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堡的时候，黎念祖已经睡着了。
苏慕青想抱他上楼，黎绍楟本想阻拦，但最后，还是随她了。
抱着这团肉肉的小东西，苏慕青谨慎又谨慎。
她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替他掩好被子，又坐在床边守了他一阵，这才离开。
黎绍楟也跟着走了出来。
苏慕青很是抱歉地笑了笑，说：“今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黎绍楟说：“要是没有今天，我还不知道你对念祖是真好。男人总归没有女人细心。也许是我太想他成功了，所以之前他要是在外面睡着了，到了家我都会喊醒他，要求他一定要洗过澡再睡。”
苏慕青道：“严格要求孩子没有不对。玉不琢不成器嘛。”
黎绍楟眼中掠过一丝释然：“你也这么认为，我就放心了。”
苏慕青突然觉得他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什么？”她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黎绍楟避开她的目光，说：“我之前担心对他太过严格，会影响他的人格塑造。听你这样讲，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苏慕青点点头，说：“今天方佳妍的话，黎先生别往心里去。”
“不会的。”
“黎先生不会笑我不懂识人吧……”
“怎么会。她是她，你是你。我明白的。晚了，早点休息吧！”
“嗯，我还想再陪念祖一会儿。他睡得不是很沉，我怕他突然醒了要喝水什么的。黎先生，你先去休息吧。”
黎绍楟知道她想和念祖多待会儿，点头离开。
因着方佳妍的那句话，苏慕青的心到现在都无法平静。
她深深注视着这个孩子，努力寻找着他和自己的相似之处。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觉得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难道真的是旁观者清？
孩子的面容里，似乎真的能找到和她相似的地方，而且，在那副面容下，她似乎还能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而这个人，并不是黎绍楟，而是记忆深处的一团模糊。
他笑的时候，她仿佛就要从他的笑容中看到那张模糊的脸了。可她再往深处回忆，换来的，仍是一团乱麻。
“阿姨……”
念祖缓缓睁开眼。
苏慕青急忙应了一声，拢近他，柔声问：“念祖你醒啦！想吃什么吗？”
念祖摇摇头：“我想要你抱抱我。”
苏慕青想也没想便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阿姨，其实我一直没睡着。那个阿姨说我很像你。你觉得我真的很像你吗？”
苏慕青怔住了。
孩子的疑问何尝不是她的疑问。
虽然她对这个孩子很有好感，但这其中牵扯到的方方面面，不是一句有好感就可以解决的。
苏慕青很尴尬，不知该怎么样回答，才能既不伤害到孩子，又不伤害到孩子的父亲。
念祖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她的回答，不免有些失望。
他重新躺下，喃喃着道：“不知道我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孩子。”
苏慕青的泪夺眶而出。
“阿姨，你哭了？”念祖一脸稚气，关心地问，“你是不是也想你妈妈了？”
“你想妈妈了？”苏慕青擦掉泪，柔声问。
她曾天真地认为，这个生来就没有妈妈的孩子，对“妈妈”应该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但她错了。
孩子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是天性。
念祖垂下眼睑，现出长长的睫毛，轻轻点了点头。
一滴泪凝在睫毛上，就像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他说：“我一直都在想像着妈妈的样子。我觉得我妈妈应该会长得很像你。”
“念祖……”苏慕青想对他笑，可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淌了下来。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小脸，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你的妈妈。现在很晚了，快睡觉吧。”
“嗯。”念祖听话地应了一声，乖乖闭上了眼睛。
黎绍楟一直在门外静静聆听着。
听到他们的谈话，他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哭泣声会惹来麻烦。
直到屋里再无动静，他才回到自己房里。
苏慕青轻轻拍着念祖，哼着歌，哄他入睡。
直到他睡着，她才起身离开。
但她却睡不着了。
她信步走出古堡，想透透气，更想缓解心里的抑郁。
无意中发现，黎绍楟房间仍亮着灯。
看来今天晚上不止她一人失眠啊。
她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不远的地方突然有火光在闪动。
在昏黄的路灯下，这点火光显得格外耀眼。
她忍不住走过去——黎绍楟正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一瞧，对她勉强一笑：“是你啊。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苏慕青也跟着蹲下来，“我能烧点吗？”
“嗯。”他将纸钱递给她，“今天我母亲三七。要烧够七七才行。”
苏慕青将纸钱点燃。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温柔。
黎绍楟顿了顿，说：“你不要在意你朋友说的话。”
“嗯？”她抬头望向他，“黎先生指的是哪句话？”
“当然是让你睡不着的那句。”
这个人就是这样，有话从来都不明说。
苏慕青叹了口气，说：“我想，奶奶去世，对念祖真的打击很大。他刚才跟我说，他想他妈妈了。”
黎绍楟用力眨了眨眼，想把泪逼回去：“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想他妈妈。可他很坚强，他知道我不可能给他一个妈妈，所以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妈妈的事。”
“为什么你不可能给他一个妈妈？”苏慕青满是疑惑，“难道你真的不打算结婚了？还是，你……”
“我什么？”黎绍楟立即反问。
苏慕青急忙摆摆手：“没什么，我乱讲的。”
黎绍楟一时没能猜到她心里所想，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最后一摞纸钱已烧完。
望着时明时暗的火堆，回想起前尘往事，黎绍楟心中哽咽不已。
他深深望住她，那句藏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话，却始终不敢说出来。
苏慕青抬眼望过去，正撞上这炽热又暧昧的目光，她的脸顿时红了。
她慌忙道了声“晚安”，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房间，一头倒在了床上。
窗外，星辰闪烁，她依旧心事重重。刚才那感觉，既温暖，又有些遗憾；她那颗静如止水的心突然有了几分躁动。
她完全能感觉到黎绍楟对她是感觉的。
那她呢？
她对他有感觉吗？
她答不上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是一个讨厌的人。
她甚至想像着，如果那天汤宝晨给她安排的相亲对像是他，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如果永远都只是如果。
她突然发现，黎绍楟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究竟是他特有的表达方式，还是他在刻意回避着她的这些问题？
这个人，真是古怪得让人不安啊。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谭卓文。
自从她遭遇“空难”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对他，早已淡忘。
等等，华辰回复她的邮件不是说，根本没有“空难”吗？
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家里人对这件事都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她不能再想不去了。再想下去，只会将她带入无穷尽的困惑与迷乱之中，这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
她索性蒙头大睡，不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当然更不会知道，陆凯文并没有把她房里的所有摄像头都取走。
此时此刻，黎绍桓正坐在屋子里，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脑屏幕，咬着手指，忍着泪。
他看到苏慕青和黎绍楟一道给母亲烧纸钱，也看到了苏慕青回屋后的焦灼与不安。
他的心百般纠结，犹如火烧一样倍受煎熬。
“绍桓，你睡了吗？”门外，黎绍楟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急忙拭掉眼角的泪，将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关掉，按下了解锁键。
门开了。
黎绍楟站在门口，迟疑片刻，终还是走了进来。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怎么还不睡？”他关切地问。
黎绍桓勉强笑了笑：“睡不着。”
黎绍楟叹了口气：“之前把慕青留下来，不过是权宜之计，但现在，我觉得她在这里并不安全。我打算多留她一段时间，想问问你的意见。”
“她在这里不安全？”黎绍桓反问。
黎绍楟便把苏慕青遇袭又被人救的事告诉了他。关键点在于，救她的那个女人，却并非善类。
他觉得很可疑，甚至怀疑这场袭击是特意针对苏慕青的，目的就在于要她毫无戒心地接受一个陌生人成为她的朋友。
黎绍桓沉默不语。
“也许是我想多了……”黎绍楟立即为自己解释，“我留下她，并没有半点私心……”
“大哥……”黎绍桓喉头哽了哽，抬眼看着他，对他凄然一笑，“其实我更希望你对她是有私心的。”
黎绍楟怔住了。
“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会不会留下来照顾慕青，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黎绍楟说：“我当然记得。但现在你还在。”
黎绍桓悄悄握紧了双手：“我现在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