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迷蒙，晨光初露，殡仪馆掩映在苍茫的雾色里。杜沁茹站在颜非的遗像前，那张灿烂的笑脸绞痛了她的神经，使她的五脏六腑都痛楚起来。那是一种绝望入骨的深刻痛楚，人死了，一切都灰飞烟灭。就在一周前打越洋电话时，颜非还信誓旦旦的承诺，会尽快申请出国读书，先结婚，再继续深造。
誓言犹在耳畔，转瞬间却天人永隔，颜非到无人岛旅行时意外溺亡，他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杜沁茹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张笑脸，周遭的声响逐渐远离，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沉寂和黑暗。
“请问是杜小姐吗？”一个温暖的声音响起，如一丝曙光穿透厚重的阴霾。
杜沁茹睁大酸涩的眼睛，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高大挺拔、阳光帅气，高扬的眉和闪亮的眼睛，处处都绽放着春天的气息。他与殡仪馆这样阴森苍凉的环境格格不入，这是杜沁茹的第一感觉。“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我见过你的照片，颜非设置为电脑桌面”，男人把一只手同情的放在她的肩膀上，“我叫陶诺，颜非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杜小姐，节哀顺变。”
“陶总”，杜沁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我听颜非说过，你对他很关照。”陶诺，海悦集团的总裁，颜非生前担任他的秘书，杜沁茹对此很了解。
陶诺移开手，轻声叹息，凝视着她说：“颜非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些物品，颜非的父母说，都交给你处理。”
一瞬间，杜沁茹又鼻中酸楚而泪眼模糊了。颜非的父母，都是那么善良慈蔼的老人。昨晚颜非的妈妈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我一直盼着你早日成为我的儿媳妇，可惜我们家阿非，他没有那样的福气啊。”
四周开始变得嘈杂起来，杜沁茹回过头去，面前竟黑压压的聚了一大群人。她挺了挺背脊，把眼泪逼了回去，她不需要那么多人的同情和怜悯。
一对年轻夫妇向杜沁茹走来，都是一身的素服，俊男美女，风姿出众。陶诺介绍说，那是海悦集团董事长凌峻曕和他的太太云岚。
“杜小姐，节哀”，凌峻曕气度沉稳，言行举止都很符合他董事长的身份。
云岚温柔的目光轻落在杜沁茹的脸上，她未曾言语，但眸光中包含了同情、安慰、鼓励，胜似千言万语。
杜沁茹没有想到，董事长会亲自出席颜非的追悼会。颜非在集团里，应该是很受器重的吧。她和凌峻曕、云岚还有其他人一一握手，她表现得那么沉静，那么稳重，简直都不像自己了。她接受了无数的慰问，也喃喃的说了许多感激的言语。
之后整个送别的过程，杜沁茹就没有好好的清醒过一分钟，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人，花圈、祭吊、围绕在遗体前垂泪的各色人等……这一切一切，难挨的时光，可怕的时光，忙碌而又昏乱的时光，终于都过去了。
杜沁茹伫立在颜非原来租住的单身公寓里，孤独的环顾四周，心中是那样恍惚和迷茫。那个她坚信会与之偕老的男人去了，这些天来，她把自己陷在处理后事的忙碌中，虽然曾经抱着他的遗体呼唤，曾经嚎啕痛哭，但是，那份凄楚和无助还远不如现在面对这空旷的屋子时来得深切。
“叮咚——”门铃声响了，杜沁茹疑惑的打开门，见陶诺抱着一个大纸箱站在门外。他穿着件白衬衫，系着一条银灰色的领带。头发梳得十分平整，整洁而漂亮。
“我把颜非的遗物整理好了，给你送过来，可以进去吗？”陶诺语气真挚。
杜沁茹微侧过身，将他让进屋里。
陶诺把箱子放在小客厅正中的地上，直起身来。杜沁茹忽觉满室都亮堂起来，这男人会发光，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很惊奇，可是他的确浑身散发着阳光般的暖意。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点”，陶诺出言安慰，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
杜沁茹也回视陶诺，他今天这身打扮，看起来没有在殡仪馆时那么老成，显得十分年轻，年轻得像个大孩子，顶多只比她大三、四岁。
“我没有那么脆弱”，她蹲下身，打开那个大纸箱，里面有各种书籍、记事本，一些零零散散的办公和生活用品，还有一大盒的？DV磁盘。颜非酷爱摄像，业余时间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带着？DV摄像机四处转悠。杜沁茹将那盒磁盘取出来，转身进了卧室，放入CD播放机下方的小柜子里，准备晚上观看。
回到客厅，见陶诺手里拿着一本书，对她扬了扬，“这本书可以送给我吗，颜非向我推荐过，但是书店和网上都断货了。
那是杜沁茹所著的畅销悬疑推理小说《完美犯罪》，红极一时。杜沁茹大学时代开始尝试小说创作，一直坚持悬疑风格，至今已有整整六年了。
“你也喜欢悬疑推理小说？”杜沁茹素来低调，颜非却总喜欢炫耀，他的女朋友是知名作家。
“是的，很喜欢”，陶诺简短回答。
杜沁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帮我签个名吧”，陶诺从箱子里翻找出一支笔，翻开书本封面，一同递给杜沁茹。
杜沁茹淡定的接过，挥笔刷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递还给他。
“年轻的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言情小说吗，为什么你会选择悬疑推理风格？”陶诺表示好奇。
杜沁茹转动着乌黑的眼珠，“想要锻炼大脑，让自己变得更聪明。”
她没有说实话，人在说谎时，眼睛会向右上方看。陶诺的目光轻飘飘的掠过杜沁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的、坚定的、充满了灵秀之气的脸庞，特别是那对灵活而善于说话的眼睛，相当动人。但她的眼光深沉而忧郁，充斥着寂寞、空虚和凄凉。
一整个下午的谈话都围绕悬疑推理小说展开，陶诺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和人打交道，他善于“窥探”人的心理，总能找到最有利于沟通交流的话题。当然他不会告诉杜沁茹，其实他之前对于这类小说并不感兴趣，是为了开导劝慰她，才特意上网查阅了各种资料，就像他利用休息时间去做义工，为那些心理患者服务一样。
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沉，暮色从窗口涌进来，带着股无形的压力，缓缓将他们包围。
“一起出去吃晚饭吧”，陶诺邀请。
杜沁茹微叹了口气，“我吃不下，没有胃口。”
陶诺温和的眼光停留在她脸上，“不吃饭，身体会垮掉，那些关心你的人，会为你担忧的。”
杜沁茹在他的注视下微微一凛，很快，她武装了自己，“我的身体向来很好，一顿饭不吃，垮不掉的。”
“附近就有一家餐厅，30分钟之内解决晚饭，你很快可以回来，继续悼念你们的过去”，陶诺转身向大门走去，拉开门，回头研究似的望着她，“如果实在不想去，我给你打包一份快餐吧。”
“不用了”，杜沁茹几步走近他，“我和你一起去。”她最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陶诺作了个“请”的手势。
果真是30分钟之内解决晚饭，一人吃一份套餐。陶诺惊讶于杜沁茹吃饭的速度，居然比他还快。“吃饭速度太快，会消化不良的”，他忍不住提醒。
“习惯了，在国外要工作又要写作，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杜沁茹语气淡然，“谢谢你的晚餐，现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会垮掉了。”
陶诺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女孩很坚强，他可以放心了。
餐厅外是一个小花园，初秋的夜风吹过树梢，在杜沁茹身畔徘徊。掠身而去的风声，依稀在低回的重复着，竟似颜非的轻唤，“沁沁——”。
杜沁茹恍惚抬头，哪里有颜非的影子，只对上夜色中陶诺闪亮的眼睛。夜风拂乱了她那一头俏丽的短发，出门忘了添衣服，裸露在短袖衬衫外的双臂已感到凉意。
陶诺见状就要脱下自己的外套，却被杜沁茹婉拒，“我不冷，谢谢你的好意。”
陶诺用有兴味的眼光盯着她，“明明发抖了，还说不冷。”
杜沁茹抿嘴不语。这时前方的花丛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对着杜沁茹就扑了过来。
杜沁茹尚未反应过来，陶诺先一步挡在她的身前，钳制住了那个晃得她头晕的人影，那人影看起来像是个年轻的女孩。
“小檬”，杜沁茹看到陶诺抱住那个女孩，喊着她的名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身体不好，我送你回去！”
“诺哥哥”，那个叫小檬的女孩伏在陶诺怀里哀哀哭诉，“你怎么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要我了吗，再也不理我了吗？”
陶诺好言哄着，“我怎么会不理你了呢，她是我的工作伙伴，我们是来谈工作的。”
小檬止住了眼泪，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珠空洞迷惘，定定的停在杜沁茹的脸上。
杜沁茹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奇异的脸，瘦削、苍白、凝肃。一对大大的眼睛是唯一能代表生命的地方。那是陶诺的女朋友吗，怎么跟个鬼似的，他是什么眼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