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灯却一夜未熄。
武昭阳坐在厅中桌前，皱眉深思，中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的”声。
一宿未睡，那历经沧桑，古铜色的国字脸上却未有一丝疲倦。
桌上只一盏灯，照不完整个偌大的房间。灯光不及处，一片漆黑。立在武昭阳身后两步，那被他身影遮住一半的老者，在忽闪跳跃的灯火里时隐时现。老者灰白头发，灰白胡须，灰白长衫，静立不动，似连呼吸都停止了，像一座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
鸡鸣声响起，武昭阳也在此时舒展了眉头，伸了伸腰，起身走到窗前。紧抿的嘴唇终于在第一缕晨光照射在他脸上时扬了起来。他转过头望着仍静立在原处的老者笑道：“萧兄，我想喝一杯”。那萧老一直冷峻的脸上竟也突然现了笑容，温和的说，“是值得喝一杯。”说罢推门而出。
门口外立着两个红色劲服的青年人，乖巧的那个早上前两步，俯身问道：“爷，什么吩咐。”萧老道：“早膳，一壶好酒。”
二人刚用过早饭，就听院外数人脚步声至。一紫服中年人，方脸阔鼻，行走带风，大步而来。此人是苏州威远镖局总镖头秦远。在他身后紧跟两位中年人：一青衣，一白衣，青衣人瘦脸，小眼，鹰钩鼻；白衣人白面凤目，像个书生。
还未到门边，已闻秦远哈哈数声大笑，道：“武兄弟，我早早起来，千等万等见不着你，原来竟躲着吃酒。”武昭阳也是哈哈一笑，起身抱拳道：“哥哥恕罪，今个是大好的日子，小弟心情畅快，实在忍不住，让萧兄陪着偷饮了几杯。”秦远笑，道：“好好好，不过今日不可贪杯，否则要把你缚在马上送出城去了。”说罢挥手示意身后两人向前，道：“这两位分别是苏州，杭州两处和联镖行选出的镖局头领，前两日庆宴上见过面。”白衣中年人向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原苏州苏盛镖局总镖头，风易兴，见过武总镖头。”青衣人也跟着行礼：“在下原杭州江顺镖局雨生寒。见过武总镖头。”不等武昭阳回礼，秦远拍着武昭阳肩膀道：“我已交代二人，一路随你，直到金陵。此二人在苏杭两地，是数的着的人物，保你一路畅通无阻。”武昭阳听此，抱拳道：“有劳秦兄了。”未说完，秦远早摆手道：“已是一家人，客气的话，你我兄弟不用再讲。时辰不早了，你我就不在此婆妈了。”说罢拉着武昭阳大步走出。风雨二镖头随萧老，一起在后跟着。
天阴了数日之久，今日竟得放晴。
深秋之时，阳光已不再毒辣，成了金黄色，挂在蓝澄澄，无云的天空之上。除了微微东南风，真是难得好天气。
顺着两丈宽的青石板路，绕过一座假山，出了院门，是个数十丈见方的习武场，周围立满兵器。听得烈烈声响，武昭阳抬头看了一眼。场边一高杆拔地而起，碗口来粗，有十丈之高。杆头一面“和”字大旗，迎风扯满，挡住了初生的朝阳。
五丈宽的两扇门正门，朱红漆鲜亮，杯口大小的门钉金黄锃亮，整齐密集。门上方两尺宽六尺长的金边红底门匾上，四个尺半大小的镀金字：和联镖局，气势飞扬。
门外便是杭州正街，此刻挤满了人，早有两排穿红衣，束黑色腰带的劲装少年，站成整齐两排，五步一立，将人群隔开，留了中间两丈左右的路面。
见武昭阳，秦远出现，人群一阵骚动。
“中间那人是谁？”
“和联镖局的总镖头！”
“和联镖局，我是知道。天下镖局联合在一起，所有的镖局都成了他们分号，威风到天了。只是这总镖头面生，再说那秦远，竟然也会甘愿屈居人下，自己做二当家？”
“你不知，这人便是武昭阳。”
“莫不是一骑破铁栅，双掌挫万鬼的武昭阳？！”
“正是！”
秦远四周扫了一眼，沉着脸道：“秦胜呢？”
旁边一中年男子上前陪笑道：“少爷昨天便出城去了，说有要紧事要办，还说是要给老爷准备个惊喜。”
秦远听了一声冷哼，道：“狗崽子不晓事，只知道胡混，今日这般重要日子，也敢跑胡闹？若再如上次一般惹了事端，我定捉了他那群狐朋狗友，一个个活扒了皮。”
中年人陪笑道：“是是，今日大吉之日，镖头不可因几个顽童坏了心情。”
秦远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见武昭阳向前，立了，对门外众人一抱拳，道：“今日是和联镖局初次开张行镖，多谢各位乡邻前来捧场，武某在此先谢了。”一礼毕，又接着道：“和联镖局日后还得指望着各位多多关照。”说罢回头冲了秦远一点头。
秦远一挥手，路中间铺开的十万响爆竹声声震天，火光四射，炸开的碎屑如厚厚红毯一般向外延开。散了漫天的硝烟。
炮声方停，有‘的的’声急速逼近，忽的，一团亮眼的红色破烟而出。武昭阳一步赶前，伸手一拉，声立止了。看时，一匹通身赤红色骏马立在面前，锃亮烂银的马嚼子，银线镶边的马鞍。又听一阵急速蹄声，一匹青马奔出，显然是为追赶而来。见红马立定在前，青马上的少年一勒缰绳，一声怒嘶，青马停住。
青年翻身下来，向秦远行礼道：“镖头恕罪，那马似受爆竹惊吓，竟不让人牵，挣脱众人，径直跑到此。”武昭阳爱惜的拍了拍身边红马，笑答：“此马性烈，非我与萧兄，旁人近不得。”秦远哈哈大笑，道：“马，不烈便劣。”
说话间，数人乘马，引镖车到，镖车上皆插金黄旗，旗上书‘和’字。
武昭阳向秦远道：“时辰不早，兄弟就此启程了。”
秦远道：“前日兄弟所托之事，为兄得尽快办妥，就不相送了。盘缠干粮我都另备一份在你随行身上，还备了两壶好酒，好让兄弟解路上寂寞。”
武昭阳抱拳，道：“大哥如此相待，兄弟我……”
未等他说完，秦远拍着武昭阳肩头道：“武兄弟怎也这般不利落。我唯独待你如此，皆因敬重兄弟你为人，再不用多言。”
说罢附耳轻言道：“现今战乱不断，人人自危，然而天下越不安宁，反利于镖局壮大，你我已抢占先机。我见赵家人兵强马壮，志在天下，早晚一统江山。待天下定了，我们早坐得同他们一样稳，他在朝廷，我们在江湖罢了。今个咱们和联镖局第一镖，总得要走个过场，辛苦兄弟一趟，待此行顺利抵达，速速回来陪为兄吃酒。”
武昭阳见话已至此，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一抱拳，道：“兄弟这就去了。”
说罢拍马而去。众人也皆上马，引了镖车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