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守着她，又过了两个小时，她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黎绍楟趁机起来想给自己买份咖啡提神。
刚起身，他便发现病房门的玻璃上有人影晃过。
真的有人！
他怕惊醒她，放下拐杖，一瘸一拐追了出去。
前面的人走得很快，不时还扯了扯棒球帽的帽檐，似乎不想让人认出他来。
黎绍楟虽然没有他走得快，但对医院的路却比他要熟。
眼看就要追不上他了，他急忙换了条道，抄近路赶过去，终于在医院大门前将他拦了下来。
“绍桓！”他上前一把摘了他的帽子，“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肯见她？！”
黎绍桓悻悻不已。
他讥讽道：“有你在，有必要吗。”
黎绍楟忍住气，说：“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重归于好。”
“呵！这可真是难为你了。但我想我和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黎绍桓冷着脸抢回帽子，戴上就要走。
“慕青她怀孕了！”黎绍楟的声音追了上来。
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他前行的脚步。
“我知道。”他的语气听来根本对此无所谓。
“那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决定明天拿掉这个孩子了？！”
黎绍桓身子猛地一震。
可他依旧只是淡淡地说：“这样也好。从此她便再无牵挂了。”
黎绍楟被他彻底激怒了：“绍桓！你到底在搞什么？！究竟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
黎绍桓没有理他，只顾迈开大步向前走。
黎绍楟忍无可忍，追上几步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裳。
“还想打架吗？！”黎绍桓厉声大喝，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这个浑蛋！”黎绍楟不甘示弱，大吼一声，竟将他一个背摔，直接放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黎绍桓突然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黎绍楟怔住了——他是肩膀着地，并没伤到脑袋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黎绍桓已痛得缩成了一团，脚不停地扑腾乱踢，手却在不断地敲打着后脑勺。
黎绍楟吓坏了：“绍桓！绍桓你怎么了？！”
黎绍桓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痛苦的低吟。
黎绍楟慌忙搜他的衣袋。
像这种情况，他一定会随身携带药品的。
果不其然，他从他的裤兜里搜到了一盒药。他已来不及细看，塞进一颗到他嘴里，随即拖着他往急诊室而去。
拖到一半，黎绍桓突然有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声：“大哥！不用了！”
黎绍楟已累得半死。
他一屁股坐下来，抱住他的肩，喘着粗气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
黎绍桓见已瞒不住，只好点了点头。
他来的时候已经吃过止痛药了。却不想，现在的痛感越来越厉害，止痛药可控制的时间越来越短。
“有多严重？！”黎绍楟紧张的声音都变了。
黎绍桓对他凄然而笑：“大哥，我就快死了……”
就在得知大哥在游轮上出事后，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发给他的电邮里清清楚楚地写明，他得了脑血管瘤。
头痛只是发病初期的症状，到后来，会失明，会昏迷，直至死亡。
医生说，脑血管瘤是可以通过手术治疗的。但他的血管瘤位置不太好，手术难度非常大，就算手术成功，也不能保证病人完全康复，因为血管瘤随时会复发。而手术的后遗症也有很多，口眼歪斜算是轻的，严重的可能会造成全身瘫痪。
医生建议他暂时服用中药来抑制血管瘤的发展。如果疼得厉害，只能吃止痛片缓解。
同时，医生也希望能同家人商量，考虑清楚，最好还是接受手术治疗，起码，能保命。
他不敢把真实的检查结果给苏慕青看，便伪造了一份假的报告单。
黎绍楟已是泣不成声：“医生都叫你和家人商量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黎绍桓将哥哥扶起来，两人一同坐在了长椅上。
夜深人静，路灯昏暗，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奇长。
黎绍桓的痛感已有所缓解。
他垂下眼睑，泪水一滴接一滴地淌了下来：“大哥，我没有时间了……我还有很多事都没做，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医生说我的脑血管瘤随时都会爆！现在我脑袋里面就好像有一颗不定时炸弹，我也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就……”
黎绍楟紧紧抱住他，极力压低哭泣声：“为什么会这样……好好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黎绍桓将他从怀里推开，用力抱住了他肩：“这都是天意，没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大哥，你不要这样……就算我不在了，还有你……”
“那慕青怎么办？！她是你的妻子，难道她不应该知道你的病吗？！她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她？！”
黎绍桓对他凄然而笑：“我就是知道她有多爱我，我才要这样对她。我不想她这一辈子都生活在悲伤里……我要她彻彻底底忘掉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所以，她要拿掉孩子，我不怪她……”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绍桓，你怎么这么傻……”黎绍楟将他拥进怀里，亲昵地摩挲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
当他心里的委屈再也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伏在大哥的怀里，寻求这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你不是慕青，你又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这样待她，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我辜负了慕青……答应我，大哥，除了你，我不放心把她托付给任何人……你将来一定要好好爱她……”
“不行！你怎么可以这么武断地替她做下这样的安排？！你又怎么知道她会接受我？她看到我，难道就不会想起你吗？”
“照你这么说，难道她跟了别的男人就不会想起我吗？！”黎绍桓仰起头，擦掉泪，用力吸了吸鼻子，“说要忘掉一个人不容易，那是因为她没有再爱上另一个人。只要有了新的感情寄托，她就会忘掉我的！我知道她心里有你，只是她自己不肯承认而已。相信我，只有你才能带给她真正的幸福！她有美迪，就算没有我以后也会衣食无忧。可你和妈不一样！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而你又……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想把你们应得的那部分还给你们。至少以后我不在了，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们！江依莲推你下海，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她！但现在，我需要她帮我赶走王雪儿和黎天爱！只有扫除一切麻烦，你们以后才能有好日子过！不然，哪怕你躲得再远，那对母女还是会想方设法对付你的，就像当初她们对付我一样！还有，还有他……”
这么长一段话说出来，他已有些力不从心，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黎绍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黎世强？”
黎绍桓重重点了点头。
“还记得那个叫聂婉娴的女人吗……”他紧紧握住了哥哥的手，“我查到，她和黎世强有联系……你手里的盛天股份，一定要守住！”
黎绍楟已然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悲痛压在心头，几乎快要将他压倒。
“绍桓……不，不要……去手术吧！慕青还等着你，你们的孩子还等着你……还有妈和我……”
“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没时间了！我甚至活不到孩子出世啊！”黎绍桓抱住他的肩，恳求道，“大哥，你要坚强起来！你是家里的男人！你怎么能像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我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但现在……现在你知道了，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以后，就靠你照顾妈，照顾慕青了……”
“不……我做不到……”黎绍楟整个人已软成一团棉花。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原来身为兄长，他却不及弟弟一半坚强。
他又怎么可能支撑住这个破碎的家！
“你必须做到！”黎绍桓用力将他扶起来，“你必须做到！”
黎绍楟被他的目光震住，竟不敢再哭。
黎绍桓顿了顿，又道：“还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劝住慕青，暂时不要把和我离婚的事告诉她的家人。”
“你是怕他们知道后，会失去美迪这个合作伙伴？”黎绍楟对生意的事并不太懂，他只是凭感觉，觉得是这样。
黎绍桓略一点头：“不止如此，美迪甚至会借口吞并盛天。到时候内外夹击，我怕招架不住。”
黎绍楟垂着眼，不敢看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我只能说我会尽全力去做。可苏家人迟早会知道的。”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了。”黎绍桓苦笑，“只能希望苏慕白看在慕青的份上，能放盛天一马。”
“绍桓……”黎绍楟无语凝噎。
黎绍桓缓缓站起身，毅然决然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从现在开始，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等我不在了，你就带妈和慕青去杨律师那里，接受遗产。”他顿了顿，“如果不幸，在我死之前没能完成心愿，你们就把手上的股份卖了，然后去杨律师那里请他帮忙做个公证，声明你们会放弃对黎氏财产的继承权。那些钱，也够你们下半辈子过活了。”
说罢，他松开了手，向着医院大门走去，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