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苏慕青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揪起，钻心地痛。
她不知道麦克风的开关在哪里，所以她也不知道小圆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但她相信，她和黎绍楟订婚的事，一定深深伤到了他。
他是在害怕他大哥结婚后就顾不上他了吗？
还是想到自己依然孤身一人，心中感伤？
不管是什么原因，突然看到一个在人前乐观向上的人如此脆弱的一面，这种反差着实让人惊愕到几近发懵的程度。
显示器里，黎绍楟正领着众人向着古堡走来。
苏慕青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泪，慌忙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他们上了楼。
只听到黎绍楟在向大家作着介绍：“楼上有八间房，我们已经用了四间，剩下的四间里，只有一间是朝阳的，那间留给伯父伯母吧。只能委屈大哥大嫂和小圆了。”
“伯父伯母”？
苏慕青不觉一怔，难道不应该是“爸爸妈妈”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回荡：“……二楼的八间房，我们一间，其他的都留给孩子们，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这声音好似回音般在耳内回荡，她不觉捂上了耳朵。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会出现这种幻觉？
还是……还是曾经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说过？
那个人绝不会是谭卓文！
那他是谁？是绍楟吗？
可他为什么从来不和她提他们的从前？
有人在敲门。
苏慕青一个激灵，所有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她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谁呀？”她稳了稳情绪。
“是我。”黎绍楟关切地问，“你好点了吗？”
苏慕青急忙上前打开门：“好多了呢。”
黎绍楟深深看了看她，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苏慕青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可不等她追问详情，他已将话题岔开。
晚餐的时候，黎绍桓终于又出现了。
他依然谈笑风生，全然看不出在花房时的半点忧伤。
再看小圆，她只顾着玩手机，甚至在耳朵里还塞进了一副耳机。
汤宝晨提醒她这样的表现很不礼貌，但她却置若罔闻。
汤宝晨只好向众人陪着笑脸，将小圆的表现归结为青春期叛逆。
小圆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她是生气了吗？她在生谁的气？
难道是黎绍桓这个不正经的家伙又把小圆惹毛了？
她不由望向黎绍桓。
黎绍桓已然感觉到她的目光，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过来，见她还望着自己，不由对她微微一笑。
苏慕青冲小圆呶了呶嘴，对他使了个眼色，似在问小圆是怎么回事。
黎绍桓一脸惶惑，嘟着嘴遗憾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他们这样眉来眼去，没能逃过在座的任何一个人。
可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不敢挑破。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大家各自回房。
苏慕青哄着了念祖，轻手轻脚从房间出来。刚出门，就看到黎绍楟正站在门口，对她微微一笑。
这一刻，他应该等了很久吧。
她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期望。
那是她不忍辜负的。
于是，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真的准备好了？”他低低地问。
“嗯。”她涨红了脸。
真的准备好了吗？
她问自己。
黎绍楟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苏慕青的心跳得飞快。
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都在重复着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猜测着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谁。
黎绍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他刚伸出手，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抗拒地道：“绍楟，不要今天，好吗……”
原以为他会失望，可他却仍是微微一笑，抬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睡吧。今天大家都累了。”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她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解脱。
“绍楟……”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不会生我气吧？”
黎绍楟幽幽叹了口气：“怎么会呢……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永远……
这个词听来是那么遥远，遥远到她不敢相信。
苏慕青心中疑窦重生，想要抽丝剥茧找出缘由，却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困意很快袭来，她再也扛不住，闭上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近上午十点。
苏慕青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有这么晚起来过，许是睡得太久，坐在床上，仍然觉得昏昏沉沉。
黎绍楟已经不在身边了。
更奇怪的是，古堡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就好像昨天的订婚宴，只是她做了一个梦而已。
“绍楟？念祖？爸爸？妈？”她一间房一间房地唤着，却无人回应。
她一下子慌了神。
突然听到身后一个人说：“他们都出去了。”
她急急转过身，原来是黎绍桓。
黎绍桓坐在轮椅上，深深望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今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奇怪。
“你爸爸妈妈他们想去城里玩玩，我大哥陪他们去了。本来他们是想等你醒了一起去的。可看你睡得很香，他们不想打扰你。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
黎绍桓说着，坐着电梯直接下到了一楼。
苏慕青挽了挽头发，说：“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反正我也没事。”黎绍桓冲她挤了挤眼，还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不相信我的手艺？”
想到他昨天在花房里的状态，苏慕青只好对他笑笑，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一会儿，他把早餐端上来了。
苏慕青不禁哑然失笑。
他不过是将厨师准备好的早餐加热了一遍。
黎绍桓呶了呶嘴：“温度刚刚好，这也不是每个人能做到的。”
“你手艺不错。”她笑着打趣。
陆凯文突然进来，对黎绍桓说：“小黎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
“你要出去？”苏慕青很是惊讶。
黎绍桓点点头，说：“我要搬出去了。”
“为什么？！”苏慕青急了，“是因为我和你大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做手势打断了。
“你千万不要多想。”他说，“其实这一天我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正好和你们订婚的日子冲突了。”
苏慕青急了：“你要去哪儿？”
“养老院。”
“养老院？你还这么年轻……”
见她一脸惊讶，黎绍桓不禁扑哧一笑：“我不是要搬到养老院去生活，我是去工作。我和我哥一起办了家养老院，定好了今天开业的。他不能去，我必须要去。”
苏慕青将信将疑：“那你？……”
她本来要问，难道他不怕别人看到他这张脸吗。
可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来。
他却已然看透她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那里都是老年人，什么人没见过，放心，他们不会被我吓到的。”
苏慕青讪讪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和你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黎绍桓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迅速将三明治塞进嘴里，一溜烟跑上楼：“等等我！我换件衣服就下来！”
黎绍桓兄弟办的那家养老院，在P市东郊。
那里有二百个床位，还配备了医护人员，规模虽然不大，但也算样样俱全。
苏慕青忍不住道：“你和绍楟真是有心了。现在能关心老年人的人实在不多。”
黎绍桓道：“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我们两兄弟，就一个念祖，将来我们老了，他一个人怎么照顾我们两个。所以去养老院是我们最好的归宿。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将来你和大哥还会有孩子，念祖将来也不会一个人这么孤单了。”
想到昨天晚上就这么睡了过去，苏慕青不觉有些怅惘。
她试探着问：“念祖，真的是你大哥……用那种方法生的？”
黎绍桓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苏慕青连忙道：“你别误会，我对念祖没有任何歧视。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他能这样拥有一个孩子，你为什么不学他？”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这样的问法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黎绍桓一点也不介意，淡淡笑道：“我跟我大哥不一样啊。起码他还有能力照顾孩子，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了。我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可是，没有人把你当成累赘啊！”动情之下，苏慕青禁不住抱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看了她的手一眼。
她方觉这样不是很妥，于是急忙将手松开。
黎绍桓道：“我知道你们很都很关心我。但我也有我想要过的生活。看到哥哥终于有了一个家，我真心为他高兴。我也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做我想要做的事。现在这家养老院，就是我的全部心血，全部寄托。你放心，只要这里走上正轨，我就会回去了。哪里才是我的家，我知道。”
听他这样讲，苏慕青总算放下心来。
她哪里知道，黎绍桓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同她告别。
他并不知道黎绍楟心中真正的打算。
他以为，黎绍楟最终还是选择了苏慕青。
尽管这个选择对黎绍楟来说几近残忍，但对念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大哥，原谅我的自私……我欠你的，只有来生再报了。
苏慕青回到古堡的时候，黎绍楟他们已经回来了。
她把黎绍桓的事对黎绍楟说了，黎绍楟安慰她：“反正我们有大把时间。如果念祖想叔叔了，我们可以去养老院看他的。”
她想想也对，终于将这件事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