更以君王作为其中典范，宣扬孝道。皇上诸事忙乱，来不及走一趟后宫。”
她沉吟片刻，“太后，还住在旧宫里，没来得及挪呢。”
皇帝扬了扬眉毛，“怎么？内务府不是再三请皇额娘去永乐宫了么？怎么还住着旧殿？”
丽修仪微微一笑，“照臣妾看，不是内务府办事不力，而是太后存心将这个表示孝道的机会留给皇上您了。”
皇帝静了片刻，柔和笑容带一点疏懒意味，“朕也想让皇太后移居永乐宫。可是……”
丽修妃会意，示意宫人们退下。阁中只留了皇帝与丽妃二人，皇帝方低低说：“可朕心里，总还是有道过不去的地方。”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有些痴惘。
丽修仪巴望地看着皇帝，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坚定道：“可是皇上的额娘现在住在掖庭殿里，等着皇上一道旨意请皇额娘挪去永乐宫居主位呢。”
皇帝的目光沉静若深水，“皇太后专宠多年，在朝中与宫中都颇有权势，若在正位永乐宫，朕怕她会不会……”
“会与不会，都不在于进不进永乐宫，而在于皇上的魄力与才干。皇上心怀天下，胸中有万千韬略，何惧区区一女子。”
丽修仪定定地望着皇帝，“永乐宫，只是皇太后名正言顺所居住的一个地方。”
她反握住皇帝手，以自己手心的冰凉，慰他掌心的潮热，“皇上，委屈了太后的住所，天下臣民会指责您。而把太后送进了永乐宫，是点醒了天下人，皇上以天下养太后，请她颐养天年。”
皇帝目光微沉，片刻，露了两分笑意，“那朕，就依你所说，尽心孝敬，请太后颐养天年，好生养息。”
临出门时皇上又说了一句：“没有早一些见你，是真的损失。”
这一日众人皆到皇后的长信宫中请安，皇后裴氏命人赏了一箩红橘下来，含笑道：“皇上念着咱们后宫，江南进贡的红橘一到，就先挑了一箩送来。正好咱们也一起尝尝。”
众人起身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嘱了众人落座，看琴儿和瑟儿分了红橘，方慢慢道：“咱们这些姐妹，都是长时间以来便一起伺候皇上的，彼此知道性情。如今虽然在这深宫做了皇上的人，一则规矩是定要守的，二则也别拘了往日的姐妹之情，彼此还是有说有笑才好。”
熙悦先站了起来，满面恭谨道：“皇后娘娘从前是臣妾们的姐姐和主子，如今更是天下之母。臣妾们不敢不心存恭敬。”
皇后淡然笑道：“熙悦妹妹言重了。本宫比你们虚长几岁，自然在教导之余，更要好好顾全你们。”
熙悦领着众人起来，“谢皇后娘娘隆恩。”
丽妃看着皇后与熙悦一唱一和，只低了头慢慢剥着红橘把玩，面上略含了一缕笑，淡淡不语。皇后对熙悦的应答甚是满意，含笑点了点头，“你们坐着吃些橘子好好聊聊吧，本宫有些乏了，先回寝殿歇息。”
她停一停，环视众人，“过些日子册封大典，皇上已经重新拟定了你们的位份，也各自安排了宫室与你们居住。如今皇太后已经先移居了永乐宫。晌午旨意一下来，就各自搬过去住吧。为着这些日子泰山祭天回宫设宴已经是累了你们了。”
众人闻言一凛，哪有心思再坐，便纷纷告辞了。果然到了晌午，皇帝册定位份的旨意遍传六宫。丽妃站在廊檐下逗着一双蓝羽鹦哥儿，只听着含椿掰着指头嘟囔道：“立后大典之后，皇后已经挑了长信宫去住。贵妃方氏迁搬椒房殿，锦妃仍然留在建始殿，冷贵嫔和薛嫔纷纷升到了妃位并获得封号妍和琬。都住在长秋殿。”
丽妃取过鸟食洒在鹦哥儿跟前，“你说话便说话，背后议论人家做什么。”
含椿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道了。另外就是茜婕妤了，皇上只封了她常在，皇上降她为充容，说是高位妃嫔太多容易出乱子，也没有说让她住在哪里，估摸着是跟着哪个主位住下吧。倒是咱们这里和熙修仪，还不知是什么旨意。”
含椿说着往门外看了看，不免有些焦灼，“太阳都快落山了，别的小主那儿都住进新殿去了，怎么咱么这儿还没圣旨来呢？”
丽妃心里虽有些着急，却不便在含椿面前流露出来，便拿给鹦鹉取食的小勺子搅着水，含椿忙道：“小主，咱们的鹦鹉好干净，拿取食的勺子搅了水，它们就不喝那水了。”
丽妃正不耐烦，却见茗蕊领着传旨太监子歇进来并两位大臣进来。子歇打了个千儿道：“启禀小主，圣旨下。礼部尚书三泰为正使，内阁学士岱奇为副使，行册封礼。”
丽妃忙忙低首跪下，院子里的人也跟着跪在后头。子歇取过圣旨，朗声念道：“朕惟教始宫闱。式重柔嘉之范。德昭珩佩。聿资翊赞之功。锡以纶言。光兹懿典。尔庶妃陶氏、持躬淑慎。赋性安和。早著令仪。每恪恭而奉职勤修内则。恒谦顺以居心。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丽妃。尔其祗膺巽命。荷庆泽于方来。懋赞坤仪。衍鸿休于有永。钦哉。”
丽妃双手接过圣旨，“臣妾谢皇上隆恩。”
丽妃使个眼色，茗蕊忙从袖中取过三封红包，一一交到三人手中。子歇满面堆笑，“多谢丽妃娘娘赏赐，皇上说了，月室殿就赐给娘娘居住。请娘娘即刻迁往月室殿。”
丽妃心中一沉，勉强笑道：“多谢公公。含椿，好生送公公和两位大人出去。”
含椿答应着，子歇拱手道：“奴才还要去皇上那儿复命，娘娘别忘了明日一早换上吉服去长信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谢恩。”
丽妃颔首道：“有劳公公提醒。”院中众人尚跪在地上，叩头道：“恭喜丽妃娘娘，娘娘万安。”
丽妃道：“本宫乏了，等下含椿会给你们赏钱，你们再把东西收拾了去月室殿。”
茗蕊忙跟着丽妃走到内殿。丽妃屏息静气，问道：“熙修仪那儿有消息了么？”
茗蕊低声道：“刚得的消息。熙修仪封了熙贵妃，但即便身在贵妃之列也并没有得到封号，只是迁往广阳殿居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