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牧楚赶紧爬上宿舍房顶，试图找到闸门关闭水流。然而，汹涌的流水就像天然泉水一样从石洞中奔流出来，根本无从下手。
他跳下房顶，脑子里很快浮现起一张简易的机械图：石洞深处有个水闸，依靠电力控制启闭，但与定时炸弹正好相反，它需要开启电力才能关闭。日本人将炸弹定时器和水闸启闭器串联起来，形成一个闭合电路。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一个两难选择：接通电源会开启定时装置，时间一到，分布各地的雷管将引爆炸药，整个洞穴说不定会全部坍塌；如果断开电源，水闸失去电力则缓缓开启，水流汹涌而下，很快会将整个溶洞变成一片泽国。
现在水闸开启到最大程度，流水排山倒海而下，已经将操场变成了一方池塘。大伙纷纷离开操场，选择较高的地方站着。眼睁睁地看着水位不断上涨，王团长和覃局长大眼瞪小眼。
要想活命，要么在七分钟之内打通任一洞口撤离，要么尽快拆除炸弹同时还得保证电源连通。但在目前，这两种方案都难以短时间内实现。
田峰很快返回，听了刘牧楚的报告越发着急。无论入口还是出口，要想很快打通都不可能，他强迫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让邱连长安心琢磨炸弹，一边吩咐刘牧楚想办法解决电源难题。
水流瀑布一般飞泻而下，邱连长哪里静得下心研究炸弹。他咬咬牙将电源线接上，水流倒是慢慢地减小了，但定时器上指针又开始走动。
横竖是个死，日本人给了两种选择：炸死或淹死。在场官兵慢慢地明白了所处的困境，溶洞慢慢安静下来，死亡的气息像浓雾一般渐渐逼近。
“先切断电源集中精力拆除炸弹，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管。”刘牧楚盯着纹丝不动的水面，脑子忽然异常清醒，他权衡一下对邱连长冷静地吩咐。
邱连长点点头，将电源线断开，拿起尖嘴钳专心琢磨，脑门上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田峰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块纸板，心急火燎地为他扇风。爆炸危险暂时解除，但洞壁上的流水滔滔而下，水位飞快地上涨，已经快要漫过操场边的第一步台阶。
刘牧楚其实并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但非此即彼，必须当机立断做出一种选择。短暂的思考过后，他忽然有了发现，将一名工程兵叫过来小声交代道：“你守着邱连长剪断的电源线，估计水闸开到最大时接上，在水要断流时断开。”
这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只能通过一启一闭让水流速度降低一些，尽可能多地争取一点时间，为心急如焚的官兵们多一些安慰。
一旦拆除炸弹成功就可以接上电源，水闸便可以关闭、危险将彻底解除。那么，日本人费尽心思设计这么一个连环套还有什么意义呢？仅仅为了将更多的人引入洞中吗？
不，显然不是。
刘牧楚盯着那位尽职尽责启闭电源的工程兵，忽然发觉小鬼子不过是在玩一个智力游戏，其目的是什么呢？他顺着连接炸弹的电源线查找，在洞壁上找到末端配电箱。箱内电线完好，掏出电笔一测，根本没电！也就是说，目前所有电器设备并未通过配电箱，而很有可能依靠隐藏的蓄电池。果然只是个游戏，日本人设计这套玩意儿纯粹是为了耽误时间！
“快，快熄灭所有电灯。”刘牧楚神经质地大叫一声，伸手将离他最近的白炽灯敲碎。
“怎么了，牧楚？”田峰一脸疑惑地问道。
“一旦蓄电池的电源耗尽，即便炸弹拆除，水闸也将无法关闭，所有人会很快被淹死。”刘牧楚冲田峰耳语一通，抬头寻找电灯。
“快，按照刘董事长的话去做。”田峰又吃了一惊，赶紧朝身边的士兵们发布命令。所有的灯陆续熄灭，只剩下探照灯渐渐微弱的光亮。
“搞什么名堂？”为邱连长打下手的工程兵发现洞内一片幽暗，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你们别管。”刘牧楚怅然地摆摆手，可能等不到炸弹拆除，蓄电池便将耗尽，这里的人都将淹死在水里。
“我就不相信，没有电水闸就关不了？”田峰叼起一支香烟，却发现裤兜里的火柴盒已经被水浸湿。
“我刚才就看了，日本人处心积虑，早就防到这一点了。”刘牧楚不抱希望地摇了摇头，挽起裤腿蹚进水里。
眼下还有两个可以解燃眉之急的办法，其一找到备用电源，其二排掉积水。
自从集中发生短路事件之后，江阳电厂再没发生过类似事故。如果真是伪钞厂偷电，那说明它已经自备了发电设备。但目前没找到柴油机，也没闻到一丝燃油味。
“印刷厂最担心受潮，可为啥花大力气修建这个水闸呢？”他亮起手电沿着洞壁慢慢向上照射，自言自语道。
“我哪儿知道啊？”田峰将满口烟丝吐在积水里，闷声闷气地回答。
“发电，水力发电。”刘牧楚喃喃地叫着，眼睛忽然放出光来。洞壁的出水口巧妙地隐藏在一块钙化岩石下，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泄洪口。哦，明白了，石洞里的闸门关闭后，流水还有一个去向，冲动水轮机发电。
他急忙跑到宿舍背后。撬开一个铁皮门，里面是一个人工洞窟，正中安装一套水力发电系统。日本人果然引来杨柳河的水发电，为溶洞里提供能源。但设备显然已经破坏，要发电绝对不可能。非但如此，日本人撤离之前倒入大量水泥，水轮机和排水洞都被严丝合缝地封堵起来，洞窟内的积水已经差不多半尺来深。目测一下，要想凿穿这些水泥可能比打通洞口还要艰难。
他失望地走了出来，向一脸晦气的田峰摊了摊手。
忽然，通信兵十万火急地窜下来，看了看急得满头大汗的邱连长，又看看田峰，一时犹豫不定要不要报告。田峰不顾半身湿透，大踏步上前将他拦住。
“田组长，王团长让邱连长提供几枚电雷管，他要对出口实施爆破。”通信兵凑近田峰小声报告。
“他是不是疯了。”刘牧楚听见了，抬头发现一直站在高坎上观望的王团长不见踪影，恼羞成怒地喝道：“回去转告你们团长，无论如何也不能爆破！”
“可田组长，团长会枪毙我的呀！”通信兵哭丧着脸道。
“信不信我马上就毙了你？”田峰气不打一处地喝道：“他只顾逃命，可有没有想过，一旦实施爆破，暗藏各处的雷管和炸药将随之引爆，所有人都逃不出去。”
“可，可现在我们……”通信兵一句话没叫出来，邱连长猛地站起来，一面用衣袖擦汗，一面大声叫喊：“成功了，成功了，我们安全了！”
定时器上的指针停了下来，工程兵高兴地合上电源线，加入到士兵们的欢庆之中。不一会儿，王团长和覃局长先后跑回来，连连表扬邱连长。溶洞里一片欢腾，只有刘牧楚和田峰高兴不起来。他们俩知道，蓄电池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士兵刚刚开始庆祝，洞壁上又缓缓地流水，并且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不是说问题解决了吗？”王团长惊恐地抬起头，才发现洞内的灯光都没了。
“哎——”刘牧楚已经没有心思解释，他垂头丧气地说道：“日本人早就计划好把我们一步步引到洞内，最终要制造出一个惊天大案啊。”
“什么？”覃局长背起手，瞪着田峰叫道：“你不是说情报可靠，万无一失吗？”
“什么也别说了，覃局长、王团长，先撤到高处去再说吧。”田峰有气无力地扬扬手。
脚下的水不停地上涨，已经淹没了王团长的马靴。
“撤、撤、撤，还能撤到哪里去，按这速度，要不了几炷香的时间，咱们就得淹死。”刘牧楚抹一把早已湿漉漉的头发，大声地抱怨。
“别说丧气话好吗，办法肯定是有的。”田峰理亏，拍了拍刘牧楚央求道。
“有什么办法啊，难道你能变出电来？”刘牧楚耷拉着头朝上方走了一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水看得见地上涨。低矮的宿舍大半浸泡在水里，厂房也进了水；断崖另一侧，早先还安然无恙的高地已经变成水塘，只露出怪异的石柱、石笋和石钟乳。王团长和覃局长站在一块稍微平整的高台上，大多数士兵则像蝙蝠一样尽可能寻找立足之地。
刘牧楚站在一面斜坡上，与田峰紧紧靠着。忽然，他的脑子灵光一闪，惊喜地叫出声来：“快，快把地图拿过来。”
这家伙在身陷绝境之时往往有神来之笔。田峰不敢怠慢，赶紧让邱连长的勤务兵将军事地图和溶洞图都拿了过来。所有的手电都打开了，刘牧楚将图铺在勤务兵的背上，一阵比画之后眉毛一扬大叫起来：“舅舅，赶紧接通我们电厂的值班室。”
好在被砸断的电话线已经恢复，通信兵哪敢怠慢，很快接通了电话。
“我是刘牧楚，我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打金街，找到变压房墙角的接地线，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电源接上去。”刘牧楚以最大的嗓门发布了命令。
“给我接稽查队。”田峰不等通信兵放下电话，大声叫道。
接着，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田峰在电话里命令值班队员带上武器快速赶到变压房，无论如何保证电工接通电源。刘牧楚带着工程兵跳到水里，将已经淹没的电源线剪断，在厂房的屋檐下重新架设电线，并将配电箱移到高处，保证通电后不会短路。
王团长和覃局长似乎松了一口气，调整一下姿势努力让自己舒服一点。但水位持续上涨，厂房很快积了半尺深，碎纸、油墨从门窗飘了出来。探照灯的电早已耗尽，溶洞里只亮着一盏燃油马灯。能站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不少士兵泡在了水里，有的甚至吊在厂房的窗户上，大伙都冻得嘴唇青紫，瑟瑟发抖地盯着不断上涨的水面。
“舅舅，与其安静地等死，不如让大伙唱首歌吧。”刘牧楚忙完一切只得眼巴巴地等着，他看了看水里的士兵提了一个建议。
“邱连长，你起一个吧。”王团长点点头，竭力站直身子道。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预备，唱。”邱连长敬了礼，大声地起了个头。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低沉的男中音久久回荡，洞内迅速弥漫起悲壮的气息。
“停，停！电！来电了。”刘牧楚一边哼唱，一边盯着厂房的挑梁，那里有一个红色的电源指示灯。
现在，那个灯亮了。
他一边大声唱着，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电闸合上了，“吱——”，是电机启动的声音。他望着汹涌的流水长出一口气，能隐隐感到水闸在缓缓关闭。
汹涌的水流渐渐减小，最终断了流。
危险终于解除，官兵们不顾一切地冲进水里，忘情地庆祝从绝境中捡回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