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就连左晓敏自己都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情。
陈小雅眉眼上挑，脱下外套，将其动作轻柔地搭在椅背上，里头的浅灰色毛衣典雅而不失俏皮。她双手交握，支起下巴，眼波微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继续说。”
原本已经被苏慕清用眼神制止住的左晓敏瞥见她这副模样，忽然气从心中来。
“呵，好。你以为你对庄明轩的感情藏得很好是不是，我不知道，慕清也不知道？你错了。”
陈小雅挑眉看她。
“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左晓敏看起来有些激动，她一把扯过苏慕清，“你以为她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庄明轩的感情视而不见的？”
“等等。”陈小雅食指轻点，“你小点声，别人还要吃饭呢。”
经过五年的职场锻炼，如今的她看起来与左晓敏完全不同。无论是对自己的保养，还是气质，都远远甩了左晓敏几条街。虽然苏慕清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不谈，但陈小雅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彰显出一个事实。
她过得很好。
左晓敏握紧手中的杯子，脸色渐红，这是她气极的表现。
“陈小雅，你是不是觉得慕清这样退让是应该的？是不是觉得现在我和你吵完，一会就该向你道歉？”左晓敏道，“我们三个人之中，慕清最好看，能力也最强，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你，你是凭什么才能和她站在同一高度的？”
陈小雅的眼神渐凝：“凭什么？”
“呵。”左晓敏冷哼一声，“凭你的身体。”
听闻此言，苏慕清的神情紧绷，见陈小雅似笑非笑。
“你还真敢说啊。”陈小雅轻启唇，“慕清，你也别忙着劝。看她这样，是早对我有意见了，一次性说清楚也好。”
距离三人不远的地方，有人默默掏出了手机，按下拍摄键。
“真以为现实跟你看的那些电视剧一样呢。慕清刚创业的时候，我问过你，要不要去帮她，你说你不行。我说好，那我自己去。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是在凌晨三点之前睡的。可你呢？”
陈小雅一改之前天真烂漫的小女生模样，句句紧逼：“在你每天熬夜追剧，睡懒觉，抱怨社会不公平的时候，我在担心我的offer，在收集客户的喜好，在下了酒桌后吐得昏天地暗。”
左晓敏愣住，一时哑口无言。
“小雅，消消气。”苏慕清递给她一杯柠檬水，被冷淡地无视。
“既然你觉得我不适合出现在这里，我离开就是了，但是，左晓敏，有一点你说对了。”陈小雅望向苏慕清，一字一句道，“我放不下庄明轩。”
说完后，陈小雅拎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其余人见撕逼结束，也纷纷转过头去，继续吃饭。
苏慕清叹了口气，招呼侍者上菜。身旁的左晓敏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慕清，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错不错的，只是大家最近都过得不好。”苏慕清安慰她道，“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对庄明轩不死心。可那人都有孩子了……”
“没事的。”苏慕清轻抚左晓敏的背脊。
左晓敏知道，慕清早已知晓陈小雅的心思，却装作不知，只推拒着庄明轩，给二人制造机会。
可是，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情，哪里是她能成全得了的。
两人沉默着用餐，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走进来，坐在她们邻桌。
“老板，要跟她们一样的！”其中一个长卷发女声大声喊道。
左晓敏只觉得吵闹，皱眉，看向苏慕清，发现后者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一心一意地插着盘子里的鲑鱼卷。
“现在的饭店门槛真低，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放进来啊。”耳边响起一个有些尖利的声音，左晓敏正疑惑是谁和自己这么心有灵犀，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却发现一个短发女孩朝她们走来。
女孩一身粉色，从头至脚，稍显艳俗，但是她本人显然没有认识到。
“喂。”女孩一拍桌子，声音不小，“你是苏慕清吧？”
“哟。”左晓敏眉毛一扬，“该不会是你的小迷妹吧，都追到这儿来了？”
苏慕清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取过桌上横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道：“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短发女孩看了看她，拧起眉，又看了看手机，似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别想了，就是她。”先前的长卷发女孩抱胸靠墙，冷冷道，“抄袭狗。”
左晓敏一愣神，没听懂她说的话：“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了，你想干嘛？”长卷发说着，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想打我？”
“……”左晓敏觉得很莫名其妙。
“要我说，黎明这么好的一部电影，全都因为你抄袭给毁了。”短发女生上前一步，正对着苏慕清，目标明确，“听说你还睡了导演，要他把晓晓给踢了？”
等等。
苏慕清现在算是明白了，说了这么一大堆，原来是来给安晓抱不平的。
她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在这群孩子眼中居然是“睡导演”，而不是“被导演睡”。
“你们是来闹事的？”左晓敏总算是听明白了，她生性活泼，一直以来都以苏慕清的保护者自居，以前不知道喝退了多少冲着苏慕清的脸来表白的登徒浪子。
只是，面前的这一群，是小孩子吧？
“不要以为晓晓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了！”短发女孩义正辞严道，“听说你溜去美国避难了？钱也是导演给的吧，真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喜欢这种货色。”
说罢，女孩用一种不可言说的眼神从上至下扫视了苏慕清一遍，模样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等等，我想你们误会了什么。”看着眼前这群同仇敌忾的小朋友们，苏慕清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种久违的兴起，“我没有让导演赶走安晓，是她演技不好，被淘汰了。”
“……”这一句话显然触及了迷妹们的逆鳞，长卷发女生终于再一次站了出来，“如果她演技真不好，你们当初就不会选她。说到底，还是有人吹了枕边风。”
她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得到了一致的赞同。
苏慕清露出莞尔的笑容，与此同时，一杯柠檬茶顺着头发流进她的衬衣里。
长卷发女孩脸上的冷笑还没有褪去，这一次，苏慕清从她的眼中看出了鲜明的恶意：“抄袭狗都该去死。”
这句话似乎鼓舞了剩下的人，女孩们一一举着杯子上来，作势要泼她，被左晓敏一一拦下。
苏慕清看着空空的玻璃杯，里面还残留着柠檬汁，是陈小雅喝过的那一杯。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左晓敏和女孩们似乎吵了起来，餐厅的服务员们一一上来劝解，到最后，是苏慕清将她直接拉出门来。
离开前，她还和一个女孩对视。
“去死吧，抄袭狗。”
左晓敏义愤填膺：“慕清，你干嘛拉我出来，我们又不怕她们！”
“算了吧。”苏慕清感觉到头皮上的粘腻，有些困扰，她一会还打算直接去赶个会议，看来只能向庄明轩借用一下他办公室里私人的洗浴室了。
想到陈小雅临走时说的话，苏慕清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微微顿住。
“为什么要算了？那一看就是高中没毕业的小屁孩，怕她们干嘛？”左晓敏摩拳擦掌，大有要再钻进餐厅里闹一场的阵仗，“又不是打不过！”
苏慕清拉住她：“别去了！”
“她们泼了你一脸诶！”左晓敏震惊道，“慕清，你是脾气好，不是根本没脾气吧？”
“你也说了，是一群小屁孩，和她们计较什么呢。”苏慕清笑道，“来不及送你回去了，帮你叫辆车，你自己能回去吗？”
“可是……”左晓敏还要再说什么。
苏慕清顺手拦下一辆的士，眼疾手快地将她塞进后座里：“一路顺风！”
左晓敏按下车窗：“你呢？你一个人走吗？”
苏慕清摆摆手道：“司机来接我了。”
一辆纯黑色的私家车紧跟着停在出租车后面，虽然外形低调，但左晓敏一眼看出了它的价值不菲：奔驰SLK。
苏慕清坐了进去，闭眼小憩，司机自觉驶向庄氏公司。
当庄明轩看见苏慕清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路上遇见情敌了？”
苏慕清接过一条毛巾，想了想她和安晓之间也算得上半个情敌，那她的小迷妹自然也是：“差不多吧。”
她走进洗浴室里，开始任由生活助理替她洗发。
庄明轩跟进来，靠在墙边：“难得看你这么狼狈。”
“你现在可以笑了。”苏慕清闭眼道，“会议还有多久？”
“放心，帮你推迟了半个小时。”庄明轩道，“现在我手里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坏消息。”
“噢……”庄明轩撇撇嘴，“那就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是我的小侄子快满月了，我姐姐邀请我们去喝满月酒。”
“哦？”苏慕清皱了皱眉，“第几胎？”
“第一胎。”庄明轩道，“她男人是个长情人，一直不肯要孩子。”
听到庄明轩古怪的语调，苏慕清差点笑出声来。
很奇怪，现在听见林若言的消息，就像外人的一样，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那坏消息呢？”苏慕清道。
“坏消息是，她希望我来主持这次宴会。”说到这里，庄明轩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我昨天烫伤了，说不了那么多话。”
单单是这几句交流，苏慕清已经觉得他的声音与平常不一样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解决？再把锅甩回去？”苏慕清调笑道。
“不，我答应了她。”庄明轩耸耸肩，“作为我最忠实的伙伴，我希望你能代替我主持。”
苏慕清一愣，旋即笑道：“我？别开玩笑了。”
庄明轩笑笑：“那先放着吧，反正也不急。”他点开一个视频，递给苏慕清，“看看这个。”
苏慕清接过，发现是自己刚刚在餐厅里被泼果汁的一段录像，视频的标题是：粉丝偶遇抄袭编剧。
下面不断有人刷“泼得好”“就该这样”，偶尔还掺杂着几个劝诫的，可惜势单力薄。
“点击量这么高？”苏慕清退出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热搜的标志，“有生之年头一回上热搜。”
“不，以前也上过。”庄明轩纠正道，“黎明刚上映的时候。”
苏慕清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个年纪的粉丝追星总是比较盲目。”庄明轩耸耸肩，“怎么样？你要不是自己处理？”
苏慕清沉默片刻：“荷清入驻A市需要曝光度，就以我为话题吧。再晾它一段时间，想个完美的策略。”
“sure。”庄明轩赞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表，“你还剩下二十分钟。”
一段日子之后，苏慕清这个名字渐渐响彻了全国。
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那条视频火得很快，再加上其中的女主角模样端庄，气质清丽，更为事件本身增添了不少话题。有很多网友是冲着她的模样关注这件事情的。
只可惜，十天过去了，正主也没有出来辩解的意思。
与此同时，林家的小公主即将满月的消息传来，几乎覆盖了餐厅泼柠檬汁事件。
“拜托你啦。”庄明轩双手合十，闭起眼，做乖巧状，“事成之后，做牛做马都随你吩咐。”
苏慕清摆手道：“免了，还得靠您替我清除负面新闻呢。”
提到这个话题，二人纷纷收敛了笑容。
“安晓的胆子很大。”庄明轩轻声道，“她不怕她这样，会连累父亲职位不保吗？”
“她什么德行，不是早清楚了吗？”苏慕清道，“找个时间处理掉吧，免得越闹越大，到时候反而对公司不好。”
庄明轩点点头，意见达成一致后，苏慕清挽上他的手臂，收敛笑容。
“我觉得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庄明轩边走边道。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苏慕清道，“我不喜欢。”
即便她没有点名，庄明轩也能猜到那个人是谁。
宴会一如既往地奢华，但是这次与苏慕清以前参加的那些稍微有些不一样。
“今晚来的人这么多？”苏慕清有些惊讶。
“自然。和林氏有交集的都来了，如果是我的孩子，场面会更大。”庄明轩道，“上一次我是为了引荐你，所以选的都是些保险的合作人。”
“难怪。”苏慕清点点头。
迎宾入口处，林氏夫妻正亲自迎接，庄明月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精雕玉琢般的孩子，模样极可爱，正乖巧地窝在母亲的怀中熟睡。
苏慕清头一回见到如此软糯的孩子，不由得凑近了些。
“长大了一定很漂亮。”苏慕清抬起眼道，“这是份子钱。”
庄明轩接过她手中的红包，递给庄明月：“姐姐，如今有了孩子，可更要好好过日子。”
“一直很好。”庄明月笑颜以对，全程，她的眼神没有在苏慕清的身上停留哪怕一秒钟，苏慕清早就习以为常。
“我们先进去吧。”庄明轩提议道，两人携手往会场里走去。
忽地，苏慕清被人唤住。
“慕清。”林若言笑着看向她，“主持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他身旁的庄明月撇过脸去，眼圈微红。
苏慕清点了点头，头也不回。
今夜到场的嘉宾极多，几乎囊括了A市所有的企业家和政治家。苏慕清在人群中看见了安晓，她的身旁占了个双鬓斑白的人，估计就是她的父亲安市长了。
除此之外，还有林若彤，陈小雅等人。
直到走进会场的正中间时，一个身影让她失了神，不由得怔怔愣在原地。
男人身着银灰色高定正装，衬衫上的领带系得松松垮垮。他拎了酒杯靠在墙边，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旁边有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孩子跑过来，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阿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宴会呢。”女孩挽着他的肩膀，转过头来，与苏慕清对视。
一时之间，苏慕清居然身体僵直得动不了。
……这个女孩子，长得与她有八分像。
女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寒磊将目光投向苏慕清，不出意外地也怔愣了片刻。
就在苏慕清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寒磊似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
虽然有些突兀，但的确让苏慕清松了口气。
“庄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苏慕清的身体瞬间绷直。这个声音曾经围绕她整整四年，日日夜夜，甚至在分开后，还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寒懿的身影出现在苏慕清的眼前。
他瘦了很多，看起来又高了点。神情有些倦怠，下巴上的胡渣也没有除干净。他穿着与寒磊相同质地的西装，左手牵了个女孩。
女孩很漂亮，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漂亮，鼻梁高挺，下巴尖尖，眼神干净，仿佛还有些疑惑。
“芊芊，这是庄总。”寒懿低头，轻声道，“快问好。”
“原来庄总这么年轻。”被称作芊芊的女孩上下打量了庄明轩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你好，我叫沈芊芊，是阿懿的女伴。”
阿懿？已经叫得这么亲热了吗？
苏慕清忽然觉得心底不适。不是说好只喜欢许雅曼的吗？不是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吗？那么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的笑容这么像九年前的她？为什么……她能叫阿懿这个名字？
“这是荷清集团的苏总，也是这次宴会的主持人，你也来认识一下吧。”画面一转，寒懿已经坦然地和苏慕清对视，他的眼神深邃，如海洋，一望无际。
“荷清集团……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呀。”沈芊芊嘟起嘴，撒娇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希望我到了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能保养得和你一样好。”
“这可麻烦了，她这几年也没怎么保养过，估计是天生的。”庄明轩笑道，“你要怎么学？”
“哪有人天生不老的呀。”沈芊芊道，“你可别蒙我，我不信的。”
几人交谈间，苏慕清始终笑着沉默。
面前的女孩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生动活泼，要人挑不出错来，美好得像个幻觉。如果是这样的人，如果是这样的人的话……
“慕清。”庄明轩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在想什么？”
苏慕清回过神来，发现面前已是来往的宾客。
“那是寒懿的新宠，听说最近一直成双入对地出入。”庄明轩送她去休息室准备，“你不会还在意寒懿吧？”
“怎么会。”苏慕清下意识地否定，语气是她自己也未曾料及的急促。
庄明轩看着她，轻叹一口气：“早知道你的性格，我却偏偏还要撞上来自讨苦吃。真傻。”
他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苏慕清的脸颊，苏慕清楞了一下，却难得没有反抗。
“以前你总说我想太多，我也担心这些事情都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庄明轩的声音温柔，循循善诱，“可时别五年，当你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你还是犹豫了。”
“犹豫什么？”
“慕清，你后悔了吗？”庄明轩看着她的眼神道，“当初是你和我说，要将欺辱过你和你姐姐的人连根拔起，让他们也体会到同样的痛苦。现在你已经快达到了，可是你……”
“我不后悔！”苏慕清抬起眼，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苦难原本就不是没有由来的。
她本来……也可以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顺风顺水地过一生。不必背负巨额医疗费用，不必遭受绑架和车祸，不必为另一个人当备用血库。
如果没有那些人，她不会经历这些，更不会爱上一个处心积虑要夺取她一切的人。
眼见苏慕清的眼神渐渐恢复如常，庄明轩将她一把揽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
幕后，一个阴郁的影子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