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府有一个守城门的人，叫秦钰，是江南人。一天吃过午饭后，他沿河往上游散步，见三四个光头小孩用长绳拴着一只狐狸，在地上嬉笑地拖着玩。只见狐皮都被磨破了，流了一地的血，睁着大大的眼睛，还流着眼泪，无声无息的，像已经对生不抱任何期望了。秦钰见着可怜就问那些小孩：“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他们说：“刚才在吕洞宾庙中废纸堆里看到它正直挺挺地躺着睡大觉，睡得如痴如醉，像蚕眠，身体软得像棉絮一样。我们拿东西打它，把它弄醒，可它也不逃，也不动弹，于是我们就把它系住拖着玩耍。”秦钰说：“你们别伤它，不如我给你们钱买鲜枣，你们把它解开给我怎么样？”小孩们高兴地齐说：“好。”于是秦钰给了每人二十枚铜钱，然后自己抱着狐狸回去，觉得它就像猫一般的温顺。
秦钰把狐狸抱回后，就在床后的小房间里给它安置了一个地方，然后替它铺上席，盖上被，让它躺着。一夜过后，它忽然醒来，眼珠子不停地转着瞧着秦钰，眼里情绪复杂，似乎有一点恋恋不舍的样子，不肯立即离去。秦钰天天买糕饼喂它，而这个狐狸也很奇怪，对肉类的食物只闻一闻就走开了，可一看见素食就用两只前爪捧起来吃，给它水喝，它也捧住盛器吸饮。后来来看狐狸的人越来越多，它只是闭目躺着，不予理睬，听凭人家指指点点地谈论。忽然有一天，大梁太守的爱妾派婢女来传话说，让秦钰把狐狸送至内房让女眷们看看。可狐狸怎么都不愿合作，双爪抱头，在房中乱跳乱窜。秦钰对它祈求说：“太守是我的主人，能否请你为我勉为其难一次呢？”它听后这才伏着不动了。小使抱着狐狸来到太守府中，只见它用两爪掩住面孔，浑身不停抖动，十分害怕不安。太守之妾是个脾气温和的人，见状也十分可怜狐狸，于是让人买来果品、蒸饼等食物，让秦钰的小使把食物和狐狸一起带回去。这天晚上，狐狸仍是吃秦家的食物，对太守爱妾买来的东西连碰也不碰。
一天夜里，狐狸忽然不见了踪影。秦钰很是伤感。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秦钰正点上灯在桌上认真地看公文，忽听有弹指的声音从窗格上传来，秦钰从窗纸洞中往外张望，就见在屋檐下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身穿白绫衫，脚上穿着黑鞋白袜，气度不凡。秦钰问他是谁，少年回答说：“秦君别害怕，我就是那天河边的病狐狸。当时神志不清，差点死于小儿之手。我也预先算到这是一场劫难，想躲着避开，可仍没有逃脱，被人捉住。如果那天不是您相救，我恐怕早就死去。我马上要动身到燕台去，事情办完后就到月宫仙姥处应考，我的成功，都是出于您的恩赐。我为您准备了一点菲薄的礼物放在窗外，还请您笑纳，您不要觉得承受不起，只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心意罢了，和您的大恩大德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秦钰正想出言谢绝，只见那少年已很快地走出门去了。秦钰赶忙点上灯到窗外照看，只见那儿放着一个大包裹，拎起来却很轻，在灯下打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件簇新的绿绸面白羊毛底子的男皮袄，穿在身上，十分合身，就好像是为秦钰量身定做的一样。再看衣襟角上还有一张寸把长的小纸条，上面有某成衣铺的印记。第二天秦钰拿了皮袄到那家成衣铺去给他们认看，那店铺主人说：“这确实是我们做的。昨天中午，有一个少年用了五十两纹银买下了这件皮袄，怎么今天竟在您手里呢？”秦钰这才明白，虽然狐狸是兽类，但也不愿意把偷盗的恶名连累正人君子。
次日中午，秦钰正在与同事们喝茶，谈论前天那少年的仪表容貌，只见忽然从星檐上掉下一只盒子，砰的一声，落在桌上。众人打开一看，盒里装着两串马奶葡萄，数了数共有一百多粒，紫皮绿蒂，像一杯杯玉露琼浆，个个透明晶亮，新鲜滋润。还有一张精美的信笺，上面写道：
秦君阁下：昨夜相会，从此后就天各一方，令人伤感。
我到了燕台，刚巧外国使者来进贡葡萄，进贡后剩余的葡萄还满满地装有一大筐。我花钱向使者买下了它，不敢一人独吃，就命仆人送至尊处。我在去燕台的路上试着填了几首《子夜歌》，未必合乎节拍，只是聊表思念之情而已。
词是这样写的：
凭无情骊歌，在道催我一程程远。望千里漳水东流，铜雀暮云几点。神马奔疲，飊轮驰逐，病体轻于燕。
大梁城里看苍烟，下有故人庭宇，落花帘卷。忆前番神迷魄倦，官廨整宵相伴。脉脉无言，殷殷问讯，调摄情非浅。
此时才识我翩翩，妍秀岂幻。燕市为家，天涯作客，彼此萍飘惯。寄将来一穗葡萄，露痕如浣。
笺的末尾写着“樗卿顿首”四个字。细想一下，信件之所以来得那么快，可能是因为狐狸行走很快，几百里的路程只需走一天就到了的原因吧。
过了没多久，太守被罢官，秦钰也不得不搬出官府，寄居在吕洞宾庙内——就在小红楼下租了间屋做卧室。一天，秦钰闲着无事把信笺取出来，在靠窗帘处展看欣赏，准备把它装裱成册，然后请一些当地有名望的人在上面题词奉和。可是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把信笺吹到空中，在上面不停地旋转。过了一会儿，信笺落在地上，可奇怪的是，纸上的字迹却全没了。秦钰正在惊奇怅惘时，只听楼上有人娇声说道：“樗卿是我的哥哥，他赴月宫仙府应试得中，成为通天狐，做了仙官，此后可以自由自在到处游走，得免劫难。这以前的信笺落在人间，必定会引来各种流言蜚语，恐怕会让哥哥遭到游方神人的弹劾，所以还是给我收去为好。您请再待一会儿，我也要走了。”秦钰很好奇就问：“神仙府中的考题是什么样子？”那女子答道：“第一道是《拟加女娲皇帝封号敕》，第二道是《天河真源考》，第三道是《月府扫花歌》。”秦钰想再问时，却已不见了女孩的踪影，似乎是一场未醒的梦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