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九州,曾无比恢弘昌盛,可如今却已然千疮百孔,昔日繁荣的大地上如今只剩下硝烟,战乱与血腥。
在外敌的入侵下,曾号称百年不破的大夏,如今只剩下了一座城,此城临近外海,却以九州为名,城门开在朝向内陆的南方,背靠大海,时已至入夜,苍穹之上却再也不见群星闪烁,似乎连老天都在为帝国的陨落而不忍。
九州内城之中,在那内城最中央的位置,一座高大的宫殿坐落在此处,这是大夏如今所剩下的唯一传人,也即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行宫,在那宫内,年轻男子身披金甲,手握龙刀透过大殿的门望向天空,那双璀璨的眸子里闪着一种莫名的悲伤。
他知道,这场战争,马上就要落下帷幕了,本想投降换取帝国百姓百年安康,可对手却根本不接受投降,他们所踏过的城,没有留下任何活口,甚至连城本身都没有留下,每踏过一座城,便毁掉一座城,至于平民百姓,在他们踏过的时候就已经死光了,要么跑掉,要么则是成为了那些入侵之人的口中之食。
而纵横沙场整整十年的他,曾经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如今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击,对方仿佛能够料到他所做的所有事情,不止一次的,他怀疑自己的手下有对方的内奸,可直到最后,他所作出的安排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告诉自己的任何部下,即使是这样,对方仍然能够预知他做出的安排,甚至能够将计就计。
这一切都表明,对手是一个十分了解他的人,可他却不记得自己有放过这样一个对手。
“父皇,今日,无渊恐怕将在这九州城与我大夏国同灭了,不知您在九泉之下是否会怪罪儿臣不孝,未能守住祖宗数代打拼下来的基业……”
朦胧中,夏无渊似乎看到那渐黑的天际之外闪过一抹流光,殿外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他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太子殿下!”一名身披鎏金斗篷的中年将领进入宫殿,恭敬地单膝跪地。
“他们来了么?”叹了口气,虽是疑问语,但夏无渊心里却已经确定了。
“兵营失火,那些州外之人的军队已经在数里之外鸣鼓,准备发动总攻了。”中年将领微微低下头,那虎目之中此时已然噙满了泪水,“末将恳请太子殿下移驾海外……”
“住口!”夏无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怒色,“此事休要再提!我夏无渊生为大夏之太子,岂能做如此无胆之事!大夏将亡,那孤便与大夏同亡!若大夏亡,孤有何脸面去那海外延续血脉!”
“太子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以您的才华,只要留得性命在,哪怕大夏亡,终有一日,您也能再现大夏神威啊!”那中年将领忽然抬起头,泪水却溢出眼眶顺着粗糙的脸颊滑落而下。
那中年将领的话落在夏无渊的耳中却让他身躯微微颤抖,“才华?孤哪里有什么才华,一切安排尽在敌人眼中,大战连败七场,损失我大夏城邦上百座,孤又有何脸面担得起这才华之称?”
中年将领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夏无渊挥手打断。
“钟叔,或许这是孤最后一次喊您钟叔,从父皇开始,您便一直追随我大夏打天下,如今哪怕大夏只剩一座城,您都仍然追随于孤,既如此,孤便问钟叔,你可惧怕死亡?”
“死亡而已,何惧之有!”钟离抬头,眸中再无泪水,他心里清楚,太子已然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与大夏同亡。
“既如此,那钟叔可愿随孤出城迎战?”
“末将得令!”钟离狠狠点头。
见钟离双目之中燃起滔天战意,夏无渊微微颔首,握住龙刀,大步走向城门。
九州城外,大夏如今仅剩的三千骑兵五千重步兵两千弓箭手已然列好方阵守在城门前,在他们对面不到一里之处无尽的黑甲军士亦列好方阵,在两军中央,无数的帐篷燃着火焰,虽然天色渐暗,但仍旧能勉强看清楚对方的数量远远超过夏军数倍,在这种情况下,一切的布局谋划都已经失去作用,因为此处无险可守,即使是再好的布局在绝对的数量面前,也仍旧苍白的如同一张纸一样无力。
渐渐地,城门打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从那城内两匹骏马走出,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夏无渊手握龙刀,身披金甲,眼中杀意凛然。
另一匹白色骏马身上骑着的,便是如今帝国剩下的唯一一位镇国大将,钟离,他的目光中也是杀意凛然,手中长戟反射着森然火光,粗糙的脸颊上表情狰狞。
“恭迎太子殿下!镇国将军!”
上万将士的声音在这黑暗中响起,夏无渊骑着马,来到方阵最前面,转过身,望向身后的将士们,他们的脸上都是战意盎然,哪怕明知前方是必死,他们也不曾怯懦过半分,这,便是跟随他征战沙场整整十年的太子军。
“今日一战,关乎我大夏存亡,你们追随于孤整整十载时光,现在,我告诉你们,此战九成会败,大夏九成会亡,你们还是否愿意追随于我在这沙场之上再来最后一战?”夏无渊目光冷冽地划过在场的每一位将士。
“殿下亲临沙场与吾等同战,便是死,吾等又有何惧!”骑兵之中,一中年汉子手握铁鞭驱使着坐骑走上前来。
“与殿下同战,死有何惧!”上万将士同时举起手中武器,高声呐喊!
将士们的呼喝声响彻九州城,哪怕是平头百姓们,听到这样的呼喝声心中都会热血沸腾,可军阵之前的夏无渊却满脸冷色,悲哀充斥在他的胸膛之中,繁盛百年的大夏,祖祖辈辈用血与汗打造出来的不败王朝,就要这样消亡了吗?甚至哪怕是连一位平民都无法留下吗?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尽在一个“杀”字之中拉开了序幕。
两军毫无花哨地碰撞在了一起,在这种近距离的交战之中,弓箭手失去了他们本来存在的意义,可失去意义的大夏弓箭手们却抽出腰上备用的长刀同样追随着骑兵与重步兵加入了战场,或许他们在这样的场合下,根本无法发挥出原本应有的实力,可他们却至少能够做到在临死之前拉上一个敌人垫背。
军队之间的交锋从来没有任何的留手可言,乃至于所谓的个人实力,也在这超过万数之人的参与之中失去了根本的意义,即便参与战斗的夏军都是追随夏无渊征战沙场上十年的高手,却也无法敌得过对方超越夏军数倍的数量,要知道,即使是一位高手,也可以通过人数活生生被堆死,连高手都是如此,更何况夏军之中这些还不算高手的将士们?
万数将士很快便损耗殆尽,可敌方军阵之中却还有着一位将士,便是那之前在军阵之前率先响应夏无渊的将军,此刻的他,状态也是颇为凄惨,浑身上下的金甲也在连绵不绝的车轮战之中被卸下,此时的他,身上仅剩下一席破损的战袍,仍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夜风中飘荡着。
“哈哈,好,好啊,不想吾也可葬身于这沙场之上。”将士的声音带着种悲壮的气息,猛然间,他扬起头颅,朝着仍被敌军围困着的夏无渊大吼:“今生随太子殿下征战四方,吾虽死无憾!倘若天道有轮回,李靖来生,仍愿追随太子殿下,征战四方疆场,为太子殿下打出一片江山!”
言语方罢,他那布满疤痕和鲜血的双手,却是再也无法握住那沉重的铁鞭,战神般魁梧的身躯亦是无法再支撑住本身的重量,一代大将,便是活生生的累死在了这充斥着血火的沙场之上……
却说在那军阵的中央,夏无渊静静地闭着双眼,握住龙刀的右手更是禁不住颤抖,他迄今为止,仍不清楚敌军的真正来路,哪怕是此刻,大夏国仅剩他一人,他也未曾见过对方首领,很显然,敌军也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漫无边际的黑甲军已然围拢了过来,他们手中的战戟颤抖着,指向这百年间,从未溃败过的帝国所剩下的最后一人。
“杀!”
沉默良久,夏无渊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如同星辰般的眸子里,浓烈如血的杀意宛若形成了实质般的风暴,席卷着周围的黑甲军。
狠狠挥动手中马鞭,座下骏马便是扬起铁蹄,向着那黑甲军的后方发起了冲击。
暗金色泽的龙刀就如同那阎王的笔,每一次挥落,都会带走一条性命,一路的冲击,在他身后留下一条血与尸体陈恒的泥泞之路,仿若阎罗降世,在这片大地上书写生死簿的力量!
可惜,夏无渊终究是人,不是那阎罗,他也有力尽之时,数万的性命,即使不反抗,任由他屠杀,都未必能在一夜之间做到,更何况还是这些知道反抗,知道将战戟对准他要害的黑甲军?
不知身后血路铺了多远,夏无渊的身上也是多了无数伤口,尽管他尽可能避免要害受伤,可仍旧无法阻止那些伤口处源源不断淌出的血液带走他的生命。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冲到了黑甲军的后方,那里,仿若祭坛一样搭建着的木头台子上,盘坐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可那双浑浊的眼珠里,却是透着惊天的杀意和浓烈的血气。
那杀气之浓烈,哪怕夏无渊突破无数黑甲军,最终来到他面前,仍旧不能让他那惊天的杀气摇动半分,此刻却见那老人挥手打断他的卫军准备上前拦截夏无渊的动作,嘴角咧开一抹阴森的笑容,一口带着丝丝黑气的浊气,从他的口中呼出。
“费尽千辛万苦,大夏,终究是亡了,嘿嘿,夏无渊,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即使是冲到吾面前,你又能如何?”老人的话带着丝丝报复般的快,感。
“你可知为何你纵横沙场无一败绩,最终为何栽到吾这种半只脚都将踏入棺材之中的人手里?”老人从木台上站起身,怜悯地望着夏无渊,他能从那双如血一样的眸子里看到惊天的杀意,不弱于自己半分。
可如今的夏无渊已无力支撑残躯,甚至从他那枣红骏马上跌落到了地上,残破的身躯无法支撑他站立,他便是在地上爬着来到了那木台之前,手中龙刀更是没有松开半分!
“你可知,大夏气数早已在你父皇当政之时便已消耗殆尽,该取而代之的是吾!是吾!”老人如同一个疯子一样,摇摇晃晃地从木台上跌落下来,刚好落到夏无渊的身前,他的眼中那种疯狂与杀意恍若将天际都染成了血色。
“是你,是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夺走了属于吾的气数,让这可笑的大夏又延续了三十年!”老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挥舞着干瘪的手脚,猛地,他伸出右手,抓住夏无渊的脖颈,怒吼一声:“可现在,你的气数也尽了!吾辛苦三十年,布局无数,终归是夺了这天地气数,你以为你不提前做出安排,吾就无法针对你做出计划对吗?哈哈哈,真是可笑,殊不知,即使世上之事唯有你自己知晓,可一切,却都瞒不过天啊!辛苦三十年,逆天改命,夺取气数,也让吾通晓了这天地间的一切,只需天知所谓,那吾便同知!”
话音落下,老头却惊愕的发现,夏无渊手里的龙刀不知何时已然搭在了他的胸口,夏无渊那双眸里骇人的杀意没有减退分毫,龙刀狠狠刺入老人的心脏,那喃喃的低语也同时传入老头的耳朵里。
“孤,从来就没有信过这天,哪怕尔等就是那天,孤,也会把天,刺个窟窿!孤,更不曾想过,孤为何会失败,心中唯一记挂之事,便是斩了尔等……”
天色暗沉,黑甲军在那老头的胸口被龙刀刺穿之后,便仿若失去了意志,纷纷倒地,这片血与尸体的沙场之上,如今却再无一个活物。
夏无渊觉得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薄膜,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甚至在飘荡着,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自己身在何处,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孤已身死,如今,想必却是在那黄泉路上罢。
良久,他的双眼咧开一条缝隙,似乎能望向外面,这个时候的他,才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已不在沙场之上,而是飘荡在一片灰蒙的地方,在这处不知名讳的地方,他望见那天空之上,悬挂着一面巨大圆盘,那圆盘之上,无数鬼画符幽幽闪着微光,莫名的,一缕缕烟尘,透过那些个鬼画符强硬的塞入他的脑中,在他视线所能及之处,他却是发现,无数死在沙场之上的将士,仿若受到不知名力量的召唤,向着那圆盘靠拢,朦胧间,他又觉得,那些个鬼画符,便是如同人世间的凡俗世人一般,有着千百之态,更如同那些沙场之上的将士,竭力挣扎,挥洒着自己生命的最后力量……
他却是不知,伴随着塞入他体内的烟尘一同进入他脑中或许是魂中的,还有那些个鬼画符的姿态形状,乃至于被那遮天圆盘吸走的一众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