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就少不了抢购年货,大商场里处处贴着降价牌和煽动性标语,人群跟不要命一样地往里挤,双手抱着东西往购物车里塞。“太恐怖了。”沈衣说,“难道到了过年,钱就不值钱了?”
购物车根本就不够用,他们三个只能把要买的东西拎着,念念明显有些瑟缩,不过被沈衣抱着,好像是安心许多,还帮着拿了几包糖果在手里。
中间还算顺利,不过在货架一角时,莫燃拿着两包不同的开心果对比,问沈衣觉得哪一种好,连喊了几声,却没得到应答。她有些纳闷,回头去看,他似乎正发着呆,眼神望着一个方向,有些怅然的神色。
他们随便买了些,就匆匆去结账。没想到结账处的排队也十分恐怖,长龙一般,还弯了几道弯。排了半个多钟头才到他们,收银员小姐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塑料袋里丢,边报出要付的价钱:“您好,一共是两百七十二元。”
“妈妈,我饿。”念念说。
莫燃看她一眼,安抚地微笑:“一会就回家,忍一忍啊。”
沈衣十分不赞同地腾出一只手来敲她:“有你这样的吗,回家打的也要好久呢。”他头转向怀里的念念,“宝贝儿,咱们不理你妈妈,这旁边有很多餐厅,你挑一家,现在去吃点东西吧。”
小女孩眼睛笑弯成月牙,和他一同挑衅地看莫燃。
莫燃头痛:“沈衣,你就知道浪费钱。”
“什么叫浪费嘛,”他理直气壮地辩驳,“肚子饿了,要吃东西,那就去吃,这有什么浪费的。你不疼我家宝贝,你看她饿成什么样了。难怪她见我回来这么高兴呢,可见你平时对她多不好。她最喜欢我了,因为我对她最好,是不是啊,念念?”
念念把头埋在他怀里咯咯地笑。
莫燃一时赌气,走上前揪她的耳朵:“小坏蛋,说,妈妈好还是爸爸好?快说快说。”
她只顾同念念闹,冷不防侧着的脸颊上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她愕然抬头,沈衣正心满意足地咂嘴,又低头下去亲念念一下。
“一人亲一个,不许闹。”
她有点尴尬,拧他手臂一下:“你干嘛呢。”
他只是摇头叹气:“长不大的孩子啊。多叫人操心。”
其实这个时候商场旁边一些餐厅最是坑人,趁着过年人流多,价格比平时翻了两番不止,偏偏就有沈衣这种人,无所谓地往里面钻。念念随手指了一家日式料理店,看上去挺清爽的,菜单递上来时,莫燃心疼得直咽口水。
她不大喜欢日本料理,因为麻烦。上菜的顺序太遵规矩,小菜品种多,量又少,素净的瓷碟里放着的就那么一点点,还贵死人不偿命。不过念念看上去倒蛮享受,珍珠鲍金枪鱼吃得不亦乐乎。
沈衣看上去也不饿,和她一样慢慢啜着茶,不过一直有些走神。
他今天有些奇怪,或许是累着了,坐下来后也不像平时一样言语不断,常惹得她笑话他啰嗦,活生生一个话痨。
她后边细细的一阵笑,有人坐下来,听声音是几个年轻的女子,纷纷地问:“吃什么吃什么?”
“事先说好,我可不要吃劳什子生鱼片,闻着那味道就不舒服。你们也都不许点。”
“哎呀,就你麻烦。”有人笑骂一声,“琳琅就爱吃那个。”
一个温婉的声音笑着插|进来:“是你自个儿想吃吧。我点荞麦面就好,再来个天妇罗拼盘。”
莫燃听她们点菜,自己一时无聊,出神地凭着记忆在脑子里帮她们算价钱。眼光不经意扫过对面,却看到沈衣一脸反常,手紧紧捏着杯沿,指节突兀出来,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场景,完全是愕然而慌乱的反应。
他一向会掩饰心思,莫燃知道他这样已经是极限,于是轻轻问:“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喝了一大口茶,脸色难看地笑笑:“没什么。走神呢。”
念念注意到,担心地皱起稚嫩的眉头,突然抓了一块撒好调料的寿司递到他嘴边,大声说:“爸爸,吃这个!”
莫燃笑着去揪她的脸:“臭丫头,就知道偏心你爸爸。”
她原本只是想缓解下气氛,却看到沈衣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严肃,几乎到了紧绷的地步。他偏过头,避开了念念的手。念念是一脸莫名其妙,莫燃也下意识地把手收回去,和念念对视。
后面女子的说笑声突然停了,他们桌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美丽的少妇,轻轻捂着嘴,眼睛睁得很大,三分疑问七分肯定地柔声叫:“……启远?”
启远……是谁?
没等她把疑问表现出来,对面沈衣已经推开茶碗站起来,声音低低的:“琳琅。”
琳琅……又是谁。
“你这些年……还好吗?”被他叫做琳琅的女子说,像是说不下去似的哽住片刻,才继续开口,“一直联系不到你,我总是很担心。”
“我很好。你……”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来不必问了,你一定过得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莫燃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他又说:“见到你很高兴。”
琳琅说:“我也是。”
她转头看向还坐着的一对母女,顿了顿,微笑道:“不好意思啊,都忘了介绍自己。我是符琳琅,启远从前的一个朋友。你一定是她妻子吧,他眼光真好,找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我叫莫燃。”莫燃也站起来,冲她礼貌地点头,“你好。琳琅……?很好听的名字,像风吹过铃铛一样,很美。”
琳琅真心地露出一个笑容:“真的?”她看了沈衣一眼,想起什么似的捂着嘴巴轻轻笑,“启远也这么说过。——你们真相配,说的话都一样。”
莫燃说:“他可没告诉我,他还有个名字叫启远。”
沈衣看着她不说话。
“你可别误会,这名字他大概是嫌不好听才不告诉你。他改名了?——那他现在名字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琳琅佯嗔地瞪沈衣一眼,“你这么愣着,小心被误会什么新欢旧爱的,回去要跪搓衣板去。”
莫燃笑着说:“我和他其实不是……”
“莫燃!”他匆匆打断她的话,拍了拍念念,问道:“吃好没有?”见念念点头,便把她抱起来,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琳琅,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以后常联系。”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似乎没有任何留下联系方式的打算。
莫燃被他拖着往外走,背上有柔和却灼人的视线。三个人到了外面,莫燃挣脱他,说:“你这是怎么了!”
人来人往,擦肩而过时能感觉到轻微的气流。没有一张脸是熟悉的,这个城市里的一点关联薄弱又微妙。沈衣抱着念念,很久后才轻轻地吐气。
“对不起,莫莫。”
她低头,“对我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又没对不起我。”
她说的没错,他做什么,做过什么,认识谁,认识过谁,其实和她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莫莫……”
“好了好了,回去吧,我还没吃,有点饿了。”她反而笑眯眯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听,我肚子都在咕咕叫呢。”
他沉默地站在路边,突然直视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和谁在一起过,符琳琅是谁,我怎么认识她的——你为什么都不问我?”
“……”
这么一说,莫燃也想起来,从来都是沈衣过问自己的事,他对自己的经历可以说了如指掌,自己对他的过去却是一无所知。这也许不能怪她,他是完全不着痕迹地融入她的生活,一出现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无微不至,总是显得可靠又令人放松。
他并没有刻意避讳自己的经历,只是没什么契机提起,或许是他认为那不值一提,又或许是十分巧妙地避开了提起的所有可能。……这些莫燃都不得而知,但是现在惟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的过去一定不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简单,至少叫符琳琅的那个美丽女子,她一定在他的生活里占过很重要的一部分,否则他不会那样失控,完全不是平时轻松的模样。
她终于开口,回答得很轻松:“因为我没必要知道。”
他闭上眼,又苦笑着睁开来。
“你总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很累。”
“沈衣……”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的。”他说,“你只要继续这样就好,你维持下去,我已经很感激。”
一路无话。
这天晚上睡觉前,她趁着念念看电视,走到他旁边去。
“沈衣,没有人勉强你。我作为你的朋友,也不想看到你难受,但是我的生活就是这样了。——就只是这样了。我现在已经很满足,没有更多可以抓住。人活着就是靠念想支撑,我不能连惟一的都失去,但是,你还有无限的可能。”
她静静喘了一口气,“符琳琅。……你还爱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