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何成洁慌慌张张跑进县党部书记长梁亭的办公室。
“天塌下来了？”梁书记长责骂何成洁，“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不得了了！”何成洁紧张地说，“会理县档案馆地质资料失窃的事情，上面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嘛。”梁亭不以为然，“县政府不是处理过了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军统局插手了！”何成洁说。
“那，这件事就棘手了。”梁亭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让军统局的人沾上就麻烦了。军统局派谁来的？”
“听说是派专员金玉波来。”何成洁回答，“他是破译密电码专家，就连戴局长也很敬重他。”
“金专员多久到？”
“大概是后天。”
“明天我们要商议一下汇报内容。”梁亭说，“你做好汇报准备，王秘书，你来一下。”
“书记长，有事吗？”王秘书走进梁亭书记长办公室。
“唉，有事。”梁亭交代王秘书，“你去通知谢县长、警察局武局长、县参议长王伟、副参议长周皑、参议员马敬豪、蜀南会理银行的周行长，要他们明天上午9时到我这里来开会。另外邀请朱海澄老旅长、省参议员杨品尚也来参加会议。”
王秘书把参加会议人员的名字一一记录下来，退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9时。
国民党会理县党部会议室。
会理县所有头面人物都到场了。
何成洁以主持人的身份说道：“人都到齐了，梁书记长，可以开会了吧？”
“可以开会了。咳！咳！”梁亭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请各位来这里，是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向各位通报，下面请监察委员何成洁同志向大家传达。”
“好，我向各位同人传达一下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通知。”何成洁有意将军统的全称说出来，以显示他本人是来自军统局的身份，“通知：鉴于会理县地质资料失窃事件的严重性，责成军统局专员金玉波前往彻查此案，请该县全力配合。”
“通知念完了？”周汝言还没有听出味道，“才这么两句话就通知完了？”
“只有这么两句话。”何成洁说，“虽然通知只有这么两句，但是问题相当严重。”
“怎么个严重法？”谢县长问，“我们不是已经做了处理了嘛。”
“你们那个处理，算啥处理啊！”何成洁有意卖关子，“你们知道我们县的地质资料是谁偷的？”
“是谁偷的？”杨参议问。
“是日本人，是日本间谍偷的。”何成洁显得很神秘，他把嘴巴噜了两下，“啊！啊！是日本间谍偷的，现在地质资料都已经到了日本天皇手中了。”
“这么说来问题是相当严重了。”谢洪也意识到问题不那么简单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今天找大家来，”梁亭一本正经地说，“是要说明几个问题：一、要向各位说明地质资料被盗的严重性，军统局已经插手调查这件事了。明天，军统局专员金玉波少将就要到达我县调查此事；二、涉及这件事的所有单位和所有人都要做一些工作，做好思想准备，叫他们一定要积极配合，提供一切可靠的证据，以便及早了结此案；三、金玉波将军来到我县后，武局长你们警察局要做好接待、安全保卫工作，协助调查，积极配合；四、金玉波少将是军统系统的人，他的日程、一切行动由何成洁监察员负责安排。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散会！”梁亭宣布。
金玉波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在军统内部有很高的威望。表面上他没有实职，戴笠仅给了他一个“专员”职称，但是他在抓获情报、电子通信方面却能独树一帜。
抗战以前，军统特务主要以搞暗杀、绑票而出名；抗战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军统特务为适应形势需要，不单是以锄奸、暗杀、绑架等大出风头，而且下大力气加强了情报和电讯方面的工作；在做日伪情报工作方面，特别是要从大批投降日本的汉奸特务身上获取情报来源，电讯侦察占尽了优势。金玉波就是利用自己掌握的电讯业务特长，大显身手，得到了戴笠的赏识。
会理县地质资料被窃取的情报，就是他利用电讯侦察手段破译了日伪密码获得的。
金玉波到达会理县的当天晚上就召开了见面会。
出席见面会的人员都是会理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梁亭、谢洪、康一哲、周皑、朱海澄、杨品尚、周汝言、马敬豪等都齐齐到来。
见面会由梁亭主持。
“在座的各位同人，你们都是会理县的军政要员和名流大儒，是这块地盘上的重要人物。”金玉波开始讲话就给到会人员很大的压力，“我这一次来会理县的目的，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会理县地质资料被盗，戴老板很生气，派我来这里彻查此事。这件事不同于一般的小拿小摸，而是日本间谍白昆丽深入到会理县盗窃我国的经济情报，是一起重大的国际间谍案件。对于这样一起重大案件，如果我们调查得不清楚，处理得不好，没有结案，我没法向戴老板交代，没法向委员长交代，没法向国民交代。我这次来这里，不是要给大家找麻烦，希望大家能支持、配合我的工作。各位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没有一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见面会开得很短，没有给大家发表意见的机会就结束了。
调查从第二天开始。
第一个接受调查的是会理县档案馆。
档案馆一共六人，馆长王福贵，档案员五人：张皑、李忠、康家儒、曹娴淑（女）、张杰仁——张杰仁从案件开始就失踪，至今杳无音信，其余五个工作人员一人一人被提审。
第二个接受调查的是会理剧院。会理剧院与昆滇剧社签订了一个月的演出合同，在这一个月中演出了什么戏？昆滇剧社的人有些什么活动？与什么人接触过？
第三个接受调查的是白昆丽曾居住过的川滇旅馆。
调查与日本间谍白昆丽有过接触的人。
前后五天，一个单位一个单位，一个人一个人地盘问、查询，像篦虱子一样，一个也不让漏掉，凡涉嫌者都被抓进会理县警察局监狱中关起来。其中有档案馆中全部人员，张杰仁作为在逃人员登记，还有会理剧院的经理、会计和布景灯光的工作人员，川滇旅馆的经理、会计、服务员以及为白昆丽献过花的、请白昆丽吃过饭的、与白昆丽一起照过相的都被抓。现在被抓进监狱中的人员已达五十多人，全县各机关、学校、单位，人人自危。
自从偷了会理县地质资料送给白昆丽之后，朱志虎后悔极了，埋怨自己太贪色才上了白昆丽的当。前两天，他听父亲说白昆丽是日本间谍混进昆滇剧社，借来会理县演出之机盗走了会理县地质资料，是军统局从日伪特务机关电讯密码中破译出了这一起间谍案，他吓惨了。
白昆丽为什么会是间谍呢？她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会去做间谍呢？歌唱得这么好，戏演得这么好，她不应该是间谍嘛！
朱志虎在白昆丽身上反过来反过去想，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两人还有过肌肤之亲，白昆丽这么性感，这么温柔，这么多情，这么有女人味，这么讨人喜欢，她怎么可能去做间谍这么危险的职业啊！
军统局派专员金玉波调查此事，使他惊恐万状，如坐针毡，他感觉到他的厄运到了。
他把姚世园找来商量对策：“我着急惨了！”朱志虎把心里话说给姚世园听，“你聪明，点子多，快帮我出出主意。”
“有那么严重吗？”姚世园问。
“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程度？”
“间谍盗窃案，死罪！”
“能不能请朱老旅长出面说说情？”
“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你是他的儿子啊！”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朱志虎知道父亲的性格和脾气，“他是有名的铁包公，铁面无私。这件事不能让我父亲知道，若是让他知道了，他就不会饶过我，他会枪毙我的。在他们面前，在我的家人面前，一点风声都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知道吗？”
“你让我想一想。”姚世园诡计多端，“等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时再跟你说。你不用着急，也不用害怕，办法总是会有的。请你相信我。”
连日来，军统局的人在会理县调查地质资料被盗一案，天天在抓人。会理县人人自危，人心惶惶，郊区的菜农不敢进城卖菜，农民不敢进城买油、买盐，小摊小贩也收摊走人，街上的行人比以往少了许多。
蜀南会理银行经营状况也冷清了下来，存钱的、取钱的、贷款的人也特别少。
朱璐瑶借存钱的机会来向陈林汇报工作。
“你们财务室的人呢？”朱璐瑶问。
“这几天生意不好。”陈林说，“都出去拉客户去了。”
“我是来向你汇报工作的。”朱璐瑶小声地说。
“这里没有外人。”陈林说，“你说吧。”
“读书会的情况。”
“这几天你们还在活动？”
“是啊，我们在活动啊。”
“我太大意了。”陈林自责，“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向你们讲清楚。军统局的人在会理县明是办案，暗地里则是在查共产党，我应该预先告诉你们，这几天我们要停止一切活动。你把我的这个意思尽快告诉给王老师和王培顺同志，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粗心大意。”
“军统局有这么可怕吗？”朱璐瑶问。
“不是可怕，而是要防范。”陈林说。
“军统局到底是搞什么的？”朱璐瑶对军统局是干什么的一点不知道。
“是专门搞杀人勾当的，是国民党独裁统治的一部杀人机器。”陈林说得直白，“看来你们几个人都没有弄懂军统是干什么的，这一课非补不可。你马上去通知王老师和王培顺今天晚上在会理中学荟英堂开会。”
“好。”朱璐瑶答应得很干脆。
漆黑的晚上，老师和学生们都回家了，住宿生也进寝室睡觉了。
会理中学荟英堂一派宁静。陈林提前到达荟英堂，朱璐瑶、王雪亭、王培顺陆续到达。
“临时决定今天晚上，召开一次紧急会议，这也算是我们党支部成立以来的第二次活动吧。”陈林开门见山，“前几天，国民党军统局的人来到会理县，我没有给大家打招呼，是我疏忽了，我要做检讨，要自我批评。从明天起，我们党支部停止一切活动，每一位同志要注意自身安全，少外出，少活动，不能出一点问题。”
紧接着，陈林说：“军统局掌握的机关多如牛毛，其人数不断膨胀，1932年以前仅10人，1937年增加到3600人，现在，已经发展到5万之众。其组织之严密，调动之灵活，手段之残忍，在全国绝无仅有。
“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让军统如获至宝，戴笠‘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专门对付共产党。军统制定的《政治侦探手册》被称为‘特工大全’，上面写着‘扑灭一切反动势力’指的就是消灭共产党。戴笠常说‘共产党是最可怕的敌人’，所以，军统特务要除共产党人，根本不需要证据，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他们认为你是共产党就抓、就杀。在全国各地，我们共产党的地下党人员被军统杀害的太多了。我们会理县地下党组织才恢复不久，必须提高警惕，有所防范。”
最后，陈林再次叮嘱大伙儿：“我已经注意到，自从上次你们组织游行示威活动后，表面上看你们几位是从监狱中放出来了，但是敌人仍然放了一只眼睛在你们身上，没有放过你们。你们还记得吧，王雪亭同志在组织读书会时，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会场中窜来窜去，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更不像是来参加读书会的人。还有，我们在三元桥相见那天，就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在桥那头窥视我们。军统特务是无孔不入的，因此，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为了安全，现在我决定：一、你们几位同志暂时停止一切活动，读书会、学生联合会的活动都暂停一下；二、王雪亭同志要特别注意，只在学校教书，不得外出；三、我们几个暂时不要见面，有情况时，我会找你们。我们这叫冷静观察，以退为进，避开风头。”
“同意。”大家一致表态。
金玉波带着礼品，在梁亭、谢洪、武琮、何成洁等人的陪同下到朱公馆拜访朱海澄。
朱海澄的副官陶乾坤给各位安排就座。
“朱老旅长，”梁亭说，“我们几位陪同金专员前来拜望你。”
“金专员，你舟车劳累，公务繁忙，”朱海澄客气地说，“还来看望老朽，我真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您是省参议员、老旅长、老前辈、老功臣！”金玉波给朱海澄戴了一大堆高帽子，“我到这里来，哪有不看望之理呢！我看到您鹤发童颜，身体健康，非常高兴。我今天到这里来，除了拜望您之外，还要顺便向您通报一件事，就是您的大儿子朱志虎与日本间谍川岛枝子，也就是那个叫白昆丽的女子有过频繁的接触，我们怀疑朱志虎与地质资料被盗有关。我们要传讯他，请您谅解并给予支持。”
“我的儿子朱志虎生活行为不检点，有时也做过一些荒唐事，这我是了解的，”朱海澄解释说，“但是，要说他与地质资料被盗有关，我看不可能，打死我也不相信。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朱志虎真的与地质资料被盗有关系，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金专员，你放心，我一定会积极支持配合你们的破案工作。”
“好，有老旅长的这种态度就好！”金玉波心里在说，今日的拜望没有白来。
“你的主意拿出来没有？”朱志虎急得要命。
“你放心吧。”姚世园老练稳重、蛮有把握地说，“我已经摆平了，我把前几次倒卖大烟土赚的两万元用在了知道你与白昆丽有关系的人身上。会理剧院的，蜀南会理宾馆的，特别是那天晚上在蜀南会理宾馆用餐时为你们服务过的人员，他们都会说没有见过你与白昆丽吃饭。”
“你真的买通了？”朱志虎很不放心。
“放心吧！有钱能使鬼推磨。”姚世园蛮有把握，“出钱买安全，出钱买平安，没有人会知道地质资料被盗的内幕，没有人会出庭指证你，你一百个放心吧！”
朱志虎被“请”到警察局审讯室。
金玉波、武琮、何成洁与金玉波带来的四个助手已经在审讯室里等候。
“朱团总，请坐。”金玉波显得平静而不失礼貌，“今天请你来，是想与你核实几件事。”审讯算是开始了。
“请讲。”朱志虎心想，姚世园已经拿钱买通了所有关系，不会有人对他提出什么证据来，不管审讯提出什么问题，都来个一赖，二推，三不知，四滑脱，“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告诉你们。”
“你知道会理县地质资料被盗的事吗？”
“听说过。”
“听谁说过？”
“会理县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很多人都在说。”
“你知道是谁盗走的？”
“不知道。”
“有一名叫白昆丽的人，你知道吗？”
“知道。她不是昆滇剧社的演员吗？”
“你是怎样认识她的？”
“她花灯戏演得好，我捧过她的场嘛。一次二次就认识了。”
“听说你在豪华包间里请她吃过饭，有这事吗？”
“是，请她吃过一次，不就是想认识认识她，好看她演戏嘛。”
“只是吃饭，没有做别的事吗？”
“就只是吃饭，摆些闲谈，别的什么也没有。”
“闲谈些什么？”
“闲谈些琐事，如还要演出些什么节目？什么节目好看，什么节目不好看之类的话题。”
“别的什么都没有谈吗？”
“没有别的。”
“你知道白昆丽是什么人吗？”
“白昆丽是昆滇剧社的演员，这我知道啊。”
“真的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我真不知道。”朱志虎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金玉波与朱志虎一问一答，金对朱的回答非常不满意，他近乎愤怒地直呼其名：“朱志虎！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你别给我兜圈子了，你对白昆丽的情况清楚得很，她是日本间谍。”
“间谍！她是日本间谍？”朱志虎假装吓得从凳子上滑落到地上，“白昆丽是日本间谍！我的天啊！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她演戏演得好，唱歌唱得好，我还崇拜过她，捧过她的场，请她吃饭，我真瞎了眼了。金专员，我身为国军军官还犯这种错误，我请求给我处分。”
“白昆丽是日本间谍，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她盗窃地质资料，你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混蛋！”金玉波生气了。
“你怎么骂人呢？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嘛。”朱志虎想做一番解释。
“你不知道？饿你几天几夜，我看你老实不老实、知道不知道、交代不交代？”金专员起身欲走，又转过身来向他的几个助手交代，“你们几位给我把他好好地看着，不让他吃饭，不让他喝水，不让他睡觉，看他能熬多久。”
金玉波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