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的怨声载道中，苏慕清推行的表格策略得到了很好的推行。
除了一开始抓了几个浑水摸鱼的人之外，其他人显然已经熟悉了规则，并且试图以此为自己的业绩添上一笔重彩。陈小雅坐在办公室里，全程臭着一张脸，不耐烦地叩着桌子。
苏慕清经过她身旁时，给她端了杯热饮，冒着香甜的热气。
陈小雅的鼻子轻皱，嗅了嗅：“迷迭香？”
得到苏慕清的肯定之后，她忙端起杯子，三两下喝完了整杯液体，末了还舔了舔唇。
“好喝。”陈小雅由衷地赞叹道。
苏慕清笑着在她的对面坐下：“怎么这副样子坐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表格的事情嘛，你看看他们交上来的都是些什么呀。”陈小雅撒娇似地点开屏幕，将汇总的内容一字排开展现在她面前，“字写得不好看就算了，还有画画的，画得丑不说，还是火柴人。”
苏慕清一看，捂着嘴笑了，可不是嘛。
表格的底色是刻着纹路的白，上头用黑色的墨水画了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小人。苏慕清示意陈小雅一路向下翻去，小人的一天清晰地浮现在她们俩眼前：
早晨起床，有气无力地上班打卡。在接到工作后，第一时间核对诊所发来的建模图，然后分析出各项参数，转化成图表，送到建模部门。在建模部门完成模型之后，又对着建模图仔细地核对各项参数。
“这个火柴人不仅有表情，还会说话。”陈小雅撇撇嘴，直接将表格翻到最后一项，火柴人开开心心地下了班，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包裹在云朵中的单词。
“HappyHoliday！！！”
后头的三个感叹号一个比一个大，当真是生动传神。
“挺有想法的。”苏慕清赞叹道，“他其他时间的表格呢？”
“喏，都在这呢，一直是火柴人。”陈小雅无力道，“我都快看吐了，能不能有点新颖的东西。”
苏慕清一言不发地看完剩下的几张图，唇角扬起淡淡的笑。
“小雅，这就涉及到问题的根本了。”她站起身来，站在陈小雅的身后，半弓着身翻阅着其他人的表格。
由于这项规则一推出，陈小雅便抢着负责的缘故，苏慕清其实没有什么机会能看见这些东西。经过这一次改革之后，她也意识到了一个很多总裁都面临过的问题。
“工作内容的高重复性导致了员工的懒惰和懈怠，如果我们不加以解决，情况定会愈演愈烈。”说罢，苏慕清拧着眉，陷入思考。
陈小雅知道她已经进入了状态，便悄悄地拿着喝完了的杯子出去清洗。
出门后，她意外地遇见了庄明轩。
庄明轩一袭休闲服，英姿飒爽，活力逼人。他看见陈小雅，皱起眉头道：“你不是去出差了吗？”
由于公司的逐渐壮大，苏慕清打算与别的州的医院合作，以邮寄的方式运输货物。而陈小雅便是此次出去谈合作的人选之一，原本定的开会时间是今日十点，现在早过了十点，陈小雅却还在公司里晃悠。
“改时间了。”陈小雅抖了抖眉，越过他，打算去洗杯子。
“等等。”庄明轩拉住她，“慕清在里面？”
陈小雅一脸‘你明知故问’的神情。
她的表情很好地惹起了庄明轩的窘迫。
“干嘛，想约慕清去健身又不用通过我。”陈小雅撇撇嘴，“直接去找她啊。”
庄明轩被她一句话点破来意，道：“你也一块去吧。”
陈小雅冷哼一声：“不必勉强了，谁不知道你是特意避开我来找慕清的。”
她推开庄明轩，径直去了厕所。
公司的员工大部分都没见过庄明轩，见二人虽言语冷淡，但举止算得上亲密，都以为后者是陈小雅的男朋友，听着他们的讨论，陈小雅忍了忍，倒没开口否认。
而还没有见到苏慕清就先碰了一鼻子灰的庄明轩推开门时，看见苏慕清正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旁边堆满了A4纸，他走上前去，捡起一张，几个小小的火柴人让他忍俊不禁。
“庄总？”原本以为是陈小雅洗完杯子回来了，苏慕清一抬眼，见是他，有些惊讶，“你怎么来我这了？”
“怎么？开公司了，就和我生分了？”庄明轩逗弄着她，见她一身黑白着装，不免皱眉，“都没有着装要求了，还喜欢穿得这么老气，没有一点年轻女孩子的模样。”
苏慕清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莞尔道：“不太会搭配，只能挑不出错的穿。”
“你呀，也太工作狂了。都不知道给自己点时间玩？”庄明轩道，“你看我办公室里的姑娘们，哪个不是穿得花枝招展的，上班时一本正经，下班后嗨得飞起。”
苏慕清惭愧地点头称是。
见她有反省的意思，庄明轩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和我出去一趟吧。”
“去开会？”这是苏慕清脑海中冒出的第一想法，但很快她便发现了庄明轩的着装休闲，完全没有一点正经元素，不由得沉默了片刻，“你不会是想拉我去爬山吧？”
也不怪苏慕清会这么想，众所周知，寒懿最爱爬山，从他把别墅都盖在半山腰就可以看出来了。
因此，苏慕清以前也忙里偷闲地爬了不少名山。
而庄明轩却摇摇头，朝她神秘地一笑：“当然不是。”
昨夜下了场小雨，直到今天早上，窗台上的水都没有干，像乖巧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般排着队从窗台上掉落到下一级窗台，若是将此情景记录成像，快进，还能看见水滴连成一条长线。
面前的线伴随着尖叫声一路窜进苏慕清的耳朵里。
苏慕清的脸色有些发白：“你说的休闲，该不会就是……？”
“对，蹦极。”庄明轩笑意满满地接过她的话，“以前没玩过？”
苏慕清垂下眼，她从小便对这种会使人尖叫的事情充满恐惧。小时候，就算是路过周围围满了小朋友的儿童蹦极项目，她也会头也不偏地直接走过去，对满耳的叫嚷声充耳不闻。
这样的行为换来了周围一大片邻居们的夸赞，认为她小小年纪充满定力。
不，其实她只是单纯地害怕而已。
“没有。”苏慕清现在已经很难想起父母在世时的事情了，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家庭和睦，其乐融融。而现在，独自一人生活的她才是现实。
幸好还有姐姐。
“那你可真得来尝试一下。”庄明轩自顾自地说道，任由工作人员替自己装上保护用的绳索，“每次我有想不通的事情时，我就会来这里跳一次。在生死之间，就豁然开朗了。”
苏慕清闻言，淡淡一笑：“你又遇见想不通的事了？”
“只要活着，每天都会有想不通的事。”庄明轩倒是很乐观，“你现在还年轻，以后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说我年轻了。”
“是吗？可能我最近有些敏感了。”装备好了绳索之后，庄明轩笑着邀请苏慕清道，“要不要一起来感受一下生死时速？”
他说的是玩笑话，可苏慕清总觉得他的神情很认真，这种认真不是面对公事时的那种，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认真。
苏慕清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敢贸然答应：“你先给我做个示范吧。”
“好。”庄明轩点点头，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从准备台上跳了下去。
两人来的不是旅游景点，而是私人的蹦极会所，并不需要排队，所以两人一直是站在准备台旁聊天的，只要庄明轩想跳，就能即刻和风亲吻。
苏慕清见他已经跳下去了，愣神后，忙在追踪的相机中寻找庄明轩的身影。
庄明轩显然是个蹦极老手，不仅眉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朝着镜头比了个“耶”的手势。
“怎么样？”庄明轩被拉上来之后，一边喘着气，一边问苏慕清道，“是不是很心动？”
苏慕清摇摇头，看着对面的悬崖和百丈高峰，单单是站在这里不后退已耗尽了她的勇气，哪里还有主动往下跳的道理。
庄明轩喝了口酒，看着她，面露笑容。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第一次蹦极，是我姐姐带我来的。”他用手在自己的脖子旁比了比，“那时候，她大概这么高，比我矮了整整一个头，就站在你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嘲笑我。”
“嘲笑你什么？”
“不敢跳呗。”庄明轩语气淡淡，却似陷入了回忆，“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从小就恐高。”
苏慕清有些惊讶，她的确不知道此事，而且在她看来，恐高还来蹦极，无异于自讨苦吃。
“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喜欢蹦极。”苏慕清安慰他道，“已经不恐高了吧。”
“是啊，我姐姐帮助我克服了很多困难，包括现实中的，精神上的，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庄明轩忽地话锋一转，“可惜被当做了牺牲品。”
苏慕清见他神情中突然带了些狠戾，心头一惊。
经历了这么些时间，她也算懂了大家族之间的门道。原来，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合作方法也没有什么长进，以子孙后代的幸福为代价，收获的同时，也在无形中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看你姐姐对林若言还算是喜欢，大概也谈不上牺牲吧。”苏慕清淡淡道，“顶多是各取所需。”
“那你呢。”庄明轩抬眼看她，“你的爱情又算什么？”
原本在二人身边的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已全部退了下去，此时，偌大的准备台上竟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庄明轩身上还穿着保护用的马甲，他就这样看着苏慕清，像是在质问她。
苏慕清忽然感觉到疲惫，她看向对面陡峭的峡谷，觉得就这样跳下去也是一件好事，把脑子里的事情清一清，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和林若明的确曾经相爱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算没有你姐姐，我也不确定，重新相逢的我们，到底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好无顾忌地在一起。”苏慕清道，“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庄明轩看着她，眼中似有一潭池水：“这么说，你爱上了寒懿？”
苏慕清一歪头，不理解他的意思。
有关于寒懿的事情，一直以来是两人之间的默契，没有必要，坚决不提。实际上这两年来，因为远离了故土的缘故，苏慕清基本上已经很难想起寒懿这个人了。
偶尔在脑中划过的，也不过是残影片段。
“来吧，让我跳一次。”苏慕清站起身，向下面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比了个往下跳的姿势。很快有人会意地上来替她装备保护装置。
庄明轩看着明显比之前多了一倍的男人，青筋跳动，冷冷道：“换成女人。”
片刻后，三名女性工作人员动作轻快地攀上了准备台。
她们三个都是黑人，笑起来一口白牙，看起来十分热情。
“您是第一次蹦极吗？”或许是苏慕清的神态过于拘谨，其中一名稍显瘦小的黑人女性开口安慰她道，“没关系，我们会帮助你。”
她们每一次开口都带着印度口音，听起来颇有些古怪。
苏慕清却并不在意这些：“谢谢你们。”
装置很快调好了，工作人员站在她的一侧，而庄明轩占据了另一侧，他看向苏慕清，目光中别有深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慕清先他一步开口，“如果我不敢跳下去，就说明我爱上了寒懿。”
“你不如直接承认。”庄明轩笑道，“刚刚还一直推脱，你也很害怕吧？”
“是有点。”苏慕清点点头，“但是我想跳。”
“爱上了，但是想放手？是想，还是被迫，这一点你得弄清楚。”庄明轩道，“跳吧，跳完了，我继续和你说。”
“好。”
说完这句话，苏慕清整个人就从准备台上飞了出去。
这个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她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地面，身子悬在了半空中，而嘴巴里溢出的尖叫声提醒着她，她没有在做梦。
直到整个人被绳子吊着，身下是浩瀚山谷，一眼望不到边际，苏慕清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才能深刻地体会到仍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至少还可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蹦极。
当她从绳索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了虚脱状态。
“你的身子骨太弱了。”庄明轩蹲下身，冲着躺在地上的苏慕清大声道，“听得见吗？”
“听得见，我又没聋。”耳边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从水里渐渐浮现出来的海绵一样，慢慢地把水挤干净，声音才渐渐变得清晰。
“有人会在蹦极的时候间歇性失聪，这是正常反应。”庄明轩笑道，“怎么样，你的第一次蹦极？”
“太棒了。”苏慕清伸出一只手，庄明轩将她拉起来，两人坐在一旁休息。
脑中乱成一团的意识渐渐被理清，像一团缠绕在一块的毛线球，被一把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
“这下你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没有爱上寒懿了。”庄明轩道，“那你是不是应该考虑给我个机会？”
苏慕清撇过头去，轻笑：“先说说你的苦恼吧，怎么心情不好了？”
话题刚起了个头，庄明轩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我爸想让我回国。”
“你在美国发展得这么好，他怎么突然叫你回去？”苏慕清愕然，“出什么事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知道吧，现在A市的局势很紧张。”庄明轩道，“许洛杨的那部电影达到了寒懿的预期效果，他们成功打开了娱乐圈的路，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苏编剧的助力。”
“别取笑我。”苏慕清的声音冷冷。
庄明轩扬唇，他显然也知道当时爆出的抄袭事件，针对这件事情，他觉得有必要在苏慕清的面前表现一下：“如果是我的话，一定全力保你。”
“谢谢。”
这句道谢说得没什么感情，庄明轩摸摸鼻子，继续道：“我父亲认为我应该尽早结婚，帮助庄家在A市站稳脚跟。”
苏慕清点点头，庄父的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作为一个在商海沉浮已久的人，他显然比庄明轩更能看清楚局势。
看来，这就是庄明轩苦恼的事情了，也难怪他之前会感叹姐姐被当做家族的牺牲品。
“慕清，你知道吧，把你接到美国来，我是有私心的。”庄明轩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实话实说了吧，我之所以这样不遗余力地扶持你，是因为我需要你。”
苏慕清早知道庄明轩这次特地来找她必然有所求，却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一时之间，倒让她无法拒绝。
好在庄明轩是个擅长通过神色推测别人想法的人，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最近一段时间或许不想谈恋爱，其实我也不想，但是我的家庭不允许。所以，我想请求你帮我一个忙。”
来到美国之后，从初来乍到到现在的站稳脚跟，苏慕清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庄明轩的功劳。面对庄明轩这样郑重其事的请求，她同样无法拒绝。
“请说。”
“我想请你假扮我的女朋友！”庄明轩目光灼灼，“我爸并不是希望我结婚，他只需要一个稳定的合作者，而你正好符合这个要求。”
“合作？以我的公司现在的规模，恐怕没有资格和庄氏合作。”闻言，苏慕清苦笑道。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公司发展迅猛，但是要在短短一年内，做成凝聚了庄老几十年心血的规模，根本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庄明轩是公司的投资者，也是管理者之一，虽然他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对公司的状况一清二楚。
刚才他只想着要找一个能够假扮自己女朋友的人，一时之间竟忽略了父亲的要求。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蹦极的设备位于峡谷之上，海拔较高，是以空气中裹狭着冷意。
在接连吹了两个小时的风后，苏慕清不负众望地打了个喷嚏。
庄明轩开车送她回公司，一路上，他始终保持沉默，苏慕清也不敢出声打扰他。
两人到了目的地之后，庄明轩只草草地打了个招呼，便自行离去了。
“健身键得怎么样呀？”刚进办公室，苏慕清便收到了来自陈小雅的打趣，“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没健身，去蹦极了。”苏慕清脱下外套，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他们的表格都交了？”
“都交了，有钱的事情干嘛不做。”陈小雅笑着发了份文件给她，“你要的火柴人。”
苏慕清会心一笑，点开文件。
今天的火柴人仍然是熟悉的画风，但是稍微有点不一样，苏慕清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画里。
“我们的总裁是个美人，可惜已经有男朋友了。”旁边还配上了一朵枯萎的花。
“又是一个爱慕者啊。”陈小雅感叹道，“真是世风日下，大家的眼里都只有你好看的外表，把我这有趣的灵魂往哪搁呢？”
陈小雅的语气轻松，显然在开玩笑。
苏慕清也顺着她笑笑，简短地在下面回复了几个字，将窗口关闭。
“小雅，今天庄总和我说了件事。”苏慕清端着杯咖啡，三言两语地将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说给陈小雅听，其中自然省略了她说不爱寒懿就不跳伞的那一段，“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平白无故要你当他女朋友，又没说给什么好处。”陈小雅不屑地撇撇嘴，“搁我，我才不乐意呢。”
见到陈小雅的这副神情，苏慕清才能确定她的确已经放下了庄明轩。
“可他的确帮了我很多。”苏慕清的神情有些踟躇，“虽然没有好处，但对我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若是不同意，是不是显得不近人情？”
“这有什么，你不是也说了吗，你达不到他爸的要求。”陈小雅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忿忿不平地分析道，“你算算，你现在才26岁，正是女孩的大好年华，可庄明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