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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刘牧楚确实误会了,王团长非但与黄副官没有半点纠葛,反而因为姓黄的得势一直耿耿于怀,这次又受冤屈降了职,便格外卖力地打听滨江仓库的情况。

没过多久,他便送来一个重要的消息——杨哲搜查滨江仓库之前,那辆卡车将粮食送到师部炊事班,随后拉了一些菜蔬去了黄副官家里。

卡车可能藏着那套伪钞设备,以送菜蔬之名转移到了黄家。有了初步判断,杨哲赶紧派人落实。那辆卡车是否转移了设备不敢确定,但黄家食材需求量惊人,经常让炊事班“代买”菜蔬。于是,调查目标直接指向了黄家。

离降龙观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座规模浩大的宅邸,房主为仙江世家,在上海替日本人做事被锄了奸。黄副官将宅子低价买了过来,一半自己居住,一半供行动队使用。黄副官对住所戒备森严,隔壁还住着虎视眈眈的行动队,要想进去探查委是不易。

然而方法并不是没有。天气渐渐炎热,黄副官老家在南方,家人大多喜食冰粉,每天都让“西来顺”做好,用井水镇得冰凉后送到府上。杨哲拿钱收买了“西来顺”的一名伙计,让一位灵性的队员替他完成这份活计。连续两日,这位队员将宅内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行动队住在东跨院,黄副官一家住在西跨院,东西跨院均有门与后花园连通,黄家这边的门终日有两位花工模样的人持枪把守。”

队员还按照刘牧楚的指示,在后花园的围墙上发现了隐藏在杂草之下的、筷子粗细的胶皮电线。听了汇报,杨哲大喜过望。据查,去年锄奸队在黄家后花园的假山发现了一个地洞,会议室大小,里面设施齐全。刘牧楚也欣喜地判断,黄副官十有八九将伪钞设备藏在这个地洞里。

礼拜日的晚上,黄副官将在家中设宴,祝贺雷师长晋升中将,王团长和祁连长也都在被邀之列,关方炽自然少不了。杨哲赶紧前往警卫营找王团长商议,决定提前准备,就在宴会当晚对黄家实施搜查。

黄家在城内,规模比刘家小了许多,但院内花木繁茂,掩映亭台楼阁;假山林立,点缀池沼之畔,是远近闻名的园林居所。傍晚时分,田田的荷叶随风起舞,碧波之上的凉亭灯火通明,正中一方八仙桌摆上丰盛的宴席。美人靠上,坐着两位两位粉妆玉砌的女子,都怀抱琵琶,莺啼燕语地唱着曲儿。

雷师长在上首坐了,满脸洋溢胜利之师的骄矜,当仁不让地成为宴会的主角。祁连长和另外两位团长依次坐下,黄副官坐在下方的主人席位,左手紧挨着关方炽。王团长坐在右手,一双眼睛不时里外打量。进入黄家之前,他以警卫的名义,命令士兵秘密包围黄家,让朱排长带了几个士兵去东跨院与隋连长喝酒,牢牢地将行动队监控起来。

“各位光临寒舍,实乃黄某之幸。师长即将奔赴重庆受衔,在下略备一杯薄酒权当送行。”看看客人全部就位,黄副官挥手让二位弹唱女子退下,站起身来向雷师长鞠躬示意:“有请师长训示两句。”

“黄副官家宴,鄙人怎能训示呢。”雷师长站起身来压了压掌声,举起酒杯笑呵呵地说:“首先感谢诸位精诚团结,才有了老鹰山的胜利啊。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中将衔应该有黄副官和关老板的一半。来来来,让我们共同干一杯。”

“哎呦师长、各位团长,你们在前方流血流汗,不才受之有愧啊!”黄副官弯下腰,与关方炽谄媚地举杯答谢。

“就不要谦虚了嘛,黄副官。”雷师长示意各位将酒杯满上,笑吟吟地说:“祁连长和几位团长都是自己人,我这第二杯要专门敬一下关老板,正因为有华达公司慷慨捐赠……”

话没说完,黄家的管家行色匆匆地跑过来,冲黄副官一通耳语。黄副官脸色突变地放下酒杯,生气地叫道:“去去,谁叫他们来的?”

管家来不及走下凉亭,刘牧楚与杨哲大踏步地走了过来,站在引桥上鞠躬施礼道:“雷师长、黄副官,独立师虎威,小鬼子望风而逃,实属仙江人民之福祉,祝贺祝贺啊。”

“这不是刘爷的公子吗?来来来,添个座儿”雷师长正愁来客太少不起兴,连忙扬起右手大声招呼二位入席。

黄副官只得对雷师长笑笑,板着脸让管家添了两个座。王团长则站起身来请二人上座,瞥见黄副官准备偷偷离席,连忙一把拉住故作诧异地叫道:“黄副官,怎么的,牧楚和杨队长来了您不欢迎啊?”

“哪里哪里,我去后院催一催。”黄副官好容易挣脱却不好发作,一张白胖的脸气得通红。

“不用劳烦黄副官了,这前庭和后院都已经准备得妥妥的了。”王团长向凉亭两边努努嘴,替黄副官把酒杯举起来,朗声叫道:“二位给宴会锦上添花,请师长继续赐酒。”

黄副官举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名佩枪警卫,紧挨着管家站了,林木扶疏的大门方向,隐约有背着枪的士兵来回走动。不过他并没有慌乱,一则雷师长在座绝对没人敢乱来,二则隋连长的几十名号人马就住在西跨院,王团长带来几个警卫不在话下。

他见雷师长给刘牧楚和杨哲补了一杯酒,连忙指了指警卫正色道:“这是黄某家里,不需要人前来看家护院吧,王团长,要是惊吓了师长,咱们可都担待不起啊。”

“王团长忠心可鉴,但今晚仙江无事,大可不必弄得紧张兮兮的。”雷师长一气之下将王团长的城防团拿掉,带着一丝歉疚说道。

“师长您在前线有所不知。”王团长端着酒杯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近日来仙江颇不太平,先是溶洞爆炸,接着关帝庙枪战,田队长又被炸身亡,警卫营实在疲于奔命。黄副官宅邸紧靠城边,在座各位均为师长股肱、抗日砥柱,小鬼子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啊。”

“好,难得王团长心细,这几个案子影响极为恶劣。你要和地方上好好配合,争取早日理出个头绪来。”雷师长看了杨哲一眼,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一扬脖将酒干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老鹰山前线与日寇激战,对后方情况不甚了然,只听黄副官报告已经搞到伪钞设备即将开印,却并不知道这些恶性案件都因伪钞而起,更想不到为了印出伪钞,黄副官被关方炽牵着鼻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如此,谢谢雷师长,卑职一定不负厚望。”杨哲也起身敬酒。

王团长和杨哲都谈笑自若,黄副官暂时放下心来,与关方炽热情地招呼大伙喝酒吃菜。酒至半酣,雷师长脸上腾起红晕,兴致慢慢上来,毫无顾忌地与部下猜拳行令。杨哲眼看时机成熟,向王团长使了个眼色。

“师长,总这么划拳也没啥意思!”王团长等雷师长完成一个回合,站起身来提议道:“我老早听说黄府的荷花开了,不如咱们将酒局移过去,一边赏荷,一边喝酒。”

“好,这个主意好啊。”雷师长喝下一杯连连叫好。

“这个好是好,只是地方局促,怕……”黄副官为难地瞥了一眼关方炽。

关方炽连忙起身离席,不提防杨哲紧紧跟上。

“老黄啊,你有一个缺点,说话做事不痛快。”雷师长已经站起身来,扬扬手大声嚷嚷道:“我倒要看看,这后花园里是不是金屋藏娇了,哈哈哈哈……”

黄副官无奈,只得起身走前面带路,一行人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

通往后花园的门已经打开,果然有两位花工俯首帖耳地站着,雷师长一行刚走过去,警卫连的士兵边上来将二人缴了械,堵上嘴捆了个结实。

后花园果然树木葱茏,假山错落,正中一方池塘,在电灯的映照下,平静的水面不时卷起一圈涟漪,大约是青蛙受惊入水。池塘的一边荷叶田田,荷花却只有零星开放,不少拳头大的花骨朵隐藏在翠绿的荷叶之间。

管家带着佣人来不及在塘边摆上酒席,刘牧楚已经四下里转悠开了,杨哲匆匆进来,也跟了上去。刚才,关方炽被杨哲紧紧跟着,根本无法前来通知,不得不佯装头痛告辞而去。黄副官被王团长盯着分身乏术,强装笑脸地招呼雷师长和几位客人,只在心里暗暗祈祷隋连长的人妥善应对,不至于让刘牧楚发现假山下的秘密。

但他的想法很快落了空。隋连长与朱排长喝得兴起,对后花园无暇顾及。刘牧楚与折返回来的杨哲合兵一处,在时隐时现的电源线的帮助下找到假山,凭借大股刺鼻的油墨味道,最终确定了伪钞设备的藏匿的地洞。

刘牧楚用随身小手电照了照,冲杨哲点点头准备动手检查,一个黑影猛扑上来,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杨哲没有反应过来,也被随之而来的两位黑衣人制服。紧接着,二人分别被两团破布塞住嘴巴,身不由己地被拖离假山。

拖了一丈多远,刘牧楚正无计可施,忽然看见黑衣人腰间的手枪,挣扎着抓过去扣动了扳机。

荷塘这边,雷师长乘着凉风连赢三拳,心头高兴,竟然自罚了一大杯。正高兴,忽然听见林子深处一声枪响,大惊失色地叫道:“唔,怎么回事?”

“师长休要惊慌,可能是行动队的小伙子走了火,我去看看就来。”黄副官扔下一句话急忙脱身,却被王团长伸手拦住道:“黄副官,您陪着师长,这点小事用不着操心了。”

说完他扬扬手,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循声赶了过去。

“搞什么名堂?”雷师长见状狐疑地站起身来。

“师长千万别去,危险。”王团长哪里劝得住,只得拔了枪紧紧护着雷师长,让士兵亮了手电在前面带路。

黄副官知道要坏事,赶紧朝东跨院大喝一声:“隋连长,快来人保护师长。”

他哪里知道,隋连长听到枪声就要行动却被朱排长止住,早已等候不及的警卫营士兵听见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来,将别动队的全都缴了械。

黄副官见东跨院没有响应,赶紧朝那座藏匿伪钞设备的假山跑去,却无意给雷师长一行带了路。假山这边,朱排长带人与西跨院这边的士兵合围上去,黑衣人只得纷纷放了武器俯首就擒。王团长顺势上前将黄副官擒住,厉声喝道:“黄副官,把东西交出来吧。”

“什么东西?”黄副官佯装不解,看见雷师长带着祁连长等人紧跟着过来,赶紧上前拉住雷师长的手道:“师长,王团长绝对是挟私报复,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就这儿,打开。”刘牧楚早已看个明白,从士兵手中拿过马灯,向假山上的一丛茂密的棕竹晃了晃。

一位士兵走上前来,一枪挑开那丛竹子,露出安装在假山上的一道铁门。打开门,一个宽敞的地洞出现在大伙面前,那套伪钞设备隐约可见。

“拿下。”王团长一声吆喝,士兵如狼似虎地将黄副官摁倒在地。

“放肆,你们要干什么?”雷师长摸了摸腰间的佩枪大喝一声。

“雷师长,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从溶洞消失的那套印制伪钞的机器吧。”祁连长已经从这场鸿门宴中明白过来,指了指洞口阴恻恻地笑道。

雷师长的酒醒了大半,脸色忽然阴沉得可怕。

“救我,师长救命啊,我都是为了……”黄副官双膝“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大叫起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枪响,一粒子弹正中眉心。

“败类!”雷师长大骂一声,将枪口吹了吹插进腰间,转身悻悻而去。

刘牧楚目瞪口呆。

祁连长阻拦不及,气得跺了跺脚,吩咐王团长保护雷师长离开,迅速叫来一队宪兵查封黄家,将隋连长等一干人等逮捕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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