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行动稽查队大获全胜，队员一死五伤，击毙三名汉奸，活捉伪钞贩子林东阳，解救人质杜伊霖，还追回了军饷案的全部赃款，可谓战绩赫赫。
只可惜山田脱逃。
田峰包扎好伤口，忍着疼痛连夜提审林东阳。审讯室是小王木匠用过的那间，虽然简陋，但皮鞭、铁链、老虎凳一样都不少，黯淡的灯光照着斑驳的墙壁，越发让人感觉阴森恐怖。
“田、田队长，我要揭发，杜总经理才是地地道道的汉奸哪。”林东阳刚进屋就吓得哆嗦，没等问话便大呼小叫地要检举立功。
“你有什么证据啊？”田峰一本正经地问道。为了掩人耳目，他安排杨哲装模作样地传讯刘牧楚和与杜伊霖，包括银行的门房，最终制造出杜伊霖确系乘坐出租车不幸落入日本人之手的假象。
“她一直向你们开枪，还打伤了一名稽查队员；为掩护日本人逃走，心甘情愿充当人质，这都是小的我亲眼所见啊。”林东阳抹一把脸迫不及待地交代。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啊，说完了吗？”田峰把玩着烟盒问道。
“基本上就这些了。”林东阳谄笑着答道。
“哼！林胖子林胖子，为了活命你不惜血口喷人啊。”田峰忽然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道：“堂堂汉信总经理会当汉奸？人家一个大小姐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而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毫发无损，格老子说，到底谁才是汉奸。”
“田队长，这……”林东阳一下子被问住，赶紧跪倒在地辩解道：“小的躲得快，躲得快。可我不是汉奸，绝对不是汉奸啊。”
雷师长在仙江向来对汉奸格杀勿论，他当然要极力否认。
“既然不想当汉奸，那就把你的假钞生意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田峰摸出一支烟，耐着性子询问。
“假钞……生意？”林东阳将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见对方不再追问汉奸，便慢腾腾地说：“哦，我、我是贩销过两次假钞，可我那是一时贪财，不小心上了别人的当啊。”
“上当？”田峰冷笑一声。
正在想怎么继续审讯，陈中在门口招了招手，等田峰走出去后小声地汇报：“杜总经理说，阿才刚去医院告诉她，日本人准备放弃林东阳，问她能不能想办法接近。”
“放弃？看来，林东阳的使命到头了。”田峰冷峻地皱紧眉头，喃喃地说道：“既然日本人要杀他，这说明他身上的秘密还不少，得抓紧时间撬开他的嘴巴啊。”
他简单地考虑一下，向陈中努努嘴道：“去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不过记住一点，千万不能要了他的命。”
陈中早就跃跃欲试，冷笑着拿手铐先给林东阳来了个“苏秦背剑”，再慢慢地从墙上取下一根夹着碎钢丝的皮鞭。
稍加折腾，林东阳便满脸血污，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然而，他定然知道罪孽深重，不招说不定还能活命，因此，不管如何用刑，一口咬定贩假钞是上当受骗，还把花钱买的议员招牌抬了出来。
遇到软硬不吃的泼皮，心狠手辣的陈中也是无计可施。
夜渐渐深了，审讯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警察局覃局长。他穿一件灰色短衫，摇着折扇轻车简从地进了院子。
“哎呀，田队长，听说你受了枪伤，怎么不在医院躺着呢？”覃局长轻轻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将忍痛起身的田峰亲切扶住。
“我想躺下，可日本人不让啊。”田峰咬咬牙伸了伸受伤的腿。
“后来我才听说，此次行动颇费了一番周折呀？”覃局长在田峰对面坐下来，亲自为他点上一支烟。
“一听说有赃款，土匪、地痞，带炸药的、拿军火的，统统出洞了，好在稽查队运气不错。”听了杜伊霖的“口供”，田峰一直怀疑十字路口的那一拨是谭队长的人，但苦于没有证据不敢乱下结论。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打赃款的主意？”覃局长早已知道谭队长行动失利，佯装万分焦急地将脸皮皱成一团道：“不过也很正常，前线局势突然又紧张了，仙江的治安只会越来越坏啊。”
田峰不想答话，只默默地抽烟，暗自揣度对方此来何意。
“林东阳是在现场抓到的吧？”覃局长抽了两口烟忍不住问道，见田峰点了点头，假装一无所知地念叨：“这个狗东西怎么和日本人走一块了？”
“我们也纳闷啊。他就在隔壁，局长要不要去看看？”田峰苦于无法突破林东阳，不妨顺了局长心意，看能不能带来一点转机。
“去看看吧，放他出来还是我签的字，我和谭队长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覃局长漫不经心地扬了扬手。
林东阳被折磨得气息奄奄，一直耷拉着脑袋，听见覃局长的咳嗽声，仿佛遇到救星一般抬起头来哭丧道：“局长，覃、覃局长，救命，快救救我呀？”
“林东阳，我放你出去是让你立功赎罪，你倒好，跟着日本人跑了，让我怎么救你？”覃局长脸色一沉，冷冷地背起手来。
“小的无能，小的该死！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林东阳磕头如捣蒜地叫喊着，突然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说：“我要检举，我要检举啊。”
“检举谁呀？你自个不好好坦白，疯狗一样乱叫，当心老子毙了你！”覃局长忽然变了脸色，上前一步伸手勾住林东阳的下巴恶狠狠地呵斥。
“小的该死，小的不会说话，局长快快救我呀。”林东阳本来想检举杜伊霖，却被覃局长凶神恶煞地吓了回去，只得无可奈何地耷下脑袋。
“自己犯了什么错先好好坦白，检举揭发是对的，但绝不能血口喷人。”覃局长恶狠狠地训斥几句，甩甩手出了门。
这次林东阳被稽查队现场抓获，覃局长即使想保也无能为力。他见对方口风紧暂时放下心，临行前依然不放心地对杨哲专门交代几句：“虽然是花钱买的，但林东阳大小是个议员，陈市长与他说话也客客气气，千万不要弄出什么后果来。”
杨哲一下子犯了难，然而就在他将覃局长送回警察局的时候，审讯室传来了好消息：林东阳招了！
为了让林东阳开口，田峰走了一步险棋。
覃局长深夜来访，不但没带来转机反而给林东阳壮了胆，田峰对接下来的审讯更不抱任何希望。他一筹莫展地抽着闷烟，想起杜伊霖的情报和覃局长的表情，忽然心生一计。
林东阳被抓，不但覃局长担心，还有很多和覃局长一样受了他贿赂的官员都坐不住。林东阳本人对此心知肚明，满心希望有人会像上一次一样不顾一切救他出去。因此，要想让他开口，必须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既然如此，何不借刚走的这位大人物促成此事呢。
田峰拿定主意，与陈中耳语几句。
“田队，你这是犯上啊，太冒险了吧！”陈中听完就摇起头来。
“快去办吧，出了事我负责。”田峰不由分说去了审讯室。
林东阳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时吞咽一下口水。
“林老板，想来点水吗？”田峰在他对面坐下客客气气地问道。
桌上有一杯水，是覃局长进来时队员特意倒上的，但还没给他喝。
“想，想。”林东阳还以为覃局长走这一趟起了作用，高兴地点了点头。
负责看守的队员走过去端起水杯，田峰却劈手抢了下来。
林东阳和队员都一脸纳闷。田峰甩了一个响指，陈中敲敲门，提进来一只活鸡。田峰努努嘴，让他将杯中的水给鸡灌下几口，半支烟的时间不到，那只鸡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回事？”林东阳变了脸色，目瞪口呆地盯着水杯。
“我们总不至于想你死吧？”田峰冷冷一笑。
“难道是他？不不，怎么可能？”林东阳想起覃局长似乎摸过一下水杯，忽然惊恐地叫出声来。
“你还眼巴巴地等谁来救你出去是吧？”田峰说完拍了一下桌子，提高嗓门喝道：“林东阳我告诉你，每个人都巴不得你死，除了我们稽查队。因此，要想活命，必须老老实实地坦白。”
林东阳颓然低下头，沉默半晌才抬起来，小声地向田峰要了一支烟。按照审讯心理学来讲，这是被审讯者心理防线出现动摇的表现。田峰当然知道，不但给了香烟，还让陈中松了绑，换上一杯干净的茶水。
林东阳感恩涕零，拼命地抽了几口烟，断断续续地交代起来：“……我确实在贩假钞，开始在当铺，后来在妓院……”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的上家是谁？”陈中早已按捺不住地问。
“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见面的。”林东阳摇摇头。
“嗯？”陈中生气地上前一步。
“别着急，让他从最开始慢慢说吧。”田峰扬手将陈中止住。
林东阳吓得烟灰掉落不少，急急地说道：“最开始我没碰假钞，有个陌生人在赌场主动找上门让我洗黑钱。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林少东家带着管家上了门，幸亏他们落水耽误了时间，我急中生智让伙计把钱给烧了。”
田峰与陈中交换一下眼神，示意林东阳继续交代。
林东阳贪婪地抽了两口烟，接着说道：“过了几天，有人送来一封密信，说如果跟着他们赚大钱的话，上次的黑钱就一笔勾销，不然立马赔偿那十万元现金。我哪里拿得出来，只得按照密信的指示去了码头上一艘废弃的铁壳船，在水手舱的床上找到了一大包钱，大概有好几万，但都是假的。从那时起我就开始贩销伪钞了……”
陈中敲敲桌子准备问话，田峰将他拦住，又给林东阳点了一支烟问道：“从怡红院跑掉之后，你躲哪儿去了？”
“进了洞，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找，但我真不知道从哪里进去的。”林东阳不停地摇头，肥胖的两腮不住颤动。
“他妈这时候了你还撒谎。”陈中忽然扬起手来。
“我说的句句是实啊，您就打死我，还是不知道啊。”林东阳本能地躲闪一下，盯着田峰叫道：“那天我在妓院听到楼下抓人，恰好遇到前来找乐的曾连长，我赶紧拿出两根金条让他救命……”
田峰已经调查清楚，曾连长就是怡红院那位受伤上尉，是独立师一团的，打仗勇猛可就是管不住下半身，那之前与林东阳在怡红院见过两次面。
“送出怡红院，他把我扔在了打金街，正寻思怎么逃跑，一个黑袋子从头罩下来。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敢吱声，摇摇晃晃跑了老半天，又被人架着七弯八拐下了好几道楼梯。终于停下来，我悄悄掀开头上袋子。哎哟，好像是到了溶洞，但并不像传说那么可怕，里面宽敞得很，还亮着电灯，有厂房、宿舍、办公室、篮球场。正要看个仔细，突然上来一个人将我重新套上袋子，推进了一个四壁都没有窗户的小屋子，吃喝拉撒都有专门的人管着……过了几天，我就腻了，每有人来就大呼小叫，直到被放了出来。”
“说了这么多，一句有用的都没有。”陈中气呼呼地叫道。
“让他继续说。”田峰扬了扬手。
“就这些了，田队长。”林东阳急忙摇了摇头。
“哼。”田峰冷笑一声，不怒自威地喝道：“近来林老板隔三岔五去降龙观，当真是访仙修道吗？”
林东阳的一对小眼转了几下，垂头丧气地说：“是为了假钞，最近你们查得紧，他们将地点改到降龙观，伪钞就放在那株千年柏的空洞里。”
“原来是这样。”田峰一直关注降龙观，这一下更来了兴趣，急忙问道：“观里谁和你联系？”
“没有人。”林东阳摇摇头道：“我倒是给了道观不少香火钱，智贤长老不大管事，每次用餐喝茶都是他弟子安排的。”
“嗯。”田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估计林东阳嘴里再吐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便终止审讯，连夜通知杨哲和刘牧楚前来开会。
杨哲和陈中很快到了会议室，刘牧楚正从荣军医院赶过来。
“审讯有了实质性的突破。”田峰敲了敲桌上的溶洞图忍不住欣喜地叫道。
“很好啊。”杨哲看了田峰一眼小心提醒道：“既然是讨论林东阳的问题，杜伊霖还在隔离审查期，让刘牧楚参会恐怕不妥吧。”
“林东阳已经无足轻重了，今天咱们讨论的事与溶洞有关，刘牧楚是防空建设的工程师，他能不参加吗？”田峰义正辞严地回答。
杨哲不再吱声。不一会，刘牧楚跟着队员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大股来苏儿水味。
“杜小姐怎么样啊，受了伤还传来情报，真难为她了。”田峰关切地问道。
“谢谢大家的关心，都是外伤，已经敷上药躺下了。”刘牧楚看了三位一眼，小心地说道：“开会之前我先插一句啊，听了伊霖的介绍，这一切会不会是日本人事先设计好的？”
“怎么讲？”田峰示意他继续。
杨哲暂时还不十分了解城内发生的情况，颇有些意外。
陈中小声地将情况简介一下，愤愤地叫嚷道：“人为钱死，鸟为食亡。除了我们稽查队，还有至少两拨人拦截那辆汽车，我估计多半为了那笔赃款。”
“说得很对。日本人从办理通行证开始，租车、接人、装木箱、到北门虚晃一枪再返回城里，最终甩开围追堵截，利用迎亲队顺利地从西门出城，一环扣一环，每一次都侥幸脱逃。思虑十分缜密啊。”刘牧楚等陈中讲完慢慢地分析起来。
“鬼子计划得好是一个方面，我们的人见财起意，不顾道义国法也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啊。”田峰痛心地摇了摇头。
“也别只顾长大他人志气，好歹我们打死了三个汉奸，还抓了林东阳，缴获了全部的赃款。”陈中见刘牧楚一个劲夸赞日本人，不悦地反驳道。
“你呀，总是不谦虚。”田峰批评了一句，接着说道：“人家牧楚说得有道理，这林东阳本来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那些赃款都有记号，横竖是用不出去……”
他说完瞟了一眼刘牧楚，试图借他的口说出心里的话。
“对呀，如果只是携款潜逃，山田完全没有必要闹得沸沸扬扬，还带得上伊霖和林胖子？”刘牧楚没想那么深沉，扶了一下眼镜认真地说道：“日本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里是转移赃款，暗地里导演了一场仙江军警窝里斗的大戏。”
“军警相斗？”杨哲吃了一惊。
“杨副队长在西门有所不知啊，我们这边可热闹了，那两拨人虽然不能断定是军警，但北门外卡车上的可实实在在是老鹰山的土匪。”田峰表情夸张地扫视大伙一眼。
“土匪？真是不可思议啊。”杨哲吃惊地摇了摇头。
“根据我们在现场看到的情况，结合杜总经理反映的情况，两拨人都蒙了面，又都准备充分、训练有素，就所持的武器来看，”田峰见刘牧楚和陈中已经说穿，便不再顾忌地说：“我分析要么是侦缉队的，要么是城防团的。”
“这么说，日本人故意把转移赃款的行踪泄露了出去，真是其心可诛啊。”杨哲禁不住咂咂舌。
“我得到消息，冈村宁次的十万人马一举越过平汉铁路，已经攻陷随县、枣阳和唐河，其中一个师团气势汹汹地扑向仙江。日本间谍用意很明显，尽可能负隅顽抗，抓住一切机会在仙江制造混乱，给独立师后方制造困难。所以，牧楚的分析绝对有可能啊。”田峰忽然变得异常严肃，目光灼灼地扫视大家一眼说道：“好了，咱们进入正题吧。就在刚才，林东阳招了，非常肯定地说出了地下伪钞厂。”
“他交代洞口了吗？”刘牧楚并不意外地问道。
“进出都蒙了眼睛。”田峰遗憾地摇摇头道：“不过他说近段时间一直没停止贩卖假钞，而接货的地点就在降龙观。”
“降龙观？”刘牧楚想起赵叔出殡前夜道士的表现，心头微微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