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话我并不会全信的，所以，你自由发挥就好了。”吴易说道。
奥什也将烟头熄灭，笑道：“和你讲话还真是没趣呢——两个人都不说谎话的时候，那么就没有判断真伪的必要了。”
“两个人都不说谎吗？”吴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发出自嘲式的苦笑。
“那么，就从故事开始的时候讲起吧……”他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微张着嘴，沉吟了几秒，才问道，“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是叫吴易，还是叫……活在2020年的奥什·奈门杜斯？”
“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人。”吴易寒声道。
“那好吧，亲爱的吴易，现在，让我们回到这个故事的开头。”
他冲吴易优雅的鞠躬，随即，那落地窗外的景观又变了，就好像一个硕大的电视屏幕。
那里，是一片火海，远远地望去就好像一大片滚动的红色幕布。
火海之外，更高更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时，镜头朝那个山峰推近，直到看清山峰上站立着两个人。
“这是七千六百年前的一幕，现在许多画廊上，都能看见复写这一幕的作品。”
吴易点头不语，静静地看着。
一个人就是奥什，外表和现在的奥什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头发稍短而已。画面上的他穿着一袭典雅的白袍，金发在风中向后飘散，自由到随心所欲。他脸上的笑意……给人感觉有些奇怪，像是假笑——发自内心的假笑……吗？
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样貌恐怖的男人，这个人上身赤膊，下身穿黑色贴身皮甲裤。
而之所以说他可怕，是因为他右半边身体是有血有肉的人类，而左一半身体却是骇人的黑色骨骸。
在他的背后，还有一对翅膀，右翼丰满着纯洁如雪的羽毛，如圣洁天使；左翼则和他的左侧身体一样，只有炭黑色的骨头。
——这样的人，不，这样的生物只会在神话里出现。
“灰羽神。”吴易低声念出了他的名字。
“你可以唤他的真名——澜。”奥什微笑，如画面上的那样，“你有这个资格。”
“不，然后请继续说下去。”
“好的。”奥什用手一指画面上的自己，说道，“这是我。”
“废话！”
“因为你不承认我，我才特意指给你的，这种心情……很微妙。”奥什无奈的说道。
吴易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思维和说话的方式，和自己很像。许多地方都很像——唯独长相不同——作为欺诈者的面具来说，他的脸太精致、太漂亮了。
这时，奥什扬起手臂，提高了音调，动情的说道：
“那一天，是第三次屠魔战争结束的日子，我们终于战胜了邪恶的敌人！圣迪尔杜拉王国臣服在我们脚下，教廷化作一片废墟，那虚伪的神灵，终于被我们逐出人间……”
吴易忍不住说道：“你说的和历史上记载的完全不一样！我读了不少奥兰史书，就不要骗我了好吗？”
“愚蠢的人。”奥什很嫌弃的白了他一眼，然后语速极快的说道：
“你是愿意相信那些精通春秋笔法、巧舌如簧、脸皮比城墙厚、吃阿姆西瓦丢下的骨头的、带着历史学家帽子却实质是狗腿子们的手中的笔，还是相信我这个真正从历史中走出来的人？”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可以，但你不行。”吴易说道。
“你就当真的听吧。”奥什一摊手，同时脸上出现了吴易式的死鱼眼表情。
“哎？”吴易眨了两下眼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你这就自暴自弃了吗！？你可是历史上最有名的骗子，欺诈者——奥什·奈门杜斯啊！再稍微努力一下啊！”
“啊……这个事情吧，你要知道，我说的每句话都很费脑子的，很累，所以我不撒没意义的谎，啊，不对，是不说没意义的真话……啊，好像也不对……”
他用十分镇定的表情，说着各种意义上都十分失败的话，
“总之，我是个清廉正直的绅士，从不说谎的，你要相信我。”
奥什凑到吴易面前，瞪着吴易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
他已经词穷了。
一定是的。
不想再为难他的吴易板着脸静了下来，无奈的说道：“好吧，请继续。”
“嗯哼。”他假装清了下嗓子，继续说，
“总之，在那一天后，大陆统一，奥兰帝国成为唯一的政权，连大陆的名字，都被改作了奥兰大陆。顺便一提，澜起名字真挺蠢的，他只是把我和他自己的名字拼了起来，写作奥澜，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我每次说起来，都觉得脸上发烫。
“但是呢，为帝国统一发起的战争，使生灵涂炭，何况我们又毁掉了这些土著们的原本信仰，所以各地的起义军，肯定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总之，我们需要重新占据大义，并树立一个可以供人们信仰的形象。
“信仰好办，澜，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灰羽神，就是一个现成的神灵。他能主宰生死，而且又以肉身存在于世，于是决定将来为他建立雕像，庙宇，让那些愚民有个精神寄托。澜是国王，又是神，这太有利于他的统治了。
“然而信仰好办，大义怎么解决呢？要知道，我们走到这一步，可是杀了不少的人啊！而且，某些行为确实过分了。如果这个不解决这个矛盾的话，雕像再怎么多，庙宇再怎么宏伟，也没法拉拢民心，那些愚民已经将我们的存在，和‘魔鬼’、‘恶魔’划了等号。再顺便一提，我是魔鬼，澜是恶魔。”
奥什说到这里停下了，他端起茶壶，敲了一下，然后给自己斟满，又将那茶壶推给吴易。吴易闻了一下，发现这次是普通的红茶了，还是热的，于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润了下嗓子，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承担起一切的伟大英雄，一个殉道者。”
吴易眯了下眼睛，他已经猜到奥什的意思了。
“就是我。”
他将手放在胸前，一挑眼眉，这样说着时，他语气还有些许的骄傲……或者说嘚瑟。
“我成了蛊惑灰羽神的魔鬼！在我的教唆下，善良、正直、仁义的灰羽神成了一个恶魔！一切的源头，一切的罪恶，都是来自于我，于是我就被冠以欺诈者这个称号。我被烧死在神殿，成为千古罪人。”他动情的说道。
吴易吹了吹茶水的热气，笑道：“直到现在，你还想在我面前给你自己洗白吗？难道你接下来要说，那些历史上记载的坏事，都不是你做的？”
“不。”
奥什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变得谑浪，他嘴角的弧度，如同一把镰刀。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说道：
“我从没否定过自己的恶行，此乃‘不可不行之恶’！”
他说话的语气神态，就好像是一个可怕的虚无主义者，或者某个讽刺剧舞台上的演员。
吴易愣住了。
哎？这一幕……
似曾相识？
“不可不行之恶……”吴易重复着那六个字，若有所思。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奥什恢复了之前的迷人微笑，继续用他那充满亲和力的声音说道：“不过，我有一桩心愿未了，这么死了，实在是不甘心，于是我决定再来一次。”
“生命也能再来一次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奥什笑言道：“我有个小玩具能帮忙。”
“小玩具？”吴易问完，拿起稍微冷却了一点的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抿了一口。
好茶。
于是他又喝了一大口。
“对，那个东西，又叫做——”奥什眉目含笑，睫毛闪动，他拉长了声音，同时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世界锁。”
“噗——！”
吴易一口水喷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