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瑾对于那些教化之词没有听进去多少，只听到了后面的几句。
她跪在祁老夫人的身后，一只关注着祁老夫人的反应。看不见老夫人的表情，但是感觉到她的身体逐渐的僵硬，然后——瘫软。刚才还刻薄地说不让别人失礼的高傲的老夫人，失礼地瘫坐在地。
祁霄接过圣旨，对宣旨的黄门拱了拱手，歉意到：“我家老夫人失礼了，还望内侍海涵！”
内侍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祁老夫人，笑了笑，说道：“祁大人客气了，咱家的差事办完了，也要回宫复旨了。”
“内侍请！王伯，代我送内侍出去。”
等宣旨的黄门走了。祁霄看着还呆愣愣的祁老夫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个女人既可恨又可怜。她一生掐尖要强，当年没少磨磋娘亲和自己，为了她自己的儿子，不顾名声地把自己这个庶子赶出了府门；她满心都是她的儿子，却把两个儿子教导得一无是处，到老还被儿子连累得身份尽失、颜面皆无。
沉声说道：“今日他们出门去了赌场和青楼，被人逼债堵上了府门，我替他们还了六千两的债务……父亲的祁国公府……已然是败了！”
祁老夫人听了这话，满身的凄凉和悲愤，再没有往日的高傲和自尊，失却了那个赖以维持表面尊容的诰命身份，此刻的她只是一个一无是处、一个被儿子伤了心、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老妇人。
周梓瑾看着她脸上出现的悔恨懊恼和痛心，心里突然便没了恼怒，竟然生出一丝怜悯和同情来。
走过去，弯下腰扶起地上的祁老夫人，轻声安慰到：“您回去休息吧！”转头对着后面痴呆呆的蔡嬷嬷说道，“还不快扶着老夫人回去休息，愣着做什么！”
还不容蔡嬷嬷走过来，便见祁老夫人一把推开了周梓瑾，赤红着双眼，怒吼道：“不用你们假惺惺的。说，这是不是你们做得手脚？那两个孽障在何处？我要施行家！逆子，逆子呀……”
紧接着便是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复又匍匐倒地，也不知她口中的逆子究竟指的是谁。
周梓瑾差点被她推倒，向后踉跄了两步被祁霄急忙接住。祁霄刚要上前再理论一番，却被周梓瑾一把拉住。
周梓瑾摇头轻声说道：“算了，她伤心至极，不是故意的！”
祁霄冷哼一声，扶着周梓瑾便要走。
祁老夫人突然间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周梓瑾便冲了过来，口中吼道：“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做的？逆子，不孝子！我要杀了你们！”状若疯癫。
屋内的一众人被这突然间的变故吓傻了。
祁霄在身边，哪里还能让周梓瑾吃亏，急忙抱起周梓瑾闪过了身，祁老夫人便扑了个空，直直向前倒去。
周梓瑾惊呼一声“不要！”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让嫡母出事，自己和祁霄岂不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夫人要倒地的那一刻，彩月突然间便冲了过去，一把接住了老夫人，两人都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跌倒在地。
周梓瑾还要过去搀扶，便被祁霄一把拉住。祁霄给了一旁的彩云等人使了个眼色，彩云急忙过去搀扶起来。
祁老夫人挣扎着甩开彩云等人的手，向着祁霄怒道：“你个不孝子，你竟然把老爷挣下的封赏也丢了。你不用狡辩，我也知道是你做得手脚，否则皇帝怎么就想起咱们祁国公府来。”
祁霄看着激动不已的老夫人，冷冷说道：“是我请旨撤了封号的，那又如何？我今日不请旨，难道等着他们借着我的威势四处招摇惹祸，最后等待御史的一纸弹劾不成？你平心而论，就他们，就是真的给他们个官职，难道还能做出些成绩给我挣脸吗？还有，要是父亲在世，看着他们这样糟蹋他挣下的这份荣耀，也会这样做的。”
“你……”老夫人颤着手指着祁霄的鼻子无言以对。
“我不会给别人机会，让人家用你们要挟攻讦我。十年前，你已经把我赶出家门。如今，你要是住在京城，我也不介意赡养你，至于你的两个儿子，必须走。还有，皇帝不是偏听偏信之人，要不是心中有数，也不会这么快便答应我的请旨，具体是因为什么，想来你比我还清楚。”
说道这儿，对着惊慌的蔡嬷嬷厉声说道，“好生照料老夫人，要是让我知道你搬弄什么是非，别怪我心狠。老夫人要是再有什么不妥，打杀你这个侍奉不周的奴婢只是一句话。”
蔡嬷嬷听了这话，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老奴、老奴定好好侍奉老夫人！”
祁霄满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这个老婆子也是一肚子的龌龊心思，没少仗势欺人。
周梓瑾拉了拉祁霄的手臂，说道：“回去吧，你也累了。”
二人刚要走，便听祁老夫人又追问到：“他们两个呢？你把他们怎么了？他们是你的兄长！”
祁霄讽刺地笑了笑，“兄长？现在是我的兄长了？六千两银子，是我两年的俸禄，就这样白白给了人家。谅他们二人也还不起，我难道不能找回些利息？就让他们对着父亲的排位好好反省一番吧。捧子如杀子，想来老夫人到现在还是没明白这个道理。”
祁老夫人本来还带着戾气的表情，听了后半句话顿时一僵。被击中软肋，脸上的肌肉扭曲变形，像是要出言反驳，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被怒气和郁气憋得脸色又红又青。颓败得生生又老了十多岁，原先的刻薄刁钻顿时都变成了悲凉爬满了额头。
周梓瑾不忍心，拽了拽祁霄的袖子，说道：“老夫人放心，两位公子没有性命之忧。彩月，彩云，先扶老夫人回去压压惊。”
这回祁老夫人没在挣扎，也没再反驳，木偶一般僵僵的任彩月和彩云把她扶走了。
周梓瑾轻轻吁了一口气，眼中滑过不忍，轻声问道：“咱们是不是……过分了？估计她这后半生，引以为傲的便是这样一个身份，咱们打破了她的希望，她不会……”
祁霄面无表情，想起娘亲和自己在国公府里遭受的那些苦难，心里是恨的，但是看着祁老夫人这幅颓败的样子，却没有本以为的欢喜和痛快，心里也只剩下无奈和凄凉——
至此，父亲毕生心血倾注的那个祁国公府彻底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