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慈太后面不改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缓缓搁下之后，才轻声道：“太子的儿子，自然是未来的太子。”
黎婧姝看着敦慈太后，依旧没有办法从太后的眼神或者语气里抓住更多的东西：“如今国运当道，正该是扶持储君上位的时候，太后以为呢？”
敦慈太后抬眸，微微抬了抬眉毛：“扶南国的事，还没有轮到你来教哀家应该怎么做，登不登基，什么时候登基，哀家自有分寸。”
“太后当初迫使怀瑾接受事实，成为储君，如今正当该他施展身手的时候，太后却又束缚得他动弹不得，我实在不明白太后这是何意。”陆怀瑾不好说的话，不好问的事，黎婧姝都尽力去帮他问清楚，因为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敦慈太后死死拽着手里的权利，拽着皇族最深的秘密，黎婧姝觉着，她和陆怀瑾目前所知道的，也不过仅仅是冰山一角罢了。
“哀家顺承的是祖宗宗法，他接受了事实，不代表有那个能力胜任，哀家的皇孙，哀家了解得很。”敦慈太后勾着嘴角笑笑，她已经从黎婧姝的话里行间明白了黎婧姝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可惜这里并不是北国，黎婧姝心里着急，已经有些乱了自己的分寸。
“那若是顺承民意和臣意呢？”黎婧姝深吸一口气，陆怀瑾有不少的大臣拥护，敦慈太后也是知道的。
本来以为这话能镇住敦慈太后一些，没想到敦慈太后突然笑起来，连连摇头，像是在嘲笑黎婧姝天真可笑。
黎婧姝面无表情的坐着，一言不发。
敦慈太后笑够了，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婧姝，你刚从北国回来，难道还不明白皇权到底是什么意义么？”
黎婧姝楞了一下。
“你和哀家，有什么区别呢？”敦慈太后一字一句的反问，伸手指向黎婧姝，“哀家是你，你亦是哀家，咱们。。。都是孤家寡人，是可怜人，你不明白么？”
黎婧姝猛地收紧瞳孔：“我有怀瑾，不是孤家寡人。”
“你什么都没有，你决意插手北国的事的时候，你便什么也没有了。”敦慈太后肯定的开口，“你就已经和哀家一样，这里。。。”
敦慈太后收回手，指向自己的心脏：“你的心里，只剩下国，和你的千千万万子民，你和哀家，没有任何的区别。”
“所以民意和臣意根本就不重要，坐在咱们这个位置，民、臣，他们看到的，知道的，听到的，都是我们赋予的，只要能够给他们和平安保，谁坐在这个位置，都一样。”敦慈太后盯着黎婧姝，她眼中是历经千帆岁月的沉淀，她眼中的黎婧姝，不过是个稚嫩的刚刚起飞的雏鸟罢了，“那些闹着要扶持怀瑾上位的大臣，心里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哀家都清楚，你若是觉得自己有可以和哀家谈判的资本，那么哀家只能告诉你，你还差得远。”
黎婧姝心中被敦慈太后的话掀起万丈波涛，她不知道当初敦慈太后是用什么手段快速在先帝死后把扶南国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且掌控了所有主动权的。
她的试探在敦慈太后看来不过是三岁小孩的手段而已。
敦慈太后在扶南国的地位，的确不是她和陆怀瑾能够轻易动摇的，她今日不过是试探几句，太后便已经话语间皆是警告。
黎婧姝垂下眼帘，识趣的服软：“太后心中有数，我和怀瑾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敦慈太后从榻上起身，走到黎婧姝身边，把黎婧姝从凳子上拉起来，黎婧姝跟着敦慈太后的步伐慢慢朝着门外走：“你如今怀了孩子，只要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是了，云逸国的危机暂时没有，对这个孩子是天大的好事，知道么？”
黎婧姝乖觉的点点头：“是。”
“你今日把南琉璃也一并带进宫来，还要把她带走么？”敦慈太后沉声开口，和黎婧姝在院子里散步说话，远远看上去，倒是一副孝顺慈爱的场景。
黎婧姝语气肯定：“太后要我安心养胎，便留她在宫里伺候太后吧，也是长永府的一份心意。”
敦慈太后没说话，伸手去触碰眼前一朵并蒂金菊，伸手扯下其中一朵：“也好。”
南琉璃留在长永府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意义，敦慈太后也已经明白凭南琉璃实在难以撼动黎婧姝分毫，如今还能够镇得住黎婧姝的人，放眼望去也就是自己了，所以南琉璃留在宫里对她和黎婧姝来说都是好事。
敦慈太后也怕南琉璃生了歪心思，若是伤着黎婧姝腹中孩子，那她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南司农毕竟于国有功，她的女儿跟在自己身边，也不算是委屈。
黎婧姝松口气，这次回来以后敦慈太后对她的态度转变亦是让黎婧姝感慨，她多次出言不逊，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质问，敦慈太后都未曾表现出强烈的威压，敦慈太后给黎婧姝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既不是最初对她的宠爱，也不是之后对她的打压，敦慈太后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自己一样。
也许在敦慈太后内心深处，对黎婧姝现如今身份的转变是欢喜的。
这代表着，这世上不止是她一个人这样活着。
黎婧姝出宫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乔姑姑去通知南琉璃还住原来的院落的时候，看南琉璃的眼神有些可怜，但很快就掩饰住。
南琉璃什么也没说，她算是领教了黎婧姝的本事，在敦慈太后面前也能够顺风顺水，求什么得什么，自己在她眼里，果然是算不了什么。
南琉璃谢过乔姑姑后便差月牙回长永府去拿些换洗衣物，别的东西宫里自然一应俱全。
月牙走后，南琉璃独自一人到正殿去面见敦慈太后，她跪到敦慈太后跟前，跪下行大礼：“琉璃辜负太后期望。”
“不是你的错。”敦慈太后抬了抬手，让南琉璃起身，“是哀家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本事。”
敦慈太后顿了会儿，叹口气：“罢了，你就在宫里陪着哀家吧，等她顺利生产，再回去便是了。”
南琉璃咬紧嘴唇，她没有办法把黎婧姝的决定告诉敦慈太后。
她。。。说不出口。
已经失败到要亲口让对方把自己扫地出门的地步，南琉璃心中一直自信存在的玉府几乎是顷刻间轰然倒塌。
她的骄傲和自尊在黎婧姝面前被踩踏的粉碎。
长永府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宫里也不会有，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只能接着跪下给敦慈太后磕头：“太后，我。。。不甘心。”
敦慈太后看向南琉璃，眯了眯眼睛，语重心长道：“年轻气盛的时候，谁都不甘心落于人后，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自带天命，不甘心也要甘心，不服输也要服输，为难自己的人，最终都会被为难所困。”
“可是。。。我不明白，除了身份，我到底有什么不如她？”南琉璃抬起头，委屈的泪水顺着往下滚，她神色倔强，像是想从敦慈太后这里找到答案。
敦慈太后的眼神沉下来，她看着南琉璃，却更像是透过南琉璃看到了另一张脸：“不，你不明白，她是不一样的，黎婧姝，她是唯一的那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