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听闻她细颤的嗓音,不觉抿起削薄的唇。
昨天她偷听到他们聊天,他是察觉到的。
清舞站在车窗前,被早晨的冷风吹得发丝凌乱不堪。
她期待着顾叔叔再说些什么的。
可车窗却毫无挽留地拢上,一点点遮盖住男人英俊凛然的侧颜。
车子启动,不带分毫留恋,扬尘而去。
清舞站在那片死寂里许久,直到车尾的烟气消散殆尽,踮起脚也见不着影了。
心里突觉空了块面积,双脚孤寂地立在风中,像辗转凋零的落叶,她又变得无处可依。
“哗啦啦”拖着行李箱,清舞缓步走在回家的街道上。
敲开房门,佣人见到她很是惊喜,“小姐,你回来了!”
清舞心情闷闷地“嗯”了声,拎着行李箱进屋。
家里有了女主人的感觉就是不同。玄关处熟悉的旧色地毯换成刺眼大红色,拉开鞋柜,全是陈列着陌生的高跟鞋,还有几双男孩的运动鞋。
十年多以来,这个家里不曾有过其他人的存在,清舞没好心情地关上橱柜,更觉阴沉。
摔了鞋子,她不愿意穿后妈买的新拖鞋,直接赤着脚朝楼上走去。
二楼书房是她写作业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路麓的电脑室。
他一身汗衫坐在桌前,摆弄他那些电脑程序,似专注到没注意到进门来的清舞。
“路麓。”
清舞攥紧行李箱把手,低沉喊他的名。
路麓微讶,忙回过头,看到清舞时目光怔愣几秒,立马起身,“清舞,你回来了?”
确认是她后,男孩清朗温润的脸上辗流出一抹蔚然笑意,作势要帮她拉行李,却被女孩冷冷地一把推开。
路麓被她疏离的动作伤到,眸光微沉,“你还在怪我?”
“你觉得呢?谁会欢迎一个外来者?”
清舞面色凉薄,不想多理他,弯腰拉开行李箱,将妈妈的照片取出来,一一陈列在书架上。
“……”
路麓手足无措地站着,有些笨拙地倾身道,“我来帮你吧。”
清舞抿着细细的唇,看男孩动作小心捧起她妈妈的照片,用手肘揩去上面的灰,小心翼翼摆放在橱柜里。
“这样可以吗?”他转过头,对清舞傻傻地笑。
清舞微挑着纤细的眉,“就放在那吧。”
对他的戒备悄悄散了几分。
“嘿嘿。”路麓笑着,继续献殷勤,其中有张相框特别重,路麓抱着都觉吃力。
“你这小身板,还背得起这么重的东西,”他一边气喘吁吁站在椅子上,一边道,“下次你要出走,带着我一起,我好帮你驼东西。书里都说,女孩子的肩膀最金贵,压塌了不好看。”
清舞听着男孩似漫不经心,却又发从心底的话语,心头暖了些许。
“我哪敢带你离家出走,你是爸爸的新宝贝。”她酸酸地闷哼一声。
“胡说,那哪能跟亲生的比啊。”
路麓见她笑意回暖,继续道,“你都不知道,卢叔叔在找不到你之后有多焦急。今天晚上看到你,他肯定高兴坏了。”
清舞忍不住浅抿唇角,心情终于好了些,默默期待着傍晚的到来。
傍晚,清舞跟着佣人做了几道菜。爸爸携着后妈回来时,她穿着小围裙,站在门口迎接。
面对漂亮又盛气凌人的后妈,她心理上还无法彻底接受,但表面已变得柔和自然,还主动给她拿拖鞋。
“呦,清舞回来了啊。”
扑面淡雅的香水味,刘阿姨挽着Gucci包包,身穿包臀小香风的裙子婀娜走进来。
意味深长睨了清舞一眼,宛如贵妇般昂首入室。
清舞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暗讽地想,以刘阿姨这张嫩嫩的脸,最多三十岁,跟五十多的爸爸站在一起,真有几分父女像。
心中打着小心思,面上依旧礼貌冲她颔首。
而当看到爸爸进门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股思念情绪如潮水涌上心头。
她几个箭步飞奔上前,双臂用力将爸爸缠抱住,像平时爱对爸爸撒娇的那个姿势。
卢肃被一道力冲得后退几步,小女儿温软的身体入怀,他怔愣数秒,倒没有太多惊喜,开口便问,“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想爸爸了……”
清舞小脸用力蹭着爸爸的下巴,那种胡渣浅浅扎住的感觉,是独属于爸爸怀抱的安心和温暖。
卢肃轻叹一声,有点受不住她这样缠着自己,把她放到地面上,“你这丫头,都快高中毕业了,还跟没长大似的。”
清舞望着爸爸没太大反应的脸,心里多少失落几分。她瘪瘪嘴没说什么,指着爸爸手里的小礼盒,兴奋问,“爸爸那是什么?”
卢肃怔了下,面露心虚望了眼女人,再看向女儿,“这个是……”
清舞以为是蛋糕,迫不及待拿过来,拆开一瞧,目光顿时定格住。
一张裱着金框的照片,爸爸、刘絮和路麓坐在一起。
他们画着温柔的妆,手挽手笑对镜头,就好像真正的一家人一般。
这是他们的全家福。
清舞喉咙瞬间梗住,有什么刺在里面上不来下不去,卡着呼吸。
指尖发白,微许颤了几分,她深抿一口气,将东西放回纸袋子里,原路递回爸爸的手里。
卢肃抱着纸袋子,沉静的脸上闪过慌乱,“抱歉啊,小舞,我跟你刘阿姨之前就订了拍全家福,谁想到你突然不见了,这定金交了也退不掉,所以……”
清舞站在那,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爸爸赐予的话一根根像针,戳进皮肤,毫不留情扎烂她的心。
“阿肃,你看我们就把全家福挂在这怎么样?”
气氛最僵时,忽而传来刘阿姨的笑声,她穿着墨色丝袜踩在沙发上,指着电视对面的位置。
清舞恍惚盯着那块空旷的面积许久,这才想起,在刘阿姨和路麓进家门前,那里曾经挂着妈妈和爸爸的婚纱照。
卢肃有点着急,擦过清舞的肩,疾步上前,从后面将刘阿姨公主抱下来。
肃然眸底折射一抹少见的温情,“你别站那么高,摔着了。”
刘阿姨顺势勾住爸爸的脖颈,以一个亲昵的姿势与他相贴。
不忘回头睨了眼站在玄关,面色呆愣的女孩,红唇得意地勾,“清舞觉得呢?”
她忽然被点名,心头一颤,握着揉皱的衣角,“随便你们。”
“妈妈回来了啊。”二楼旋转楼梯上,突传来路麓的声音。
他扶着楼梯走下来,敏锐地察觉到一股不佳的氛围。
当看到那幅拍摄完美的全家福,男孩瞬间明白什么,走上前,作势拿起来看了几眼,皱眉摇摇头,“我看这张照片拍得一般,我这眼睛都快闭上了,卢叔叔,不然下次我们去重拍一张吧?”
刘阿姨脸色有点变,拉着儿子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拍一次很贵的,当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可我就是不喜欢,而且,清舞也是我们家人,她没拍,这还算什么全家福。”路麓淡淡挣开母亲的手,满脸认真。
卢肃闻言,在一旁笑着抚摸路麓的头发,“看来小麓跟小舞的感情很不错么,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就依你,下回咱们再带清舞去拍一张。”
“阿肃,也就你惯着他,男孩子不能太宠着。”
“知道,那以后就宠你。”
“讨厌,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
一家三口笑成一团的模样,清舞站在最外圈淡淡望着。
她没见过爸爸笑得如此开怀,哪怕是小时面对妈妈时,他们也只是相敬如宾的态度。
可面对刘阿姨,清舞看得出,爸爸脸上有深爱、有疼宠,有重获新家的悦然。
这一顿晚饭吃得很压抑。清舞上楼洗过澡,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路麓来敲过一次门,说切了水果,想请她一起吃。
清舞闷闷地说不吃,并请他不要打扰她休息。
路麓便没再来了。
清舞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床角,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妈妈的照片。
她想着妈妈,比谁都想。
微拢眼帘,回忆起当初妈妈离开时的模样,她跟爸爸大吵一架,然后拎着行李摔门就走。
爸爸动用警部关系找了她很久,最后,止步于一张通知单,妈妈在离家时出了车祸,抢救无果。
肇事逃逸,凶手到现在音讯全无。
那是扎在年幼的她心里一根不可触碰的硬刺,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偷偷消化着那份难过。
“咚咚”两声,房门又被敲响,打乱了她的思绪。
清舞有些不耐烦的爬起身,“路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想休息,不要再敲门了吗?”
“清舞。”
门口却骤然响起爸爸沉厚的嗓音。
清舞愣了秒,连忙掀被子跳下床,想开门时,手却微僵在空中。
沉吟半晌,隔着房门,她闷声问,“爸爸来干什么?”
“刘阿姨切了水果,请你下楼吃。”
“我不饿,爸爸。”她淡拢着疲倦的眼,什么请她下楼吃,刘阿姨看着她的眼神挺敌斥的,爸爸无非是想让她接受这位后妈。
卢肃叹气,“小舞,你先开门。”
轻轻“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女孩一身白裙飘飘,纤瘦地站在阴影中,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她头发很长很密,一直垂到腰部以下,有几缕搭在肩膀上。
微垂着眼帘的模样,透着女孩独有的稚气和固执。
卢肃直接走进来,大掌开了灯,将手中水果放在书桌上,又倾身去开窗。
“我跟你谈谈。”
清舞怔着,站在床边有点手足无措。
卢肃走过书桌,低沉视线掠过桌上排布的前妻的照片。
清舞紧张地盯着爸爸的脸,生怕他对那些照片生气。
可卢肃并未作出太多的情绪波动,淡抿薄气,就着书桌旁坐下,眼底透露深沉。
清舞隐隐感觉,爸爸似有更重要的事与她说。
“清舞,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卢肃目光如炬,刺向清舞,将她眸中闪过的心虚躲闪收进眼底。
“爸爸,我住……朋友家的。”
清舞垂敛着下巴,小手不安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