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既没有出现忙音，也没有对方的声音，显然，对方犹豫了。
“抱歉，我们没有查询到相关的记录。”片刻后，他仍是挂断了，剩下门外的二人又在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
“他、他也拒绝了？”苏慕清看起来有些绝望，“好吧，我们继续换下一家。”
“等等。”许洛杨拉住她的衣角道，“万一事情还有转机呢？”
苏慕清挤出一丝丝微笑，与许洛杨对视，但是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四个大字“那、不、可、能”。
“不要放弃得这么快嘛，爹地常说机会是需要等待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等啊，马上就要开机了。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在比赛开始前将作品投入初赛。”
“嗯。”许洛杨垂下头，尽管被拒绝了，但苏慕清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坚持。
由于各种方面的原因，苏慕清对许洛杨这个成型的剧本和各方面安排并没有什么印象，大概是因为她一直在外面工作，甚至基本不和许洛杨交流的缘故，她对于选角的这件事情并没有抱太多想法。
“可这是我最喜欢的英雄。”许洛杨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眼眶红红，“拜托您了，再等十分钟吧，十分钟后如果没有办法，就换人。”
看着这个孩子难得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苏慕清的心里涌起些不忍的情绪。
她焦急地看了看紧闭的别墅大门，再一次拨通了门口的语音。
“你好。”对方又一次很快接通了。
“你好，我们是含蓄工作室的负责人，在此之前已经和你们预约过今天的见面了。”苏慕清礼貌地说完前面这一段话，丝毫不给里面的人打断她的机会，“如果你们有事，我们可以改天再来，打扰了。”
“但是如果你们现在有空听听我们的想法，或许会给叶先生的未来塑造一个不错的形象。”
电流“兹拉兹拉”地流通过电缆。
苏慕清挂断后安静地站在冷风的台阶上，即便是纯羊绒的衣物，她的手指依然冻得青紫。
许洛杨在听完她这一段话后，露出了惊喜且感激的表情，但是这样的感动显然在这个冬天不能给她带来什么，比如，温暖。
她现在万分想念常年供暖，保持在一个舒适温度的寒氏企业办公楼。
出人意料的是，在等待了仅仅几分钟后，别墅的门被打开了。
与温润的声音相差甚远，管家一脸阴郁。
“请跟我来吧。”一袭剪裁得体的燕尾服和抑扬顿挫的语调，苏慕清不禁觉得熟悉。
苏慕清和许洛杨跟在老管家的身后，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刻意，他们几乎穿越了半个别墅，管家非常有耐心，一路向他们介绍了正在进行园林修剪，玻璃擦拭，还有游泳池清理的工程。
许洛杨听得津津有味，苏慕清却忍不住想翻眼睛。
拜托，穿着高跟鞋和套裙走路，她才好不久的腿又快要走断了好吗！
不愧是大影帝，能够在A市买下这样一套别墅，虽然不比寒懿的那套红砖，但也算是富人了。
想到这里，苏慕清不由得开始担忧起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这位大影帝了。
终于，在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之后，管家带领两人来到客厅，并祝福女佣奉上茶水。
苏慕清急忙坐下揉着自己的脚踝，肿胀且酸痛，她看了看时间，走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管家离去后不久，一个如玉般温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苏慕清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和我们对话的人是你啊。”
许洛杨的目光直直放在叶珏的身上，他皱起眉，不发一言。
叶珏此人，人如其名，光是站在那里，就如一块发着光的美玉，初看时并不惊艳，但在细细地品味琢磨之下，却越发移不开视线。
叶珏笑着看向苏慕清，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有种淡淡的失落。
“今天早上，我的确是接到了预约，原来就是你们吗？”叶珏坐下身，手里把玩着两枚成色上好的玉扳指，上面雕刻了精致的花纹，“你说要拍一部电影，想邀请我做男主角，是吗？”
他的目光落在苏慕清的身上。
显然，叶珏也认为要拍电影的人是她而不是许洛杨。
“剧本我已经粗略地看过了，写得很好，但不是一个单单靠人的表现就可以撑起来的故事，需要很好的后期音乐和剪辑技术加持才行。”
“啊，是的。”许洛杨的确是已经挑选好了做音乐和剪辑的人，并且他着重强调了这两部分，苏慕清不由得有些欣赏地看了叶珏一眼，“这些，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哦？”叶珏玩弄着玉扳指，不再搭话。
三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苏慕清此时脚踝肿得很高，她将腿缩进长裙里，一方面是为了缓解疼痛，另一方面，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疲倦。
而房中一人，却默默地将她这些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
窗外一片风轻云淡，明明是冬天，太阳却难得越过头顶，冲大地洒下大片温柔的阳光。
许洛杨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笔记本，小心地展开，平铺在自己的腿上——出于对小孩子的怜惜，苏慕清曾经向他提议让她来背这个背包，但遭到了明确的拒绝。
事实证明，她果然不应该把许洛杨和其他与他同龄的孩子混为一谈。
叶珏的别墅占地面积不大，但是被布置得很好，彰显出主人的独特审美。这里唯一令苏慕清诧异的是，在客厅里，她不仅看到了许多后现代艺术的雕塑和艺术品，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华夏风明显的小玩意和家具，比如屏风。
苏慕清凝神望去，屏风上雕刻着的鸳鸯戏水图案非常生动鲜明，虽然她不懂机绣与手工绣花的区别，但是光是视觉上的舒适程度，就不是桃宝上的那些低劣的山寨品所能媲美的。
注意到苏慕清的眼神，叶珏露出笑容：“苏小姐也对这些感兴趣吗？”
“听说过，难得一见。”苏慕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许洛杨的整理能力完全承袭自寒懿，很快，他将文件打开，摆放在叶珏的面前：“这是角色的相关设定。”
叶珏的唇角微微上扬。
“具体的薪酬在旁边这张合同里面有标注。”许洛杨神色认真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先看完设定，再做决定。”
叶珏玩弄着扳指，眼波间颇有烟波流转。
“苏小姐，许先生。”一旁有女佣上前奉茶，其中一位的托盘里用精致的瓷碟盛放了两碟药膏，“这是消肿止痛的药膏，或许能帮助到您。”
苏慕清先是一怔，随后见对方一脸不变的笑意，便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或许是被瞧见了。
“谢谢。”她点点头，小声道谢。
女佣们很快退下，客厅恢复成只有三人时的安静。
茶香袅袅，饶是从不品茶的苏慕清也能察觉到茶叶很贵，更不用说常年被寒懿训练着味觉嗅觉的许洛杨了。
“叶先生，这茶……”许洛杨皱着眉道。
“嘘。”自他们进门来就始终保持着一副慵懒模样的男人抬起眼，将食指竖于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好东西就该藏起来，好好享受。”
许洛杨的眉毛轻轻一抖。
“那个……”苏慕清有些尴尬地举起手道，“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虽然脚踝很疼，但是要她在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面前脱下鞋袜抹药膏，实在是太具有挑战性了。
不得不说，即便是已经步入职场，苏慕清身上仍旧带着一股校园里才有的清纯劲儿，一举一动都带着小家碧玉似的羞怯。
叶珏挥挥手，立刻有女佣上前将她引去洗手间。
“叶先生，您考虑得如何？”许洛杨捧着杯子，一双眼睛在小小的脸上显得格外惹人注目，尤其是他认真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
叶珏轻轻转动手中的扳指，不发一言。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看完了您所有的影视作品，包括大火的《逃生》系列三部曲、《贩》，还有一些小众的，比如《春归梦》。”许洛杨仔细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尽量在表达清楚的情况下加入自己的感情。
“我希望您能加入我，不仅仅是看重您的演技，更重要的是，您的角色，是没有灵魂的。”许洛杨道，“我希望，您能给他生命。”
叶珏仍旧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扳指，不接受，也不拒绝。
“至于其余的，请放心交给我，无论是特效、音乐、还是拍摄地点，我都会尽我所能选择最好的。”
“你今年，还没有念高中吧？”叶珏突然说道。
许洛杨皱了皱眉，答了句“是”。
“特意等到她离开再和我说这些，我很佩服你。”叶珏笑道，“你知道，自从拿了奖之后，即便是那些在演艺圈里混了多年的导演都不敢向我提要求。”
许洛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看了人设，不算太土，但是故事框架也没有新意。而你给我的角色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甚至连重要都谈不上。”
“你认为，这是你和我谈条件的准备？”
“啪”地一声，笔记本被放在桌上。
“诶。”等苏慕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叶珏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尽管与她离开前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前者仍是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脚踝处的药膏敷处，一片冰冰凉凉。
“今天的会面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叶珏伸出一只手挂在沙发上，苏慕清这才注意到，原来他的身后，一只长而细的熏香已经快燃到尽头了。
苏慕清心知，这一次的会面结果大约和前几次没什么分别，只是过程稍微曲折了一点。
先得到了一点希望，最终还是会被拒绝的。
“叶先生，请问，您燃的这一支是什么香？”苏慕清仔细地嗅了嗅，才发现空气中始终萦绕着一种让人心生惬意的味道。
她想，说不定能够帮助姐姐。
“普通的小玩意罢了。”叶珏随口答道。
许洛杨始终皱着眉头，他发现这个叶珏与他所遇见的人都不太一样，他几乎避开了他们的所有提问，无论是茶叶还是香。
这一点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无论是从哪个方面。
“这样啊。”苏慕清很快地回道，眼神飘向许洛杨，意思很明确：我们走吧。
许洛杨眼中的光有渐渐熄灭的趋势。
苏慕清从寒懿那儿听说过，前几年，许洛杨也是每年一个主意，无论是音乐还是小说，他都完成得很好。
但是这一次不行，电影是个大工程，还是要参赛的。
“久闻叶先生是动物爱好者，今天一来，竟然都没有见过您家的爱宠。”忽地，许洛杨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一举动不仅使叶珏感到疑惑，就连苏慕清一时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妨让我们瞧瞧？”
苏慕清注意到，叶珏的耳朵悄悄地变红了。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这一举动让苏慕清振奋起来。
叶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坐起身，下了逐客令：“今天不方便，请离开。”
“哦？”许洛杨抬起眼与他对视，“叶先生怎么忽然这么有精神了。”
苏慕清听得一头雾水。
“这栋别墅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管家，也没有什么宠物。”许洛杨道，“一切都是您伪装出来的假象，您伪装成老人，爱猫人士，以为就能借此掩盖心中的情绪？”
“谁告诉你的？”叶珏的表情显得很意外，“是女佣？”
许洛杨摇摇头。
“接电话的是你，为了测试我们，你选择伪装成管家，一切都没问题，但还是暴露了。”许洛杨眯眼道，“你搓那个玉扳指的动作象征着你心里的焦虑。”
“而且，为了掩盖自己的声音，你特意选择了夸张的美式口音和我们交谈。但也正是这个美式口音暴露了你。”
“怎么说？”叶珏饶有兴致道。
“一个在华夏生活了那么长时间的老人，连成语都相当流利了，发音不过是小菜一碟，就算你用喜欢这音调来解释——”
“苏姐姐的脚自进来后没有过丝毫不妥，可你却知道命女佣给她上药。”许洛杨淡淡道，“这说明你看到过她走路的模样，并仔细观察了。”
“你这个小孩，倒是可爱。”叶珏笑道，“我不能在房间里看吗？”
“不能。”许洛杨一本正经答道，“你为了追求极致的古色古香，特意将窗户糊上了纸，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几乎不透光。”
说着，他走到一扇窗边，近乎感叹道：“真厉害。”
“是一种有机材料罢了。”叶珏淡淡道，“尽管你的推理有些牵强，但我很欣赏你，能够猜到我伪装管家。”
“至于宠物……我的确有，懒得亲近罢了。”
叶珏说得轻描淡写，苏慕清却心生疑惑。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伪装自己爱猫呢。”
叶珏笑笑。
“苏姐姐，这是一种市场博弈。”许洛杨抬起眼道，“不知现在，叶先生对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否有更改的想法呢。”
茶水已凉，女佣们上前来添了新茶，又退下。
“老实说，你让我很惊讶。”叶珏道，“以前不是没有看穿我的，要么不敢说，要么说不出理由来。”
“但你也知道我是牵强附会。”许洛杨点点头道，“其实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在看到一个人的表演时，我能够透过这种表演推测一个人的内心。”
“哦？”叶珏显然不以为意。
“我想你与表面上表现得不同，首先，你不是一个热心的人。”许洛杨道，“你看起来懒洋洋的没错，但是你的心底仍旧抱有幻想和善意。”
“我一不捐款，二不爱赈灾。”叶珏听闻此言，笑了，“这话你应该去和那些狗仔们说，这样他们下次黑我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顺带一提我的善良。”
苏慕清被他的话逗笑了。
“他们是不会这样报道的，因为观众信奉的是有图有真相。”许洛杨也笑，“可是你显然没有。我说了，希望你能给我剧本中的人物一个灵魂，这件事情只有你做得到。”
熏香燃尽，残骸断裂在神翕上。
叶珏坐起身子，一双眼睛充满笑意，下一刻，他做了一个出乎二人意料的举动。
他点了一支烟。
准确来说，他点了支烟斗。
苏慕清看着叶珏的情绪变化，心底却默默地给许洛杨加了一分。
或许他并没有寒懿说得那么弱。
“这个酬金没什么问题，人设我也很感兴趣。”叶珏的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他此时看起来和那些老烟枪们没什么分别，“但是我这个人，要求很高，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第一个丢。”
“粗制滥造的事情，我许洛杨不屑于做。”年轻的男孩淡淡道。
“还有投机取巧的，根据观众口味改剧本这种事。”叶珏抖了抖烟斗，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太狗腿了。”许洛杨接话道。
“对，狗腿。我们是要尽可能迎合市场，而不是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叶珏道，“只可惜现在的娱乐圈里，有这种觉悟的人太少了。”
听闻此言，苏慕清深以为然。
在去寒氏工作之前，她最喜欢做的就是宅在寝室里看剧。而她的室友们与她爱好相同，只不过一个爱国产剧，一个爱狗血剧。
当电视剧里出现各种你爱我我不爱你，不明身份的人们爱得死去活来的剧情时，两人真的忍不住相拥着哭泣。
而当男主或者颜值高的男配出现时，两人又恨不得将对方撕裂，好让自己独占男神。
……好吧，苏慕清其实并不太理解她们。
“叶先生，我可以以我拥有的任何东西向您起誓。”许洛杨站起身来，他的个子不高，瘦弱的身板里却藏着令人不可忽视的能量，“我绝不对做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敷衍还是一味迎合市场，这都不符合我的原则。”
不知叶珏是什么感受，但是苏慕清亲眼看着一个不满一米五的小孩一本正经地说着小大人的台词，并向你保证一件事情的时候，真是……
太想笑了。
“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足够的时间。”许洛杨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个躬，“拜托您了！”
叶珏看着他垂下去的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渐暗，可是苏慕清手上的未完成清单里还有好几个名字。
在预约和拜访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甚至给自己编了好几个借口。
比如：有预约啦、耍大牌啦、人品不好之类的。
可是，就在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一天，许洛杨通过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获得了所有人之中最难搞定的人——叶珏的认可。
虽然对方没有直接同意，但是决定把这个电影作为自己的档期安排之一。
直到离开叶珏的别墅，苏慕清还能够感觉到身边人的激动与心满意足。
“苏姐姐，你看到了吗。”许洛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当时的表情，是这个样子的。”
他伸手拉扯自己的脸颊，试图还原叶珏的表情。苏慕清笑笑，倒觉得他可爱。
“只是……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管家是他假装的？”苏慕清道，“我可是一点都不怀疑。”
“艺术是共通的。”许洛杨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当初站在罗孚宫的门前，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意识，也正是这种意识驱使我去学了画画。”
苏慕清点点头，想起自己的姐姐。
艺术之所以相通，大约是都被赋予了灵魂吧，正如同许洛杨说得那样。
“天色不早了，今天晚上再去见一个人吧。”苏慕清笑道，但是她打心底对说服接下来的这个人没有一点信心。
因为她是娱乐圈出了名的爱耍大牌——宋晓彤。
在路上，借着网络和搜索引擎，苏慕清获得了一点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出身戏曲世家，是个地地道道的星三代，在娱乐圈里的人脉和资源都不能与他人比。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位三代在父辈们的辛勤教育下并没有成为一个演技派，反而热衷于和各种网红厮混，并且，她最喜欢的事情是。
自拍。
看完资料后，苏慕清默默地关上了手机。
“苏姐姐觉得这个人不合适？”许洛杨在一旁注视着她的表情变换，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