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贵妃求见敦慈太后，黎婧姝听见通禀的声音，一下子住了口，看了一眼敦慈太后，推到一旁准备给盛贵妃见礼。
盛贵妃款款走进来，先是笑意盈盈的同敦慈太后见了礼，才偏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黎婧姝一眼。
黎婧姝被盛贵妃这一眼蛰了一下，转瞬即逝，没太看明白盛贵妃的意思。
“太子妃对太后真是孝敬，昨个儿才走，今天又想着来给太后请安，倒显得臣妾怠慢了。”盛贵妃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话，黎婧姝听在耳朵里字字带刺，浑身的不舒服。
“宫里就你与哀家两人，不必弄得那么麻烦。”敦慈太后不咸不淡的回话，语气没什么波动，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怎么想着过来了？”
黎婧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盛贵妃有意无意的撇自己，把黎婧姝看的心虚，难不成盛贵妃晓得了什么？不然怎么会这样看着她？
可是。。。她的计划连陆怀瑾都不知道，现下才刚刚同敦慈太后说到一半，盛贵妃不该察觉到什么的。
难不成，是因为昨夜刺杀她没有得手的事？
黎婧姝脑子转得飞快，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像是木栓一下子插进了门闸里一般开了窍。
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忽略了，如果真的是盛贵妃派来的人刺杀她，今日看见自己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心里肯定是气的不行的。
想明白这一点，黎婧姝不再看盛贵妃，她方才已经同敦慈太后说过了，这个计策只针对幕后之人，若这一切都和盛贵妃无关，那么她一定没有什么反应，若是有关，自然会跳进这个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敦慈太后觉得黎婧姝所说并不是全无道理，只是这事儿还要麻烦到国祭司，实在是有些为难。
“就是想着了，来太后宫里坐坐。”盛贵妃说话依旧是慵懒的样子，自从发生盛南成的事情之后，虽然表面上盛贵妃和敦慈太后维持着一片和气，但是背地里如何，敦慈太后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只是碍着诸多因素，未曾撕破脸皮罢了。
其实只要盛贵妃安分守己，作为两个皇子的生母，没了盛家的背后支持，敦慈太后并不是容不下她的。
扶南国还不至于养不起后宫里这么一个女人。
只可惜盛贵妃的野心太重，太过想要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迷失了自己的本心，也就不怪敦慈太后要处处提防着她了。
说是进来玉宁宫坐坐，但是盛贵妃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黎婧姝身上：“我瞧你脸色不好，昨晚上没有睡好么？”
黎婧姝勉强笑笑，正视盛贵妃：“多谢娘娘关心，昨晚和太子喝了两杯，睡的晚了些。”
喝了酒？不该是睡得更沉么？怎么会失手的？
盛贵妃纵使是一肚子的疑惑，表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半分：“你们北国女子还真是豪爽得很，喝酒骑射不说，相夫教子的本领也是一样都不落下，怪不得生儿从前喜欢你那过世的姐姐，瑾儿现在又稀罕你得不得了，北国女子的本事我还是另眼相看的。”
黎婧姝皱眉，盛贵妃这话说的像是北国女子都是勾人的狐狸精一样，她心有不悦，回话的时候也就不那么客气：“我们北国的女子追求以真情待人，以心换心，你待我好，我便也待你好，若是心里没有对方，是不会互相勉强的。”
盛贵妃看向太后，指着黎婧姝挑眉：“太后瞧瞧这孩子，多有主见，可不像臣妾。”
敦慈太后脸色微恙，没接盛贵妃的话，而是颇有深意的看了黎婧姝一眼：“说了这么会儿话，哀家也乏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待会儿国祭司还要来商议储君登基的良辰吉日，跪安吧。”
敦慈太后特地提到国祭司，黎婧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敦慈太后的意思，率先站起来见礼：“是，那婧姝便先行告退了。”
黎婧姝走得快，一点不拖泥带水，盛贵妃只觉得没意思，怏怏的见了礼，走到玉宁宫外，叫住了黎婧姝：“留步。”
黎婧姝愣了一下，回过身：“娘娘还有什么事吗？”
出了玉宁宫，盛贵妃也就不掩饰得那么厉害，看黎婧姝的眼神里充满了危险：“天凉了，你可要多多提醒瑾儿加些衣裳，不要病了，最近呐到处都不太平，我宫里有个丫头，前些天才不小心得了风寒，身子骨不好，一病不起，没有什么用处的了。”
黎婧姝觉得身上一股子的寒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用手搭上自己的腿，笑道：“多谢娘娘关怀，我一定会叮嘱怀瑾多加衣裳的。”
盛贵妃点点头，挥了挥手：“回去吧，路上可小心些。”
黎婧姝再次给盛贵妃见了礼，朝着宫门走去。
见黎婧姝走远，盛贵妃才收敛了笑容，露出一抹狠色对轻尘道：“传话给他，没有一击得手就暂时不要再有动作了，免得中了什么圈套，且等她再逍遥几日，下次若再失手，让他提着脑袋来见我！”
黎婧姝并没有真的出宫，在宫里绕了个大圈子后，从玉宁宫的偏门又回到了玉宁宫。
乔姑姑等黎婧姝半天，还怕她没有听懂敦慈太后话里的意思，看见黎婧姝过来的时候松了口气：“一路上没人瞧见吧？”
黎婧姝肯定的摇了摇头：“没人瞧见，长永府的马车已经吩咐先回去了。”
“太后还等着呢，国祭司想来稍后就到。”乔姑姑放下心来，领着黎婧姝进了玉宁宫，左右张望一眼确实没人，这才关上了偏门。
敦慈太后见黎婧姝来了，免了她的请安，语重心长的开口：“哀家姑且信你一次，若是未能成功，往后再有此等事情，你不必来问哀家，哀家断然是不许的。”
黎婧姝连声应下，对着敦慈太后笑，笑得敦慈太后无奈的跟着笑才作罢。
这件事情要从长计议，要一时片刻做出什么效果来还是不太现实，所以黎婧姝在玉宁宫呆到下午时分，基本上把自己的想法都同敦慈太后和国祭司说清楚了，才辗转回府。
刚刚进府，府内的领头守卫就到黎婧姝跟前来跪下：“太子妃，属下今日巡逻，在太子妃寝房窗子旁边的草地上，捡到了这个东西。”说罢，把手中一支金丝鸟的步摇递给黎婧姝看。
“这不是我的东西。”黎婧姝喃喃一句，她没有这样的步摇，也并不喜欢金丝鸟。
说罢，又像想起来什么，转了转眼珠，把这支步摇握在手里，对那个领头守卫道：“你下去吧。”
东西交出去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黎婧姝吩咐他下去，便没有犹豫的退了下去。
等到屋子里没人，姚儿才开口：“这不是公主的东西，瞧这个步摇做工精巧，倒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这是张璃的。”黎婧姝见过这只步摇，围猎场上的时候，张璃就戴着这个步摇，她好像很喜欢这个首饰一样，黎婧姝和她几次照面，她换了衣裳和别的首饰，唯独就是没有换掉这个，所以黎婧姝很有印象。
这是昨晚刺杀她的人留下的，她猜的不多，此人和张璃的关系定然不一般，才会在张璃死后也随身携带着她的东西。
可是。。。这样的悼念一个人，黎婧姝反而不敢确定张璃的死是不是跟他有关系了。
“陆怀瑾呢？”黎婧姝看了这金丝鸟步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看见陆怀瑾的身影。
姚儿笑道：“太子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黎婧姝想起来，陆怀瑾似乎是跟她一同出的门：“我也忙糊涂了，你去外边看着，他回来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姚儿没动，勾了勾眉梢：“就算我不去说，太子爷回府肯定也是率先到咱们这里来的。”
黎婧姝嗔了姚儿一眼：“快去，别嘴贫。”
姚儿吐吐舌头，快步朝外边走去。
陆怀瑾回来的有些晚，姚儿一路跟着陆怀瑾进了黎婧姝的院子，黎婧姝还握着那支步摇皱眉出神。
陆怀瑾进来的时候还惊了黎婧姝一下，她看清楚来人，拍了拍扑腾的心脏：“你们两个进来怎么也没个声响？”说完看向坐到自己对面的陆怀瑾，“你这一天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还没来得及说敦慈太后已经答允布局的事情，陆怀瑾就气得大声道：“今个儿去查了查国库的帐，一个个的互相包庇，真当我瞧不出来那账上有问题？！只是他们嘴巴紧，个个对好了词来敷衍我，一时半会儿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黎婧姝听到国库两个字，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国库是国之根本，连这样的地方都被蚕食，实在是不能忍的。
“互相包庇？到了现在还瞧不明白朝堂上的局势么？一个个的，还真是不要命了。”黎婧姝眯了眯眼睛，拍了陆怀瑾一下，“不肯说，咱们就想个法子让他说，还得是争先恐后的说，心甘情愿的说。”
陆怀瑾一听黎婧姝这么说，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连忙问道：“你有好的法子？”
“这些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是心虚的，毕竟做了要被砍头的事情，换了谁，可都不敢承认自己犯了那么大的错，大家抱团取暖，自然以为同心同力就可以抗衡，只可惜散沙就是散沙，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自然的聚不在一起了。”黎婧姝轻声开口，陆怀瑾虽然还只是储君，但处在立威的阶段，在排兵布阵上面他是一把好手，但是遇到这些朝堂上绕脑袋的事情，他还是要多多磨练一下。
毕竟之前陆怀瑾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储君培养过，在这些方面，比不过九窍玲珑的陆怀生，但是陆怀瑾也不笨，被黎婧姝这么一点，立马就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可不能手软。”黎婧姝把步摇放在袖子里暂时没有拿出来，伸手拉了陆怀瑾一下，“趁热打铁，先把他们抓起来吧，想来这会儿，他们应该正在庆贺逃过一劫，这时候出手，很是时候。”
陆怀瑾沉吟了一会儿，叫来外边的小厮，吩咐道：“去一趟上将军的府上，让他把负责国库管理的几位大人抓起来，分别关进不同的监牢里，再把国库的账本送到我这里来，明日再提审。”
黎婧姝笑笑，看来陆怀瑾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现在朝堂之上根基还不算稳，虽然替换了大部分有实权的官员，但是毕竟是新官上任，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摸透，进度缓慢，暂时也指望不上什么，这时候国库管理的人主动撞到枪口大，只有傻子才会放过这么好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等陆怀瑾吩咐完，黎婧姝让姚儿去泡壶热茶进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黎婧姝才把袖子里的金丝鸟步摇拿出来放到了陆怀瑾跟前。
“这是什么？”陆怀瑾拿起来仔细瞧了瞧，“你的新首饰？还不错。”
黎婧姝在心里翻个白眼，她有那么无聊么？有个新首饰不戴着还特地给他看？
“你认真一点，这是在我窗外捡到的，不是我的东西，应该是昨天晚上那人跑得太急，落在院子里了。”黎婧姝撑着脑袋，从陆怀瑾手里接过步摇，晃了晃流苏，“这是张璃的东西，围猎场上，我看她戴过，她很喜欢这个首饰。”
陆怀瑾懵了：“张璃的东西？那个刺客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得张璃？那么他之前招供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黎婧姝摇头：“不清楚，不过我以为，能这样珍视张璃的东西，或许张璃的死并不是他做的，我现在有点乱，感觉自己之前的推测似乎遇到了一个完全说不通的地方，想要强行圆过去都没有办法，若他心里是有张璃的，他会去杀张璃么？若是你呢？”
陆怀瑾陷入了沉默，的确，这一点上很是让人疑惑，这支金丝鸟步摇他贴身携带，丢了应该很着急才对：“他一定会回来找的，若是真的那么重要，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拿回去，毕竟。。。张璃剩下的东西，兴许只有这个了。”
“那于真真对他而言，又是什么呢？”黎婧姝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陆怀瑾的伤心事，但是这些讲不通的东西一下子堆在一起，实在让人头疼得很。
陆怀瑾干脆不去想，让黎婧姝把不要收起来：“你说的那个计划，有着落了吗？”
“是。”黎婧姝点头。
“那就不必在这件事情太多纠结了，我们知道他是杀害皇后的凶手，只要幕后黑手抓住，那么便知道究竟是谁要让他杀皇后，他只是一颗棋子，我们现在要的，是他背后之人。”陆怀瑾把黎婧姝拉起来，正巧姚儿泡了茶水进来，转身对姚儿道，“准备晚膳吧，今日早点歇息，明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黎婧姝皱眉：“为何不用这步摇引出那人，岂不是更方便？”
“怎么引？他不是傻子。”陆怀瑾抬手去捏黎婧姝的脸蛋，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心情好上不少，“先把国库的事情解决了，国库那边，父皇一直都有放权给王兴，若真是贪污受贿，又能够给盛家和王家再加一项罪名，到时候纵使有心要救，也难。”
“你不怕你母妃。。。”黎婧姝喃喃一句，想起来陆怀瑾是皇后娘娘带大的，同盛贵妃还有盛南成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又赶紧住了嘴。
陆怀瑾其实听见了，不过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拽着黎婧姝到外边四处闲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很少有这样悠然的时间。
用过晚膳，陆怀瑾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坚持宿在黎婧姝这里。
第二日清晨，陆怀瑾就起了个大早，让人传话出去，告诉国库管理的那些大人们，从现在开始，只要是第一个招认的，就可以免其死罪。
这话放出去，陆怀瑾又伸了伸懒腰，重新睡回去。
黎婧姝其实已经醒了，推了陆怀瑾一下：“都起来了，还躺上来做什么？”
陆怀瑾嘿嘿一笑：“以为你没醒呢。”
黎婧姝嗔他一眼：“你方才在外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陆怀瑾颇为得意的把刚才吩咐下去的事情跟黎婧姝一说，黎婧姝扬眉看他：“不错嘛，太子爷，看来你做皇帝，也还是有天赋的。”
陆怀瑾听不出来黎婧姝这到底是夸他还是趁机调戏她，轻咳了两声，坐直身子：“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他们在监牢里关了一夜，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情况，被监牢里的人恶意吓唬一通，想来今日看见有人前去吩咐事情已经是吓破了胆子，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一句“第一个招认的可免死罪。”就足以让他们出卖掉旁人换取自己的性命。
黎婧姝催促着陆怀瑾赶紧起来，两人用过早膳之后，陆怀瑾便去上朝了，就剩黎婧姝一个人在屋子里，依旧盯着那个金丝鸟步摇出神。
越是想不明白，黎婧姝就越是想要搞清楚，遇到事情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刨根问底，她承诺过皇后，要还她真相大白，找错了真正的元凶，便成了黎婧姝的心结，这件事情一日不解开，她的心结也就不会解开。
只是就这么瞪着这金丝鸟步摇也没有用，该想的明白也早就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想不明白。
黎婧姝叹口气，把步摇顺手插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样似乎安心一些，不怕弄丢了。
而国库那边的事情，也诚如黎婧姝和陆怀瑾所料，未到午膳时分，便送来了几张招供状。
陆怀瑾下朝回来的时候，黎婧姝已经看过一遍了，他又仔细看了一遍，每个人的话都没有太大的出入，看来都没有说假话，他只是震惊，在国库中，盛南成和盛贵妃居然违法挪用了如此大的一笔金额！
怪不得之前国库总是缺银子，才有了江北都督王兴的这一堆事情。
陆怀瑾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情他是私下里自己决定做的，消息封锁的很好，至今还没有惊动敦慈太后，陆怀瑾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他亲自去跟敦慈太后禀报才行。
盛家，王家，沆瀣一气，一个都跑不掉！
“简直混账！”陆怀瑾气的不行，也不知道当初他父皇到底知道不知道盛南成和盛贵妃暗地里操纵的这一系列动作。
或许是知道的，迫于种种原因，在当时的情形下，没有办法有所作为。
又或许是他父皇早就已经提防着了，预备等着战事缓解之后再来处理，却没想到自己上了战场，就再也没能回得来。
陆怀瑾握紧了拳头，看样子实在是气得不轻。
黎婧姝赶紧上前把他手里边的状纸接下来：“你别扯坏了，还要给太后瞧的。”
想来敦慈太后看了这个，黎婧姝提出来的布局也会重视起来，盛贵妃有问题，光是凭借挪用国库银两这一项罪名，就已经足够让敦慈太后狠下心来细细查验了。
这个东西来的是时候，推敦慈太后一把，实际上也是推了陆怀瑾和黎婧姝一把。
盛家不倒，张廷和张璃之死查不清楚，他这个储君就没有任何的威信和威慑，连登基都难以站稳脚跟。
黎婧姝把状纸卷好，拍了拍陆怀瑾的肩膀：“别急，大动作还在后面，这些事情和证据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烂的足够深，才能够让这个毒瘤在被拔出来的时候更加干净。”
陆怀瑾深吸一口气，握过黎婧姝的手：“你总教我安心。”
为了不惊动盛贵妃，陆怀瑾和黎婧姝都没有亲自进宫，而是直接封了密保，把状纸秘密送到了敦慈太后的手上。
敦慈太后仔细的看过手里每一张状纸，每一句的供词，眼中的神色深邃，面色愈发难堪。
良久之后，才将这几篇状纸点燃，烧为灰烬，她眼中倒映着熊熊火光，冷声开口：“宣国祭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