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会武术是这么帅的一件事。”叶辛扬起眉，一边录下二人打斗的全过程，全然忘了自己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直到急救室门口的红灯忽地灭了。
“哟，结束了。”廖曦拍拍手，从地上坐起来。
叶辛虽与庄明轩关系不错，但是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位ELA的小少爷，仅仅是听说过名字的交情。现在看他长相端正，又这么接地气地和他紧挨着看完了一场戏，心里对廖曦的好感度不由得蹭蹭往上涨。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打了？”叶辛看他话音刚落，缠斗中的两人果然立即分开，各占一边，眼睛却还没有从对方的身上离开。
“因为，女主角们要登场啦。”廖曦弯弯唇角，抱胸靠在一旁。
急救室的门被人从里头推开，白壁衬着白色的床单，空气中还漂浮着大量的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医生和护士们急匆匆地将人推出来，寒懿斜睨沈迟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
沈迟扭了扭手腕，慢吞吞地来到廖曦旁边。
“怎么样？”
“身手不减当年，出招更灵活，下盘也更稳了。”沈迟伸出手，硬生生地将脖子扭向一个惊人的角度，发出“咔”的声响，又扭回来，“幸好占了年轻的便宜。”
廖曦淡呻，道：“叶医生不是骨科的好手吗，要不求他替你看看？”
“求？”沈迟嗤笑一声，将目光转向叶辛，“叶医生，久仰。”
早听闻沈迟这个名字的时候，叶辛就一直有种隐隐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完全想不起来。现在听沈迟突然点到他的名字，下意识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瞧他这个态度。”廖曦忽然挡在叶辛前面，似笑非笑道，“叶医生还忙着带苏慕清回去呢，可没时间花在你身上。是不是？”
叶辛虽不解其意，却隐约能猜到廖曦是在替他解围，忙点头道：“是是是。哎，寒把她们带哪儿去了……”
“这边请。”廖曦率先迈开一条腿，向长廊尽头走去。
只余下叶辛和沈迟在原地面面相觑。
沈迟的脸上仍然维持着那种让人瘆得慌的笑意，叶辛忙小跑着追上廖曦，没话找话地与他聊上几句。
“那个……据我所知，沈先生他不是现在在替寒做事吗？怎么会和你一块出现在这里啊？”叶辛问道。
“碰巧遇见。”廖曦笑笑，“沈迟可不是那种会心甘情愿替人卖命的人。”
叶辛的眼睛转了转：“我知道，是交易嘛。”
其实他想问的是明明寒懿和沈迟交易在先，为什么到头来沈迟反而要和寒懿大打出手。如果他们早有宿怨，那根本没必要合作啊，如果是后来结下的……
总之，廖曦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用三言两语搪塞了叶辛，倒叫叶辛更觉得郁闷了。
病房离急救室不远，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去时，护士们正在替苏慕清整理被子。而许雅曼那边没有护士，仅仅只有寒懿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半弯着身坐在病床前，紧紧握住了床上人儿的手，眼睛一眨不眨，一派深情。倒叫人多的苏慕清这边觉得尴尬了。
叶辛刚要说几句话搅乱一下现在的气氛，却发现床上两人双眼紧闭，气息平稳，像是还未曾醒来。
“没醒就好，没醒就好。”叶辛小声地嘀咕着。
与此同时，苏慕清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响铃，是一首轻音乐。
离那包最近的是沈迟，他头一偏，准确无误地从包里拎出一只手机来，戏谑地看着来电显示。
“姐姐？”
沈迟自言自语道，下一刻，他居然按下了接听键。
“慕清。”那边传来轻柔的女声，仅仅是声音便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你还在公司吗？”
沈迟扭头看了看病床上的苏慕清唇角微勾。
“我不是……”
“啪！”
手机被一股猛力从手中震飞，由于过分意外，沈迟居然没能捏住它，反倒看着那支手机呈抛物线的姿态划过眼前，一连在床边，桌角，震荡数下，才惊险地落在地上，发出“咔哒”的声响。
“慕清，怎么了？”电话那头似有所警觉，“出什么事了吗？”
此时，叶辛已来到手机边，有些颤抖地摁下挂断键，待通话结束后，他又长按关机。
此番动作间，屋内醒着的三人各有不同的表现。
廖曦坐在苏慕清身旁，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有些脱皮的嘴唇，唇角始终噙着一抹不知何意的笑。
而他身侧站着方才欲作弄而不得的沈迟，沈迟的目光落在寒懿的身上，他负手而立，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叶辛轻呼一口气，转身来到寒懿身旁。
寒懿自始至终都坐在床边，握着许雅曼的手，刚刚身后的动静那么大，他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寒。”叶辛道，“我通知了庄明轩。”
话音落，寒懿起身，点了点头。
门外涌进来一波医生护士，全部围在苏慕清的病床边，捣鼓一阵子之后，苏慕清居然在众人的注视下醒了过来。
“手术结束了？”苏慕清茫然道。
“你可终于醒了！”叶辛第一个跳到她的病床前，挤开身旁的两人，开始哭诉自己的罪行，“慕清，我之前不知道，我不该让你过来……”
苏慕清听了好长一会，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医生又在她手上扎了一针，打了些类似镇定的药剂进去。苏慕清看见自己腕上的小口子，有点为难。
“对了，荷刚刚打来电话，我替你挂了。”叶辛似才想起什么似的，捡起手机递给她，双手合十道，“千万别提我。”
苏慕清笑笑，回拨了去。
响铃十声后，那边才接通了电话。
“还知道打回来？”苏慕荷的音色冷淡，“还以为你不打算和我交代了呢。”
“怎么会呢，姐姐，我发烧啦。”苏慕清撒着娇，“刚刚忽然晕了一下，要不是小雅在，我现在都不能给你打电话呢。”
“哦？”苏慕荷的声音里有些不信任，“你是说小雅送你去了医院？”
苏慕清连连点头，又忽然想起自己点头，电话那边根本看不见。于是又应了一声。
谁知，苏慕荷的声音更冷了：“可是小雅告诉我，你不见了。”
苏慕清心道糟了。
她原本以为庄明轩和陈小雅不会因为她的失踪特意去打扰正处于修复期关键时期的苏慕荷，可没料到，庄明轩不仅通知了苏慕荷，甚至还直接发了通牒给林若彤和安晓。
这也是现在庄氏实力壮大的表现之一，若是以往，安市长和林氏根本不必理会他的威胁。
“慕清，你现在究竟在哪里！”苏慕荷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是谁教了你骗人的本事？！”
“姐姐！”苏慕清一时竟想不到借口，“我是真的身体不适，醒来就到了医院……”
只听“嘟……嘟……”的忙音声，苏慕荷竟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始终在一旁偷听姐妹两通话的叶辛忍不住一拍脑袋，嘴里又开始不住念叨着：“完了完了完了……”
饶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苏慕清，也被他念得烦不胜烦。
“看样子你们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廖曦唇角微勾，“需要我帮忙吗？”
沈迟站在他的身后，如一尊石像。
苏慕清一睁眼就看见了这两人，但是她并不想打招呼。因为她潜意识里相信了寒懿的话，认定了沈迟是ELA的一条狗。
可既然是ELA的狗，为什么会替寒懿捉她来这里呢？
思及此，苏慕清不由得将质问的眼神投向了寒懿，却发现后者只一心一意地照看着许雅曼，根本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心底又再次涌起那种被针刺了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虽然叶辛与寒懿和庄明轩都相当舒适，但是ELA和这两家毕竟不是一个量级的人物，是以在面对廖曦的时候，叶辛心底仍然是有些惧怕的。
“不用了，廖先生。”叶辛后退几步，愁云惨淡道，“我们早晚得自己解决的。”
苏慕清心知，叶辛说得没有错。
无论是向苏慕荷解释欺骗还是失踪的事情，都不可能由外人来插手，除非有人主动跳出来承认自己绑架了苏慕清。
谁能跳出来承认呢，寒懿吗？
叶辛瞥了瞥寒懿，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故交了。
不仅仅是叶辛有这种感觉，就连与寒懿相知不深的廖曦也忍不住看了寒懿一眼，发现后者仍旧无动于衷。
苏慕清的脸上渐渐由兴奋囿于平静，那是一种如死灰般的平静，恍若希望被彻底燃烧后。
“叶辛，我们走吧。”苏慕清挣扎了一下，猛地拔掉了手上的针管。
叶辛在一旁看得差点神行俱裂：“小姑奶奶，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拔针。”苏慕清奇怪地看他一眼，跳下床来，一个没站稳，差点砸到一旁的廖曦怀里去，幸好后者先一步扶了她一把。
“谢谢。”苏慕清低声道，甩开了叶辛的搀扶，独自一人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
这期间，苏慕清没有朝寒懿的方向看一眼，而寒懿似是与她有默契一般，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二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又越拉越远。
在愕然地看见苏慕清独自离开后，叶辛终于受不了了，冲上前去一拳打在寒懿的背上。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叶辛的脸上写满愤慨。
“做我能做的事。”寒懿淡淡道。
“她这么帮你，你难道真的一点也没有感觉出来？真的连点同情都没有？”叶辛一手指着苏慕清离去的方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寒叔叔不会容忍你这样胡闹的！”
寒懿身形一颤，不再搭话。
叶辛有脾气却发不出来，就像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落在了棉花上。
廖曦和沈迟乐得在一旁看好戏，不时发出啧啧声，也不知在嘲笑谁。
就在叶辛打算去追上苏慕清的时候，寒懿终于开口了。
“叶辛。”
叶辛顿住脚步。
“告诉她，我们彻底两清了。”
叶辛愤然离去，寒懿的眼神有片刻的湿润，可更多的，是一种一往如前的坚定。
“啪、啪、啪。”廖曦鼓起掌来，颇有兴致地看向寒懿，“寒总真是对寒夫人一往情深，以前我竟然还误会你耽误美色，真是罪过。要论绝情，我还是比不过你。”
寒懿声色淡淡：“比起这个，廖先生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管好你身后的那人。”
从前，寒懿都是直呼廖曦的名字，现在却选用了疏远的先生一词。A市局势变化之大，远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廖曦闻言，倒是笑得开怀：“你那件事情，若不是安晓从中作梗，说不定早已成了。你手底下那个李荚宇，倒是个能人。”
“过奖。”寒懿针锋相对，“拿不拿得下火星，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寒氏想，娱乐圈不会是林氏的天下。”
寒懿这话说得自信，在房间里的两人却不敢当做玩笑来听。
沈迟微微眯了眯眼，舔了舔唇角。
廖曦转身就走，临走前留下一句“再会”，整个病房又变回空荡荡的。
“阿懿。”病床上的许雅曼睁开眼，眼角却流下一滴泪，“你不该这样做的。”
寒懿不语。
“我本来已经说服了苏小姐，就算不做这一次手术，我也能再撑两年，直到你的事业奠定基础。”许雅曼泪眼朦胧道，“你这样，是完完全全将她推了出去。”
“雅曼。”寒懿伸出手，将她额上的碎发拂向一边，“别多想。”
许雅曼的泪水汹涌得喷薄而出：“可你我明明都知道……你爱的不是我。”
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滚落在床单上，浸透了那一片灰蓝。
“早就让你选暖一点的颜色了，这灰蒙蒙的看上去哪里像女孩的房间。”庄明轩在苏慕清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替她将窗帘拉开，苏慕清略显不适地眯了下眼。
“无所谓，反正是我喜欢的。”苏慕清淡淡道，“我姐姐她还好吗？”
“还好，骂了叶辛一通，又继续做复健了。”庄明轩坐在苏慕清的床边，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手怎么这样凉，平日里又不注意好好保养自己。”
苏慕清浅笑。
“叫于婶给你煮了莲藕排骨汤，还有你喜欢的南瓜粥。”庄明轩一躬身，将桌上的一只小碗拿起来，顺势拎起一旁的白瓷勺，“你手脚不方便，我喂你。”
“那怎么行。”苏慕清的嘴唇泛白，却依然摇头坚持道，“你扶我一下，我自己吃。”
庄明轩无奈：“都两年了，怎么还对我这么抗拒。”
苏慕清笑笑道：“生性冷淡。”
“那你当初对寒懿也是这副模样么？”
这一句话，不禁勾起了苏慕清的回忆。
以往承欢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唤寒懿为寒先生，最初是由于紧张，后来渐渐成了习惯。寒懿不说，她就懒得改，说了之后，也随意糊弄过去。
不知为什么，无论是之后所见的廖曦，庄明轩，还是之前就认识的林若明，她都不曾生出这样的敬畏感。
或许这落在寒懿的眼中，便是一种无趣吧。
苏慕清低下头，打算随便说几句糊弄过去。
庄明轩却眼神一凛，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苏慕清与他目光相接：“说。”
“……是。”好半天，苏慕清才慢吞吞挤出一个字来。
“呵。”庄明轩轻叹一口气，沉默地扶她坐起，任由苏慕清从自己手中接过碗去。
苏慕清低头浅尝一口南瓜粥，发现口感醇香而不腻，甜度适中，正合她的口味。
“于婶的厨艺越来越好了。”一碗下肚，竟让人升起想再要一碗的冲动。
“是你不挑剔了。”庄明轩递给她一张纸，看她擦完嘴之后，又将汤吹凉了放在她的手里，“不准我喂，我替你吹吹总行吧。”
吹都吹完了，才来说这一番话讨巧。
苏慕清浅笑，瞪他一眼，惹得庄明轩也笑起来。
“慕清，答应我。”忽地，庄明轩握住苏慕清的一只手，力道之大，叫她挣扎不开，“不要再见寒懿了。”
“好。”苏慕清应得很快，出乎了庄明轩的意料。
“我是说真的。”怕苏慕清误解自己的态度，庄明轩又放重了语气，重复一遍，“如果有下一次，我不会再顾忌你，我会直接央求爷爷摧毁寒氏，让他们再也没办法翻身。”
苏慕清一愣。
ELA的势力之大，自她到美国来之后才真切地感受到。
这里大街小巷都是有关ELA旗下产业的海报和宣传广告，在这个国家，这些城市，周边环绕着的几乎全是ELA的产品和服务。
早知ELA的老董事长对庄明轩颇为看重，顺带着对她这个儿媳——苏慕清其实早已听说过自己是被当儿媳培养着这番话，但是她心头有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可这两年来，庄明轩的确事事都在提携她，无论是经商还是为人处世。
“……这一次的事情，对不起。”苏慕清忽然抬起头，向庄明轩道了个歉，倒让后者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慕清——”
“这一次，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沈迟竟是特意来掳我的。”苏慕清自嘲地笑笑，“枉我还在惊喜，他乡遇故人。”
“你以前也不知道沈迟这个人。”
“不，我知道。”苏慕清看着他的眼睛，定定道，“他以前就已经骗过我了。”
在庄明轩的示意下，苏慕清一边喝汤，一边将从前寒懿与他解约，然后要沈迟出面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可当时，寒懿说那不是他叫来的，他还说沈迟是廖曦的人。”苏慕清自嘲地笑道，“我也是真蠢，若是廖曦的人，何必淌这一趟浑水，特意叫我难堪呢。”
庄明轩听着，心道那时他正拜托廖曦替他稳住苏慕清，暗中离间苏慕清与寒懿。如果廖曦让沈迟去做这样一件事，还真的很有可能。
但是庄明轩知道，他不能如实告诉苏慕清。
“或许寒懿并不想和你解约。”庄明轩道，“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
“庄总。”苏慕清抬眼看他，“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相信，何必来骗我呢。”
一语中的。
庄明轩的面色有些难堪。这些话的确是他用来安慰苏慕清的，但是正因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他没有办法逼迫自己说谎。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苏慕清望向窗外，眸光潋滟，“从今以后，许雅曼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也不必再委屈自己，迎合寒懿了。”
她的声音明明是悲伤之际，庄明轩却完全没办法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难过之色来。
“回去之后，我会按照廖曦的建议改革公司，剔除一部分已经变成老油条的员工。”苏慕清正色道，“到时候，业务扩张，还需要你的帮忙。”
“没问题！”庄明轩忙应道。
此前苏慕清虽然偶尔也会需求他的帮助，但都不过一些经验上的粗浅问题。任何涉及到实质性的手段，她通通强硬地拒之门外。在此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庄明轩都为她的倔脾气头痛不已。
但是苏慕清不仅仅在这一个方面倔。
庄明轩深知，这是她性格里极富有特点的一部分。既然她刚才说与寒懿老死不相往来，便是真的不会再见寒懿一面，不会再与他说一句话，也不会为他的任何事情伤心难过了。
两年来的等待，似乎到今天，才真正开始。
窗外的一簇花迎着阳光绽放，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黄色蝴蝶停留在上面，蝶翅轻展，翩翩于飞，好不美丽的一番风景。
苏慕清放下手中的碗，神色淡然地看着庄明轩将她的手机处理掉，然后换成一部新的。旧手机被毫不留情地掷入垃圾桶里，就像心头那段感情，终究在这一又一次的索求中被消耗殆尽。
手机装好后被直接递到苏慕清的手里，苏慕清接了后，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心底如释重负。
寒懿，我们，就此别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