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清极为自然地与史密斯面面相贴，姿态优雅得让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林若彤嫉妒得发狂。
“若彤，走了。”庄明月整理了一下披肩，回头唤她。
林若彤神情愤愤，就差咬牙切齿了：“这个女人，凭什么在哪都有男人护着她！”
“住嘴！”林若言声色泠泠。
林若彤闻言，气鼓鼓地跺着脚上了车。
庄明月的神情有些冷淡，因为从小父母工作忙碌的缘故，她与阿轩的感情极好，甚至可以说亲密到不分你我。可近十年来，父亲渐渐露出疲态，庄氏在林寒两大公司的夹缝中难以生存。
所以，她不得不跟随父母出入社交场合，为庄氏的未来奔波。与阿轩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几近于零。
见她神色不对，林若言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阿月，怎么了？”
“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阿轩了。”庄明月的眉间聚起一抹愁容，“我很担心他会误入歧途。”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也该有自己的判断了。”林若言扶着她的肩膀，动作温柔地将她送上车，“你现在刚怀孕不久，以后这种场合还是少来为好。”
庄明月一脸温柔的笑意。
林若言坐上车，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车子默然驶入夜色中，一缕蓝色似幽光，在窗边闪过，正巧落入苏慕清的眼中。
苏慕清转身，史密斯正与庄明轩详谈甚欢，他们的对话中夹杂着多个英语的专业名词，大概与最近的汇率上下浮动有关，关于这方面，她不太了解，便也只是在一旁听着，偶尔举杯浅酌。
“庄总真是幸运，能够有这样得力又漂亮的助手。”史密斯看向苏慕清，神情中不掩赞叹。
庄明轩笑着与她解释道：“史密斯先生听说了你提前让员工们下班的‘丰功伟绩’，现在正向我打听管理公司的诀窍呢。”
苏慕清浅笑道：“史密斯先生真是过奖，哪里有什么诀窍可言。”
这段话，她是用英语说的，语法正确，发音标准，且感情饱满，极为流畅。
“苏小姐的英文也很棒呢。”史密斯连连表示惊讶，“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你们公司合作。”
庄明轩伸出手，与史密斯相握：“静候佳音了。”
告别了热情的史密斯先生，苏慕清在接下来的应付中流露出疲态。尽管很细微，但庄明轩仍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提前离开了会场。
直到出了会场后，苏慕清才深呼吸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
“经商就是这样的。”庄明轩笑着看她的侧脸，在皎皎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丽，“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却仅仅是浩瀚大海的水面而已，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并不会永远只在暗地，它早晚会化作海啸，在顷刻间颠覆你的生活。“
“怎么突然有感而发？”苏慕清笑着问他。
庄明轩摇摇头，示意她上了车，两人一路疾驰，穿过灯红酒绿的市中心，最终在一个巨大的游乐场门前停下了。
迪斯尼游乐场是美国的一个重要标志，但是它从来不对外开放，苏慕清笑着调侃他：“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往游乐场跑？”
“可不是么，这么大个人，为了讨女孩子欢心，还得提前买通工作人员呢。”庄明轩跳下车，笑容满面地敲敲售票的窗口。年迈的售票员揉着惺忪的睡眼，将身侧的门打开。
而最令苏慕清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售票员竟然和她来自同一个国家。
“玩得开心。”售票员有气无力地祝福。
趁苏慕清不注意，庄明轩牵住她的手，开始在游乐场里狂奔。
在白天，迪斯尼是属于全世界人民的，而在这个夜晚，它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苏慕清很快就意识到，这就是庄明轩口中的惊喜，为她而准备的惊喜。
“想玩什么，我替你开。”庄明轩自信满满地道，“这里的每一台机器我都很熟悉，绝不会让你出什么事情。”
“看样子，你经常用这一招来泡妞咯。”苏慕清揶揄道。
庄明轩挠挠后脑勺，有些羞涩：“算是吧。”
听到他这句话，苏慕清就放心了。只要不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即便是庄明轩的心意，她也可以收下。
思及此，繁重的工作一下子就被她抛之脑后，她巡视周围一圈，指指旋转木马：“我想玩那个。”
庄明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好。”
旋转木马，几乎是每个女孩子小时候的梦想。
因为家庭原因，苏慕清从小就离这些能被称为美好的事物很远，所以游乐场这种地方，于她而言根本谈不上喜欢，仅仅止步于“听说过”。
从前是没有钱，后来是没有时间，这些没能触及的美好，就这样被无限搁置，在记忆中越来越远。
“噌”地一声，整个舞台亮起炫目的灯光。
庄明轩没有说谎，他果然对这些设备了如指掌。
“选一匹马坐上去，我来给你拍照。”庄明轩眉飞色舞地举起一架单反，黑漆漆的壳上反着银光。
苏慕清眉头微扬：“你从哪里弄来的。”
“特意准备的。”
在庄明轩的催促下，苏慕清根本来不及调整好自己震惊的表情，便被动得被扶上了马。
第一次触摸到旋转木马的支撑柱，苏慕清有些怔愣。
“开始咯。”庄明轩用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音乐声起，灯光像蛋糕里的奶油般流动，苏慕清就夹在这层奶油里，享受着自己的第一次游乐园经历。
“慕清，看这里！”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慕清扭过头去，根本找不到庄明轩所在的位置，只觉得满眼都是炫目的光，一直亮着，亮到她的心底。
英语儿歌动听而充满纯真，远处是寂静的夜色，一片朦胧中，一只独角兽朝着她飞奔而来，身后是七彩的尾巴，而那上头坐着一个人。
独角兽越来越近，直到苏慕清逐渐看清他的脸。
寒懿。
男人的脸色冷漠，又像是含着滔天的怒火。
不知何时，儿歌和旋转木马都停下了。苏慕清的目光有些怔愣，她主动下了旋木，并对着兴奋得和她分享照片的庄明轩露出同样兴奋的笑容。
“你看着一张，真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里面那个看见幻境的场景。”庄明轩调出一个画面。
画面里的苏慕清正侧过脸，眺望着无边的夜色。她的长发在空中飞卷，有几根缠绕在支撑柱上，像极了即将展翅欲飞的鸟。
庄明轩说得没错，她的确看到了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她为什么还会想起寒懿？
接下来的几个项目，苏慕清都满怀心事。一旁的庄明轩也看出来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整理好相机里的照片，说有空要替她洗出来挂在卧室里。
“好。”苏慕清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临离开之前，站在售票口，苏慕清又回头望了一眼。
天边仍是连绵的夜，没有独角兽，也没有男人。
庄明轩揽住她的肩膀，将她送上了车。而在苏慕清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垂下头，露出一个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的笑。
翌日，天气晴朗，无风。
“抱歉，昨夜扫你兴致了。”苏慕清抱着文件夹站在办公室里，目光诚恳。
“没关系，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既然你不喜欢，下次再换一个地方就好了。”庄明轩接过，飞快地批阅着，“如果你现在没事的话，能否帮我倒杯咖啡？”
“当然。”苏慕清转身离去。
她离开后，庄明轩的神色渐渐冷下来，他调开桌面上缩小的通话界面，画面重新连接，出现了廖曦的身影。
“你还是那么怂。”廖曦一边享用着早餐，一边幸灾乐祸，“如果是我，早就借着救命恩人的名义把她强上了。”
“这就是绅士与野兽的区别。”庄明轩不甘示弱。
“那请绅士继续绅士，野兽现在要去泡妞了。”廖曦摊摊手，顺势就要关掉对话框，被庄明轩猛地拦住。
廖曦哼着小曲，好不惬意地看着他。
“好吧。”庄明轩示弱道，“如果你能给我提几个有建设性的意见，我会考虑在爷爷面前替你说几句话。”
当苏慕清走进门的时候，正好将最后的几个字收入耳中。
“在和廖曦通话？”她弯下腰，替庄明轩将茶杯放好，“咖啡对身体不好，替你准备了一种新的饮料。”
庄明轩闻言，忙端起杯子浅尝一口，虽然他小心谨慎，舌头却仍然被烫了下：“嘶！”
“忘记告诉你，小心烫嘴。”苏慕清递给他一张餐巾纸，“怎么样？”
“很香。”庄明轩道，“这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庄明轩的错觉，他总觉得苏慕清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迟疑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回答道：“迷迭香。”
“迷迭香？”苏慕清离开后，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的廖曦又开始插话道，“寒懿也在喝这个。”
“是吗？”庄明轩的眉头皱起。
“怎么，还没篡位成功就想着挤兑正室了？”廖曦开始朝他挤眉弄眼，“老实说，我觉得苏慕清真的没什么好。”
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庄明轩的白眼。
廖曦忽而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阿庄，我们的计划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庄明轩沉默。
“计划与你想要的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相得益彰。”廖曦接着道，“寒氏和林氏骑在你头上这么久，这一次爷爷下了狠心，你可别再辜负他老人家了。”
直到所有人都下班，苏慕清整理完资料，望向办公室紧锁的门，庄明轩都没有出来。
她思索片刻，仍是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嗒嗒。”
“请进。”
进门时，庄明轩正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
“该吃晚餐了。”苏慕清笑着替他抖了抖挂在一旁的外套，“最近天气又变冷了，小心着凉。”
“慕清，你姐姐走了吗？”
“嗯。”苏慕清答道，“今天下午的飞机，我刚从机场回来。”
庄明轩沉默道：“你讨厌我吗？”
苏慕清露出不解的神情。
“明明是回去祭奠奶奶，我却顺着你姐姐的意思拦下了你，你会因此而讨厌我吗？”他问得诚恳，表情也一并换上了肃穆。
苏慕清轻笑道：“当然不啦。”
庄明轩在心底默默地咀嚼这个答案，露出苦笑：“我明白了。”
他起身，脸上带着毅然决绝的神情。
从那之后，苏慕清明显从庄明轩的身上感觉到了疏远，除此之外，她还感受到了更强的压力。
在公司里，庄明轩不再像一个朋友一样，无聊时开导她，甚至偶尔准备几个惊喜。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总裁，阴郁，喜怒不形于色，面上常带着笑容，却越发让人感觉难以相处。
随着他的改变，办公室也开始进入了低气压。
苏慕清每天整理资料，来往于这些人之间，总觉得心头压着一朵巨大的乌云，几乎快叫她喘不过气来。
好在，姐姐和朋友那里偶尔能够传来一些好消息。
“慕清，我和你说，放在以前，我根本无法想象。”左晓敏兴奋地和苏慕清打着视频电话，“我居然成为了一家英语补习机构的老师，真的，我觉得简直跟我这四年所学的内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苏慕清看着她满脸的笑意，只觉得自己也深受感染：“补习机构？像中学那样吗？”
“不是，我们这开放了少年班和成人班，我是成人班的授课老师。”左晓敏站起身来，给她做上课的示范动作，“你看，是不是很像老教授给我们上课的样子。”
苏慕清忍俊不禁：“是有点。”
老教授是S大一位极富盛名的古董级教授，讲解的课程是国文，因为博古通今的他总能够由一句话展开成无数个面，所以他门下的学子非常多，到最后经常不得不采用抽签的方式来公平决定上课的班级。
而左晓敏和苏慕清也算是瞻仰他英姿的学生之二。
“幸好我赖在学校考了研究生，要不然还真没办法来这里。”左晓敏显得非常热情，“如果你有学英语的需求，非常建议你来我这儿，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上课。”
“好啊。”苏慕清满口答应。
倒是左晓敏先后悔了，皱着一张脸：“算了，你现在都待美国去了，哪里还用得着我教英语，还是以后等着教你儿子吧。”
苏慕清闻言，胸口的呼吸一滞。
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自己从医院出来时，医生说的那番话：“可能你今后将无法生育。”
之后的安慰内容，她通通都忘记了，可是这句话像一个烙印，始终刻在她的心上，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叫她痛不欲生。
人总是越长大，越能感觉到生命的沉重。
结束了和左晓敏的通话之后，苏慕清又联系了一次苏慕荷。
后者早已到了家乡，全程由叶辛护送，苏慕清也觉得很放心。这一次回老家，叶辛理直气壮地央求苏慕荷带他在周边畅游。
苏慕清了解自己的姐姐，虽然平日里，她看起来总是神情淡淡，似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心里清得跟明镜儿似的。
叶辛对她好，现在又断了跟寒懿的联系，她没有道理再冷落他，直接反应便是遭不住他的央求，短短几天内，将家乡玩了个遍。
“清，你可亏了啊。”叶辛偏偏还一副不满足的模样，“荷说早几年，这里还不是这样的。你们国家真的发展迅速，看样子迟早追上美国。”
苏慕清笑道：“哪有这么快，我们地域辽阔，人口基数又大，转型起码还得十年呢。”
两人又争执了一番，直到逗得一旁的苏慕荷笑声连连，苏慕清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变了不少，却又说不清楚哪里变了。只是觉得，比起自己来说，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显然被摆到了第一位。
休息的时光很快被消磨完。
庄明轩唤了一声苏慕清，后者很快又换上礼服，与他在宴会里穿梭。
如今，苏慕清如一颗闪耀的新星，正在美国的社交圈里逐渐绽放自己的光彩。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是ELA的老爷子有意在为自己的干孙子培养孙媳妇，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敢插手此事。
一年后。
“庄总，这是等会的会议资料和史密斯先生发来的合同。”办公室里，苏慕清一身深色套裙，经过这一年的艺术熏陶和身体锻炼，她的气质更胜从前，若说以往仅仅是清丽可人，现在更是增添了一点女强人的威严。
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为了整个办公室的头脑人物，在公司的地位仅仅次于庄明轩。
庄明轩一抬头，眉目间隐着淡淡的笑意：“拿下了？”
苏慕清拘谨称是。
“你我之间不必拘泥这些，坐下喝杯咖啡吧。”庄明轩抬起手看了看表，“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你还能睡一会。”
“不必。”苏慕清一笑，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各种护肤品，瓶瓶罐罐一字排开，她手指轻点，按着顺序往脸上涂抹，神情淡漠，似是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庄明轩饮着咖啡，饶有兴趣得看着这一幕。
苏慕清顿了顿道：“你最近昼夜颠倒，上回去医院还查出了肺炎，可得注意点身体。”
庄明轩盯着她，淡淡开口：“慕清，我们认识几年了？”
“大概……六年吧？”苏慕清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这也着实不能怪她，这段日子来过习惯了没日没夜赶工作的生活，若不是靠着咖啡和日程表，她也常常忘了自己所处的今日究竟是哪一天。
不过，自从庄明轩夸过她亲手泡的迷迭香之后，竟在第二日特意替她寻了些资料，大意是迷迭香的危害。她看也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里，但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喝过迷迭香。
“六年了，你都毕业两年了。”庄明轩拖着下巴，轻叩桌面，“接下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苏慕清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解雇我？”
庄明轩挑起眉与她对视，眼含深意。
“解雇了你，我可要再去哪里找这么顺手的秘书去。”庄明轩轻声道，“只是，我觉得你的能力不止于此，做秘书，是不是屈才了？”
苏慕清低头不语。
说是私人秘书，其实庄明轩事事都与她分享，且似乎是有意依着她的能力，每当她懂了一点以后，他又更深入地解释一些词，绕得她头疼。
等再过几日，她再摸透时，又有更棘手的事要交到她的手上。
但至少有一件事情，庄明轩说得没错：“商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你以为风平浪静的时候，看到的不过是海面上的一块小角落。”
“我想，我还得再锻炼一两年。”苏慕清犹豫片刻，开口道，“史密斯先生的这一次决策，仅仅凭我一人是拿不下来的，我没办法看到他身后巨大的利益链，或者说，仅仅只能推测出冰山一角。”
庄明轩闻言，眼中笑意愈深。
一个商人的价值，就决定于他能看见的利益链的长短。苏慕清毕竟是他后天培养出来的，短短两三年间能达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天资聪颖的表现。
“你觉得，如果是你来坐我这个位置，会比我做得更好吗？”庄明轩抛出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问答的问题。
“庄总，你是首领，而我受命于你，你这个问题很没意义。”苏慕清笑着将球踢了回去，“不如你先回答我，若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上，能否确保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秘书？”
庄明轩眉毛往下压了压。
“你不能。因为你有自己的想法，而且相当笃定，所以你没办法完完全全地听命于另一个人。可是我不一样。”苏慕清勾起唇，“我们的位置没有办法对调。”
庄明轩点点头：“可是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最强助力。”
窗外，柳树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棵枝丫，阳光洒满湖面，春天来临，万物复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