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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一种情,永走不尽

1.在天花板上亲吻

这是一个朋友婚外的感情。她说她不介意被写出来。”没什么可耻的。”她说。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她说,“我们之间,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之间,甚至连对视也没有。

偌大的会议室,他们面对面坐着,当然还有许多人。但因为彼此的存在,那许多人便都没有了意义----也许,原本就是为了见面,他们才心照不宣来参加这个会的。

他原本是挨着她坐的。他来得晚了些,进到会议室,发现只有一个座位空着,在她左边。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不去坐,显然是异常的,如果去坐,他从来没有和她这样切近过。时间越长,他的犹豫就越引人注目。他走过来,“这儿没人吧?”他问她。她点头。“那我就坐这儿了,沾染沾染青春气息。”他说。

他比她大二十一岁。

会议还没开始,周围的人都在和邻座说话,他们也说,只是,她和右边的人,他和左边的人。他们之间连最普通的问候和寒暄都没有。偶尔,他们的胳膊会碰在一起,皮肤都很紧张。甚至,空气从他这里流动到她那里,她都能感觉得到空气的紧张。

终于,有一个人上了卫生间,他站起来,孩子气地去占那个座位。借口是他要问那个座位旁边的人职称的问题。其实他这种资历和年龄,早已经不用评职称了。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常常单独见面,每次,他都说他自己老了。开始她还抗议他的说法,后来她就任他说。如果他觉得这样说说舒服,那就说吧。她想。但听不到她的抗议他好象有些落寞,说的神情也有些凄凉,没有她抗议时的坦然和畅快。她这才明白,他把自己的诉说和她的抗议当成了一种游戏。于是,她又开始抗议他。他说老,她说不老。他说如果再年轻十岁或者五岁该多好,她说你在我眼里就是同龄人。他说年纪不饶人,她说许多事情都和年龄没多大关系。说着说着,她就发现经遍世事的他总还是有些腼腆和害羞。他喜欢他这种腼腆和害羞。他们初识的时候,就是这种腼腆和害羞里透出的纯真致命地打动了她。一个年届半百的人还会腼腆害羞,还会有纯真,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还没有恋爱过。

爱情是一种野气。野气撒出来了,男人就会变皮,变木。他没有。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没有任何标志和证据的恋爱。已经十年了。我问她十年里他们之间一点儿语言的表达也没有吗?她说有过一次。那是他们一起出去游玩——他们在一个系统工作,有时候会碰到一起。一大桌子人在吃饭,他们俩挨着。餐厅很喧哗,人们各自聊着天,他和她都感觉到静默着也不是一回事儿,就说些散淡的话。突然,他问她:“有的,是吗?”

她说她很吃惊,不是因为不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话,而是没想到他会说。

“是。”她马上说,“有的。”

没有任何定语,然而他们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他们也有过一次小小的牵手。那次是他们一起出差,一天晚上,同行的人都出去购物了,只剩下他们俩。他们出去散步,沿着一条河。河岸上是一级一级的梯道,顺着波光,两字排开的都是酒吧,有歌声,琴声,还有他们的呼吸声。她问她会不会游泳,他说只会狗刨。她说如果我跳河呢?他说你为什么要跳河?她说因为失恋。这是她对他最明显的暗示了。

他说你没有失恋。你不会失恋。然后他上了一级台阶,说:“我拉你一把。”然后不由分说地牵她的手,他们慢慢地向前走去。一瞬间,她的甜蜜比河水还要充溢。

然后呢?

然后,他就放开了她。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君有妇,卿有夫。日子过得都很平安,不想让两个家伤痛动荡。于是,他们就这么爱着,爱得像两个孩子,爱得像两个少年,爱得像两个傻子。

“其实,我们也有过亲吻。”她说,“开会的时候,我们总会共同看着一个人,一个倒水的服务员,一个慷慨激昂的发言者,一个咳嗽不止的老太太,一个站起来拉开椅子准备上卫生间的男人,总之,只要是有点儿动静,我们就会一起看着那个人。”

在他的脸上,他们用目光实现了亲吻。

“如果实在没什么人可看,”她说,“我们隔一段时间就会一起看看天花板。在天花板上一样可以亲吻。”

2.你是电,你是光

那天,和一个朋友聊天,她津津有味地说起自己“被初恋”——被人初次暗恋的经历,问我有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回家的路上,眼前却突然闪现出一个男孩子的面孔。

我的“被初恋”,男主角应该是他。

他姓郑,是我的初中同学,除了体、音、美,其他各科都是最差的差生。我则是个不折不扣的优等生,用东北话讲,“咣咣的”。除了用一点点小聪明把自己的学习成绩搞到前三名之外,我的其他精力都在为虚荣心作贡献:作为年级大班长,我拥有统管整个年级的纪律、卫生等重大权力。在自个儿班里当然也是霸王,对谁都敢指手画脚,喋喋不休。在那个男女生互不搭腔的变态时代,我像一条无所畏惧的鲨鱼,在男生和女生的团队间游来游去。无论友好不友好,反正是个“大使”。日子久了,大家似乎也都默认了我和男生自由交往的权利。于是,在班主任发起的一项优生帮助差生的活动中,别人都是男帮男,女帮女,只有我大义凛然地指着郑说:“我帮他。”

座位被调在了一起,我开始了我的帮助行动:数学课给他讲习题,语文课帮他构思作文,英语课帮他提单词……对我的帮助,起初他是漫不经心的,有点儿看笑话似的,直到有一次美术课上,我和他一起画美术老师的漫画,他看到我比他画得还好,还怪,还调皮,才开始转变态度,积极配合。但是,他有些太积极了。老师在上面讲的时候,他一字不听,只等放学后我给他讲。我为此批评过他,威胁过他,他却全不在意。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有意而为之,目的是想和我单独待那么一会儿。而我因为和他赌气随手画的那些画儿,也都被他珍藏在了他的画夹里。

火眼金睛的老师很快发现了端倪,在我尚且懵懵懂懂的时候,就把我们调开了。然后就是热火朝天的初三,我和郑被分到了不同的班。我是快班,他是慢班。再然后,我转学到了县城。而郑,据说不久就辍学了。

转学之后,我每个周末都要从县城回家,周日再从家到县城。途间正好经过郑居住的村子。我发现,几乎每周在奔波的路上都能碰到郑。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偶然,三次,四次……似乎就成了一种约定。四五十里的路,他总要陪我走大半程,对这种陪伴,我想我是喜欢的。但对这种陪伴的意义,我却甚不明了。

初中毕业,我上了师范学校,和郑开始通信。刚刚求学在外,对家乡信件的感觉是新鲜而亲切的。他来一封,我回一封。其实里面无非是些青春期的感叹和情绪,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若论信的质量,我承认他的更好一些,更用心一些。他常常会有一些奇巧的做法,比如把信叠成各种各样的花式,比如把我的名字镶嵌在一首自做的诗里,比如不是写而是画一封信。

师范即将毕业的那一年冬天,寒假回家,下了大雪。我正拎着扫帚在院子里扫雪,一个亲戚上门了。她是来找我的。她是我们村的媳妇,她娘家和郑一个村。她直截了当地传达了郑的父母提亲的意思。我震惊之余,勃然大怒,几乎是用扫帚把亲戚赶出了家门。愤怒的原因很简单:我断定是郑授意他的父母这么做的。他玷污了我对他纯洁的友谊。盛怒之下,我给郑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也是我给他的最后一封信,说我已经把他的信都烧掉了,也要求他烧掉我给他的所有的信。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爱情友情都是如此。不久,他回了信,口气很无力,却也很倔强。他说你是我的初恋,我不能忘记你。他说很抱歉给你带来干扰和伤害。他说我不会烧掉那些信,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这之后就没有直接的联系了,只是听我们共同的初中同学传来一件又一件关于他的事:他把自己锁在屋里一遍遍地看我给他的信,看我画的画,大哭一场,拒绝了所有的相亲……然后,听说他终于结婚了。再然后,听说他有了孩子,接着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他走上了许多农村青年都走过的那条常规之路。而在这些消息里,我师范毕业,参加了工作,也结了婚,又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调动着工作。二十年过去,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相距不远,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我甚至已经把他忘记,直到今天。

“你是我的初恋。”他曾经如此给我定位。而当时的我最强烈的感觉却是受辱,仿佛我从未喜欢过他而他居然这样喜欢我,就是对我的不尊重,就是在朝我泼污水。他应当被拒绝,被冷淡,被斥责,被轻屑。一切顺理成章。

现在想来,他有什么错呢?二十多年来,逐渐长大。我喜欢过别人,也被别人喜欢过。对喜欢的人,我学会了珍惜。对喜欢我的人,我学会了感谢——只要是有关于爱,我都学会了善待。即使是对这份早已经事过境迁的暗恋,经过漫长的岁月折射之后,此刻的我,也感觉到了其间的温暖和纯粹。这,便是进步吧?而对于郑,站在我记忆里的那个男孩子,请求原谅这样的词语太单薄了,也太不达意。对于他,我无话可说。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街边的小店里,传来S·H·E纯真绝望的歌声。我一向把歌词里的“你”理解为“爱”。是的,爱是电,爱是光,爱是唯一的神话。再黑暗的爱,也不是墨水,哪怕是最不被人承认和接受的暗恋,也是地下的煤。总有一天它会被挖出地面,在某一个瞬间照亮我们生命里不能言说的那种温柔。

3.爱情底片

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女友漂亮聪慧,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

两人中规中矩地相识了一年多,眼看谈婚论嫁就要摆上议事日程,忽然间,女友提出分手。

“为什么?”他一遍遍地问,好奇大于生气,“你究竟对我什么不满意?工作、学历还是家庭?或者是我的处世态度和生活作风有什么问题?”

“都不是。”女友说,“只是因为那张照片。”

他的心不禁一颤。

那是一张极普通的照片,是他与一位女学生的合影。他常去一家成人进修学院讲课,每次讲课时,那个女学生都会坐在教室的最前排,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下课了就给他端一杯水,然后和一大帮同学围着他聊东聊西。他对她印象不错,和她在一起时也挺舒服。但也仅此而已。

“她端水给你时,你有什么感觉?”女友追问。

“学生给老师端水不是很正常吗?”

“那她盯着你看时呢?”

“也很自然啊,老师怎么能怕学生看?”

“那我盯你看看试试。”女友道,然后便死死地盯住他,有几分试探,又有几分认真。

“开什么玩笑。”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忙把话题岔开。

不久,就出现了那张照片。那是一次课间休息时,一位同学不知怎地随身带了一架相机,还剩下几张胶卷没拍完,便对着同学们胡乱抓拍,忽然看见他正和她说着什么,便顺手给拍了下来。不过拍得实在是不错:他和她的脸挨得很近,额头几乎抵着,目光相对,会心微笑。他的神情如暖暖的春风,她的神情如漾漾的春水。

“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自从见到这张照片,女友就絮絮地问。

“当时正在说话,哪里顾得上多想什么。”

“那么,你们在说什么?”

“不记得了。”他淡然道,“不过是一张照片,别太在意。”

“你们看来可是真的挺好。”女友的神情带着些微微的惆怅。

“那不过是一张照片。”他有些急了,“我现在就可以撕掉它!”

“撕掉照片容易,可是你能撕掉那个人吗?”

“我和她只是师生,至多算是朋友,”他气愤地说,“不信你可以去调查!”

“有些东西连你自己都没发现,我又能够去查什么?”女友幽幽地说,“相信我,我绝不是无中生有。她很适合你,你也很适合她。你之所以和她没有故事,是因为你在有意识地为我负责,从而无意识地把她关在了情感圈外。”

“你根本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她适合我?”

“不要以为这张照片不算什么,有时候,一句话语,一个动作,一声叹息都足以暴露一切。”女友指着照片上的他和她,“你仔细看看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再仔细看看你的笑容,你的神情……你是喜欢她的,是不是?”

他沉默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追究起来,他真是一点儿都不讨厌她,也可以说是喜欢她。如果他有意让这种喜欢延伸下去,这种喜欢有可能会变成很喜欢,甚至是爱。

“然而,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却从没有照过一张这么和谐的照片。”女友说着翻开了影集。果然,他和女友的每一张照片都带着些莫名其妙的生涩、紧张、惶恐和故作姿态。

亦如他和女友所谓的爱情。

“可是,你总不能为这样一张照片和我分手吧?”

“那有什么不能呢?”女友静静地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无法更细致地分析,你也不要太违心地否定。这张貌似友谊的照片背后,其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爱情潜质。”

他无语。

二人终于分了手。当别人问为什么时,他们都保持缄默。是的,说出来谁会相信呢?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和有意栽培竟然抵不过一瞬间拍下的一张随意的照片。

后来,他真的和那个女孩儿结了婚。正如女友所说的那样,他和她彼此确实更为适合。他这才明白女友是个在情感上多么敏锐和精明的女人,那张他一直自以为是友谊的合影,居然是一页被她一眼看清的只有在暗房冲洗时才能目睹的爱情底片。

他也方才明白:有时候关于心灵的某些事情,在某些人的视线里,一丝一毫也不能隐藏。

4.心和心总是碰不到面

那天晚上,散了很久的步,回到家倒头就睡,连手机都忘了关。正睡得不知所以,突然被手机铃声吵个半醒,我没睁眼睛,任它响。第二遍铃响的时候,我被迫彻底清醒,拿起电话。来电显示是同学Z的手机号码。看看表,已是凌晨两点。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连忙接通,还好,耳边传来他正常的声音。

“喂,你睡了吗?”

“已经醒了。”我说,”什么事?”

“是不是有些打扰你?”

“没关系,反正已经被打扰了。”我开玩笑,”有事就说吧。”

“我没什么事。”他说,”就是睡不着,所以想和你说说话。”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噢。”我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不过立马就开始愤怒。睡不着就找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陪聊的吗?我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再想想,也就算了。毕竟是死缠烂打过三年的同学,虽然彼此一直都有默契,属于他是我的青衫之交我是他的红颜知己的那种,却也不是经常找我。而且,或许他还有什么苦衷没有说出来,另外,我毕竟也已经醒了。

在我舒缓愤怒的空档里,他似乎也在犹豫。终于,他又开口了。

“你丈夫不在家?”

“不在。”我说。心想幸亏我丈夫不在家,不然这电话来得还挺不好解释呢。

“那我就放心了。”这个笨家伙老老实实地说,”我说的放心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打扰他,也怕他误会。”他的言语在停顿中跳跃,“我知道自己不该打这个电话,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太不礼貌……”

半夜打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替自己唐突行为的本身道歉?他的唆让我差点儿笑出来。我想起那个经典的段子,一位护士叫醒了正在酣睡的病人,原因是病人该吃安眠药了。

“可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他接着说。

“就是说说话……”他又说。

“说说话。”他重复。

“我知道了,没关系。”我说,“真的没关系。”

我们都沉默下来。我突然感觉非常难过,我真的已经不怪罪他了。可我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安慰他,怎样做才能让他相信我对他的打扰真的已经毫不介意。是的,不过是说说话。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他的目的就是这般泉水一样的单纯。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轻易就能获得同样单纯的理解和接受。难道为了饮下这口单纯,我们仅仅掬水如唇还不够,还必得披荆斩棘搬石头去寻找那个十万八千里的泉眼?还必得在说话这个词周围加上一些前缀或者后缀,搞出一堆复杂可笑的定语或补语?难道这样才能给语言环境创造出习惯的安全感?难道我们必得如此?

我突然想起央视《艺术人生》的一次访谈中,主持人朱军问一直单身的演员王志文:“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王志文想了想,说:“就想找个能随时随地聊天的。”

“这还不容易?”朱军笑。

“不容易。”王志文说,“比如你半夜里想到什么了,你叫她,她就会说:几点了?多困啊,明天再说吧。你立刻就没有兴趣了。有些话,有些时候,对有些人,你想一想,就不想说了。找到一个你想跟她说,能跟她说的人,不容易。”

是的,这其实很难。或许你人缘不错,和你认识的人很多,和你关系不错的人也很多,但即使是你朝夕相处的家人,甚或是骨肉交融的爱人,你也未见得想什么时候说话就和他说话,什么时候想和他说话都不必担心失礼,不必自责,不必畏惧被冷淡和被斥责。茫茫人海,紫陌红尘,熟悉的容颜千千万万,通讯录上的名字万万千千,有几个人能让你有这样的安然和把握,去随时随地地畅所欲言?

终于,我和Z开始聊天,聊的多是同窗时候的事。他讲我的课间操姿势如何不标准,我讲他如何和同学拉起椅子打架,还聊到某位男同学一次吃十六个馒头,某位女同学在愚人节那天同时给两个男生写情书……他居然还记得我和一位语文老师的过节:那位语文老师讲课很无趣,我不爱听他的课,一次,故意设圈套问他每位老师讲课是不是都有自己属意的特点,他说当然如此,我问他你的风格是什么,他自谦说自己没有风格,我连忙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没有特点就是你最大的特点啊,怪不得我这么不喜欢听你的课呢。

寂静的深夜中,我们哈哈大笑。Z感叹道:“那时候我就惊奇,怎么会有这么直率的人,心透明得像玻璃一样。”

这是他能够在深夜把电话打给我的原因吗?

他也说起了自己现在的一些事。身在仕途,看起来是一条大道往前奔,但他的感觉常常却是迷茫的。他说他几乎每个深夜都不能安然入睡,心里空落落的,时不时地会涌起隐隐的痛楚。他和我一样,都做过几年教师,后来阴错阳差地入了宦道。“我常常想,其实自己只是适合当老师的。”他说。

那次聊天,聊了一个半小时。他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他说他怕我累,我说没关系。于是又聊了几分钟,他的声音开始倦怠,我才蓦然明白:他累了。其实我也累了。他问我累不累是想以关怀我的名义结束这次聊天,而我说不累则是为了让他的孤独释放干净。总之,因为客气,我们都没有说出完全的真话。

想找个什么时候都可以说话的人,是难的。想找个什么时候都说真话的人,更难。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见人就问好,分手道再见。我们喝汤不出声,嚼食不露齿。我们长裙折扇形容淑女,西装领带装扮绅士,下出租车等待门童护顶,进别人家首先乖乖换鞋——我们用常规行为来展示文明,用琐碎细节来约定教养,用这一切,来衡定所谓的素质、水准,乃至生活质量。在这种指数越来越高的生活质量中,再亲密的人也有了顾忌,再相知的人也有了猜度。而这些顾忌和猜度飘浮在社会生活的表面,恰恰就是人人称许的礼仪和规矩。

我突然有些感谢Z。想想,在重重的铠甲之下,他能够拨响这个深夜来电,该经过多少次的犹豫才会付出这份勇气啊。他肯定想了又想:她丈夫是不是在家?在家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丈夫不在家的话她会不会自作多情?她误会了又该怎么办?电话结束之后,他多半还会拷问自己:我怎么可以这么发疯?我是不是神经有什么毛病?要不然怎么不仅睡不着还往她家里深更半夜地打电话?

更加混沌,更加繁赘。而他的初衷,不过是想和我说说话。他不过是想在无边的黑夜里,找个无关利害的人,说说话。

我们的心,我们最真实的那颗心,都到哪里去了呢?我相信你有,他有,我当然也有。但是身体和身体能碰见,眼睛和眼睛能碰见,唯有心和心,总是碰不到面。我们已经越来越不会真实,越来越找不到真实的渠道。即使偶尔有汩汩的清泉从深山流出——如这个夜晚Z的纵情来电,也很难抵达我们的手掌。因为在它经过的地方,龟裂的缝隙已经几乎把它尽数截流。

后来,Z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以他官场多年积留的秉性,我想,他很可能会把这个深夜的电话视为自己的一次失态,一个把柄。或许,他还会为这个电话多次后悔和自责。但我非常想让他知道的是:我很怀念那次不速之电,我觉得那个夜晚我们之间的聊天,是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来,最纯净和最美好的一次。

5.如果我是维拉

维拉·布瑞丽特,一个生活窘迫到靠领救济金度日的已婚女人,近日在接受俄罗斯媒体专访的时候,自称是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初恋情人。那天,我在报上读到了关于她回忆往事的报道,自然是围绕着普京做文章的。

读完之后,不由得气噎。

“……十六岁的时候,我便预见他会成为总统,是克里姆林宫的领袖。”——如果我是维拉,我想,我不会说这样的话。要说就在十六岁那年说。如果十六岁那年你便预见了普京的辉煌,那你可预见到了自己会领救济金度日?如果说普京的命运你无权把握,那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不试图变得好点儿?没意思的马后炮还是不要放的好。如果是想就此显示自己的聪明智慧、目光深远,那反而泄露的是自己的无清无浊没谱没调。

“……那是我终身难忘的。一个隆冬的新年夜,我和普京的朋友们在他的家里过新年,突然有人提议说要玩旋转瓶子的游戏,于是普京开始转瓶子,当瓶子停下来的时候,正指着我。我们吻了,吻得很浅,但那感觉却很真实。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当时窘得脸蛋发烫,心中却燃起一团烈火。”——如果我是维拉,我不会这样痴迷地描摹自己和普京的初吻。而在俄罗斯的青春里,这吻不过是一个寻常游戏里的寻常赌码而已。能使这个赌码增值的因素只有一个:普京的总统身份。这未免让人恶心。而作为当事人,把当时的状况描摹得越生动,现在的不知趣也就越生动。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帅小伙儿,有着雄浑的男子气,天不怕地不怕。他经常与一班狐朋狗友大喝烈酒和香槟,对女孩子有着磁铁一般的吸引力,简直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当他一出现,所有的女孩子都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事到如今我仍记得他的双手,那短而粗壮的双手。在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我曾梦想着能和普京一起步上红地毯。”——如果我是维拉,我会克制自己对普京如此赞美。如果赞美是双方的,那还情分相当,可以原谅。可惜不是——这只是一个年近半百的女人在唱独角戏。是,她唱的姿态很隆重,但这种隆重未免过于凄凉。即使是面对传播最广泛的媒体专访,即使有无数人在电视机前驻足,在报纸版面上浏览,那也还是凄凉。而且是更不堪的放大了的凄凉。

如果我是维拉,我更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一个朋友想和普京谈谈从军队征召警察政策的改革问题,知道维拉和普京有过这么一段前情之后,就委托她联络普京。于是她给普京打了电话。“我很失望。回复的电话是让我报上姓名,住址,电话号码以及要咨询的问题。我突然觉得很沉重,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初恋的面子被摔了,失望是正常的,她本来就不该抱什么希望。我甚至觉得,如果生活够麻辣,还应该让她失望得更狠些:比如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普京。当她想要扑过去迎接普京的拥抱时,普京则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同时面含亲民的微笑向她表示问候:“大姐,你好。”

当爱情已经时过境迁,就不要再去提起。若实在想要提起,请像写流行歌词那样,只使用你我他这样的代词,千万不要实指。世事变幻,白云苍狗,抒情的歌谣如果都变成实指故事的话,往往是最残酷的:如果他是失意者,你的描述是对他的羞辱。如果你是失意者,你的描述是对自己的羞辱。如果你们都是失意者或得意者,那你的描述是对你们彼此爱人的羞辱。如果你们都没有结婚,那就干脆结婚。如果你只有回忆的欲望而没有结婚的可能,那就是对于你们共同经历过的这段爱情的羞辱。

所以,还是请不要自取其辱。

如果我是维拉,我想,我会对这段感情保持静穆。我会沉默。无论我是一个领救济金的女子,还是一个声名赫赫的女王,我都会从根本上拒绝接受采访,对他的初吻,对他的手,和他曾经所有的细节保持沉默。更对他现在的一切:言论,行为,政绩,以及权力,统统保持沉默。我会静静地对他关注,关注报纸上每一条有关他名字的新闻,关注电视上每一个有他笑容的镜头,仅此而已。如果一定要提起,也得是他先提起,而我,在他提起时,依然沉默。

我只让他活在我的记忆里。

这是一种骄傲。

这是一种尊严。

我想,这样的初恋,才是配得上普京的那份初恋。懂得这样做的女人,才是配得上和普京初恋的女人。

6.有一种桥,永走不尽

没有人知道,在她脱俗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功利的心。

除了她自己。

尽管,功利的缘故往往是因为不得不功利——谁都想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一些。但是,心存着一份功利,神情到底不如那些无须功利的人一样明朗和坦荡。总是流露出一丝压抑已久的自卑和不甘。大学生活已经接近了尾声,同学们早已开始为毕业后的出路而忙碌,她和大多数人的处境相似,没有什么太理想的可能。出身贫门,家境清寒,无权无势,学业也并非是出类拔萃,命运凭什么一定要厚待自己?

然而,她还是不甘。青春的快车道里,迟一步就是迟百步,她明白。对于自己明白的道理,她不想让自己明知故犯。

幸好,她生得美。

她取出了自己最珍贵的赌注。

“可以让我看看这本书的目录吗?”那天黄昏,在图书馆,她轻启朱唇,淡淡的问对面的男孩。

男孩儿看了她一眼,脸顿时涨红了。其实这个时刻,他蓄谋已久,心都快生了茧。

他慌慌地把书递过去:“你也对这本书有兴趣……”

从此,情海生波,再无宁日。

男孩儿相貌一般,但为人中肯。不乏聪慧,却绝不滑头。最重要的还有两点:一、他一直都在默默的倾慕她;二、他的父亲是一位显赫的高干。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她如一位演戏的高手,坦然地做着这一切。有时,她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爱上了他。

“一定一定要记住,桥归桥,路归路。桥既然是桥,就总有一天会走过。如果把桥看成是路,那害的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常常这么悄悄地对自己说一番,就会慢慢地冷却下来。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爱我?”似乎是有什么预感,男孩有时会这么不自信地问。

“又不是称东西,什么叫做一点儿?”她心虚地笑,“你爱我有多少点儿?”

“那不是一点儿,是整个儿的。”他说,“可是我却觉得你和我不一样。”

“男人和女人当然不一样。”

“我是指爱情的投入。”

“你干脆直说我根本不爱你好了。”她锐利地说。她知道有时把话讲得狠一些并不可怕,反而会显得自己振振有辞,“那我干吗还要和你这样?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爱你的家庭,你的背景?那好,我不沾你了行不行?”她的神情怒极,“往后,咱们各走各的,我不敢要你真挚的爱情,我也不敢给你虚伪的爱情!”

他忙赔笑道歉,顿时妥协。

水到渠成。盛夏来临之际,他和她双双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一年的试用期里,她小心翼翼的与他保持着温度。试用期满后,她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疏远他。她含蓄地找茬子,文雅地挑骨头,蛮横地耍脾气,尖酸地弄小性,用各种恰当的借口与巧妙的理由冷落他,淋漓尽致地发挥着自己不可理喻的任性,想让他主动提出分手——似乎在她的感觉里,这样就不那么亏欠他。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爱我?”一次,她大闹之后,他忽然静静地问她,口气里不含一丝的忿怨,真纯如一个未染尘霜的孩童。

“以前,是有。”顷刻,她艰难地说。

“真的有吗?”他又静静地追问。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泪水哗哗地淌了一脸。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在用最大程度的认真和她配戏。

“傻瓜,以后千万别这样了,多危险啊。你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像我这样好欺负吗?”他用宽大的手掌擦着她的泪,“以后别再借桥用了,要学会自己游泳。”

她哽咽难言,越发难过,却不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直到他离开许久,她才想到追到窗边去凝视他的背影。

数年过去,她又经历了几次恋爱,奇怪的是,这些毫无功利目的的恋爱却都转瞬即逝,让她一次次失去了兴趣与感觉。一天晚上,她辗转难眠,居然惊骇地发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装的竟然还是那个被自己当做“桥”的人,而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他那样,连自己对爱情的利用和亵渎都可以毫无芥蒂地理解、原谅和宽容。

这一种宽容,让她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走出。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你好。”她听见他说。

她没有做声。

“是你吗?”静了一会儿,他说。

她的泪水落在话筒上。

“为什么?”他又问。

“因为,桥不是桥。”她说。

桥归桥,路归路。人生的许多经历和状况,我们都习惯了用截然不同的标准去划分。但是我们并不明白,桥与路在许多时候是分不清楚的。你以为永远也走不尽的长路,其实也许是一座有头有尾的短桥,而你以为过后即可拆掉的一座小桥,却也许是一段你一生也走不尽的长路。

7.坐在最后一排

上小学时,我一直是个非常自卑的女孩子。因为丑,因为笨,因为脾气倔强性格孤僻,每次调座位,老师都把我安排到最后两排。

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乎都是调皮的男同学,我和他们无话可说。想要听课却又看不清讲台上的板书。所以每次上课,只是用眼睛呆滞滞地盯着黑板,做一些毫无意义的遥想——我从小就是个脑袋里充满怪念头的人。比如说:梅花为什么叫梅花?梅花为什么开在冬天?我能不能变成一朵梅花?我若是梅花会是白梅还是红梅?……

这样滥竽充数地混了半个学期。班主任调走了。接任的是个年轻的女教师。她红衬衣白裙子,齐耳短发,模佯甜甜的。

“我叫白明,倒着读就是‘明白’,也就是说对每个同学的情况我都能知道得明明白白。”她微笑着自我介绍。

我不屑地瞧着她。她真有那么大神通?她会知道我是近视眼吗?她会知道我不想坐最后一排却又倔着性子坐最后一排吗?她会知道……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竟真的注意到了我。

那天语文自习课上,同学们都在做练习册,我也摊开练习册假装做起来。其实我除了做些造句,看图作文之类适合我胡乱发挥的题目外,其他的根本懒得做。正噙着笔胡思乱想,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我的练习册,我一惊,这才发现白老师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小脑瓜想什么哪?”她亲切地弹了弹我的脑壳。从未享受过如此”礼遇”的我禁不住心头一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胆怯地听着她翻阅练习册的声音。

过了世界上最漫长也最短暂的几分钟。我畏惧地等待着习惯性的雷霆暴怒,却惊奇地听见她轻柔的笑声。

“这些句子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

“非常好,很有想象力。‘花骨朵儿们在树枝上聚精会神地倾听春天’,多有灵性啊。可你为什么不说‘倾听春天的脚步’呢?”

“有时候春天来是没有脚步的,是披着绿纱乘着风来的。”第一次受到如此嘉奖,我顿时大胆起来。

她没有说话,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走上了讲台,以我的练习册为范本讲起了造句。那半个小时的时光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感觉快乐和幸福的时刻。我想我当时肯定有些晕眩和迷醉了。直到下课后同学们纷纷向我借练习册时,我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把练习册塞进书包里。——要是让同学们看见那上面大片大片的空白区,我该多丢人哪。

这天夜里,我把没做的题全部认认真真地补上了,通宵未眠。

以后的日子里,白老师特别注意查阅我的练习册和作业本,关切地询问我其他课的成绩,还抽空给我讲一些浅显的文学知识。每当她带着清香的气息在我身后停下又带着那清香的气息悠悠离去时,每当她弯下腰挨近我低低地和我说这说那时,我都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激动、惭愧和快乐。我这才发现,我以往的愤愤不平和自暴自弃是多么无知而愚蠢。我的虚荣和脆弱让我受到的伤害是罪有应得,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培积起受人尊重和宠爱的财富与可以引以为荣的值得骄傲的资本!——我这样的学生,其实只配坐最后一排。

在我笨拙勤恳的努力下,我的各科成绩竟然很快进步起来。可由于眼睛近视看不清板书,便也给学习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障碍。但我没有告诉白老师,我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向白老师提要求?

一天,她来到班里旁听数学课,因为没有课本,便和我坐在一起合看。等到做课堂练习时,她便看着我做题。

“这是7,不是1,……这是8,不是3……”她轻声纠正着:“怎么抄错这么多?你近视?”

我没有说话,眼泪竟大滴大滴落下来。

第二天,她在班上宣布下周要进行语文测试。并郑重声明“前五名有奖”有奖当然令人兴奋,同学们暗地里都紧张地忙碌起来。一向对考试毫不在意的我仍禁不住跃跃欲试,积极地忙碌起来。——就是不能得奖,最起码也要考得比以前好点儿啊。

公布成绩那一天终于来了。白老师评完卷纸,最后才公布分数:“第一名:乔小叶……”

天哪,我是第一名!

我被震住了。

“这次考试,同学们的成绩普遍不错,有个别同学进步很大,比如乔小叶。她坐在最后一排,眼睛还近视,可她不怕困难努力进取,终于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我不但要奖给她前五名应得的奖品,还要再给她一份特别的奖励。张玉娟、姜春雷、陈庆龙、李明玉……你们几个站起来换一下座位,乔小叶!”

我站起来。

“这是你的位置。”她指着第一排中间的座位:”你今后就坐在这里。”

我懵懵懂懂地在那里坐下来。

“希望同学们向乔小叶学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最后一排的座位,但不会有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人。”

我的热泪汹涌而出。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这许多年里我淡忘了很多人和事,但那最后一排的位置和白老师的笑容至今仍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这样一个把我的生命和灵魂引向另一种暖度、亮度与高度的亲爱的人。

8.一些琐碎的人和琐碎的时光

一天下午,我订买煤球,送煤球的人性格很暴躁。我只是习惯性的开玩笑挑剔说这煤球如何如何不好,他就怒气冲冲地说:“不卸了,我们拉走。”又说:“我们不走了,就等着你试,你试过了我们再说。”又说:“我们不要钱了,你先烧三天。三天后要是觉得好我们再要钱,不好我们就拉走。东西还是我的,钱还是你的!”我一边听他自言自语一边看他卸着煤球,心想他要是边笑边说这些话该是一个多么象做生意的人。——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生意人难道就非得没脾气么?

卸到最后,他把那些裂了缝的煤球一块块地砸到三轮车上,嘣嘣有声。有些没裂的煤球也被震裂了。看着他鼓鼓的脸,我不由得笑起来。

晚上看电视彩票开奖,其中一个环节是挑选现场彩民从塑料柱里往外扇气球,一个女彩民扇出了两个气球,在第三个气球就要飘出柱口的时候,时间到了,眼看失去了风力的气球要落回柱里去,主持人道:“快扇,快扇!”——如是者三,似乎忘记了自己主持的身份,全不顾已到的时间。比赛完毕,结果是有两个彩民都扇出了三个气球,并列第一,然而奖金只有一份,我本以为主持人会让他们均分奖金,或者再扇一次,没想到他却说:“你们两个压指吧。”压指压了几个回合,他们伸出的指都挨不着。主持人有些急了,就又说:“你们剪子石头布吧。”于是两个彩民就剪子石头布起来。剪子石头布一次就有了结果。主持人很欣慰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童真的快乐。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他的主持行为不够规范。但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他。

他是我的同事,年龄比我大许多。一次,吃饭的时候,他过来挨人敬酒,轮到我时,他说:“将来是要靠你拿工资的。对我好点儿啊。”似乎是一种随口的玩笑,又似乎是一种有趣的嘲讽。他永远也不会靠着我去拿工资的,我知道。可一时间,我居然想不去该如何去应对。只好沉默。而沉默是不合适的,仿佛我把这种嘲讽看得太严重,又仿佛自己笨得不会去应对一句笑话。那我该怎么说呢?“没问题。”——太自以为是了。“那怎么行?”——似乎是在推脱。“我养活您什么呀,你还养活我呢。”这句比较合适吧。

可他已经过去了。回到座位上他就开始吃鱼。突然,他被鱼刺卡住了。他剧烈地咳嗽着。我非常想去给他捶捶背,然而我没有。我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心里难过极了。

从裁缝店取回了新衣,对扣子不满意,便去找那个盘中式扣子的女人。她在刘庄,全刘庄的人似乎都认识她。一问盘扣子的女人,便说:“是找小福媳妇的,腿是不是不得劲儿?”——意思是瘸了。找到她家,看她给我盘扣子。她很聪明的样子,手脚麻利。五间屋子里,只有厨房和她做活儿的卧室亮着昏暗的灯。

“东边人家那条大狗真大。”我说。

“那是条大狗。”她说。

“您盘扣子很多年了吧?”

“二十多年了。”

“有个手艺真好。”

“就是没常活儿。到冬天才能旺一季。”

“价钱怎么定的?”

“一幅扣子一块钱。”

“挺好。”

“是个事情,瞎干呗。”

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墨色,不知怎的,觉得十分亲切温暖,多年之前,我不就在这样的家里生活过么?这样底层的人,从来没有让我感觉陌生过。

每次做了好吃一点儿的饭,母亲都会先盛出一些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略放放就行了。”她说。这是给父亲敬献的仪式。末了还是我们把饭吃了。在生活细节上她是如此地惦念父亲,然而有时候她又是那么地拒绝父亲。她不喜欢父亲进到她的梦里。每梦到他,她就会给我们讲一讲,据说这样可以破一破亡人带来的不详。绘声绘色地讲完父亲在梦中的情形后,她都要拍一拍桌子,对着空气说:“你在干什么?让我梦见你干什么!”很不耐烦的样子。

当然,有了好吃的东西,她还是要在茶几上略放一放。

马三立去逝了。电视上播放了关于他的专题。他真是一个可爱的老人。在天津大街上,七八岁的孩子喊他“马三立!”他一准儿满面笑容地答应,一边抱拳:“哎,哎,上学去啊。”没有一点儿架子。“我就叫马三立,人家喊我的名字对呀,干吗不高兴让人家喊啊,人家喊你是喜欢你啊。”他说。在告别演出会上,他对拉板儿的师傅说:“您拉大板儿我太放心了,太放心了。你只管拉您的板儿,实在跟不上我就别跟了,咱们面儿不见底儿见。”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让儿子说相声,他说:“他脸上没买卖。”“什么是买卖?”“就是戏。”众人大笑。——豁达,勤奋,自谦,平实。一个对艺术严格对生活宽容的老人,对自己严格对别人宽容的老人。那天,容纳四千人的天津体育馆座无虚席,许多人流下了热泪。看着电视里的影象,远隔着几千里,我也流了泪。他是个让人笑着落泪的人。让人笑得也真,泪得也真。我想,只要有这样的人,这个世界就值得热爱。

晚上,很久以前的一个同学打来了电话。似乎喝多了一点儿酒。“一直挺惦记你的,挺想你的。”他说,“不过是广义上的,你别害怕。”我说谢谢,心想即使是狭义上的思念又有什么可怕?我不会生气。我不能愤怒别人喜欢我,我甚至为此而感谢他。

他又问了我的许多近况,罗里罗嗦,语无伦次。我静静地听着,不时地做一些应答。他常常这么打电话给我,我从没有给他打过,甚至没有询问过他的号码。但是他仿佛从不在意。他的口齿是不怎么伶俐的,简直可以说是笨拙,然而每次接到电话,听到他粗布般的声音,我都会涌起一种很深的感动。

他曾经请我吃过一次饭。这次他又说到了吃饭。“见面时我还要请你吃饭。代表全国人民买单。”我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他大着舌头又重复了一遍:“代表全国人民买单。”我们在电话里都笑起来。这好象是他第一次和我开玩笑。

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我和一些人在一起亲热而近于无聊地闲谈着,打发着时光。家人,工作,朋友,初生的树木,凋落的花朵……谈所能谈到的一切。而实际上,我想,我们无话可说。有人频频地盯着表,想让针足快点儿逃离现在。但我似乎又不想告别,于是尽量挑拣犄角旮旯的谈资,好象宁可选择无话可说的尴尬,也不想面对单打独斗的寂寞。

多么脆弱,我的内心。我是想让它出来透气的,可又怕它感冒着凉。它是那样的纤细,娇嫩和敏感,又是那样的坚韧,顽固和疯狂。

进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大家象抓住了宝贝一样开始逗他。但他一直不说话。“有点儿反常。”大家说。我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睛,他仿佛有些茫然无措,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周围的人。他的沉默一点儿都没有让我觉得奇怪。我忽然觉得他是此时唯一真实的事物。

9.酷时代的爱

“人生只一次,有爱就表白。”

“给爱一条生路,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种激昂的句子,如今是听得太多了。更淋漓的是一些歌词:

“不顾一切,狠狠爱。”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一样为爱痴狂。”

也难怪,这是一个酷时代。人们爱的方式也难免越来越酷。而酷爱的一个重要部分便是空前关注自己的感觉。那么有了爱情便无须藏匿,最对得起自己的方式就是要把它迫切地抛出来,无论这爱情花落谁家,也无论这爱情是绣球还是铁蛋儿,总之先不能委屈自己个儿,这才是第一正经。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女子,她傻。如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样,她也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且已经陷得无法自拔。那个男的对她仿佛也很有感觉。她站在了岔路口,退一步不甘,进一步不敢。于是三里一犹豫,五里一彷徨,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因为经常看我胡乱写的小文章,大约觉得我有点儿像个婚恋专家,便写信向我求教,问我如何让这感情富有前途。蒙此信任,我便一加一得二,二加二得四,讲给她听。无非是念几巡老经,劝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草不比那草好。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等等等等。然而不仅全无用处,她似乎还渐渐让不甘超越了不敢。

“我现在无法回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爱他的女人了。”小女子的声音开始决绝,“我必须试试。他就是堵墙,我也得撞撞。”

放下电话,我心里已经导出了一场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伊人打扮得楚楚动人,款款行至意中人身边,含情脉脉告诉他,我爱你。那男人若不动心,她便把自己打入地狱。那男人若动了心,另一个女人便被打入地狱。总而言之,都是伤害。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多日之后,她打来电话,“我和他的妻子,成好朋友了。”

我愕然。

“是有些不忍,也是有些好奇,就想先了解一下他的妻子。费了一番工夫,假装很自然地认识了她。发现她人很好,是一位很善良也很可爱的大姐。我们在一起慢慢地喝着茶,听她描摹他家居生活的样子,翻看他小时候的照片,她还讲了他们夫妻的许多事,怎么装修的房子,生孩子那天他如何在产房外大哭,他遇到车祸后还患了一段时间的抑郁症……听着听着,我就觉得,自己对他太想当然了。不错,他确实很好,我依然还喜欢他。但对他,已经没有什么野心了。”

这个小女子,她在做什么?

她仍是爱他的,毋庸质疑。但她没有草率地发起刀劈剑刺的攻势,她绕到爱情背后,悄悄撩起对方婚姻的衣里,想看一下这衣里的针脚是否细密,是否留下了容她插足的稀疏空间。于是,她惊讶地发现,原以为只有自己能签署给他的幸福生活,不过是他跟妻子现状的盗版。她的设计与他的拥有所差无几。她能给他的,不过如此。

“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我想她总该立地成佛了。

“以后,还和大姐做朋友。从大姐那里倾听关于他的一切。”沉默片刻,她说,“没办法,我还是喜欢他。只有这样间接爱,爱到不爱为止。”

间接爱。投注太大,这个倔强的女子,一时间无法全身而退,她居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这样一种笨拙而又刁钻,狡猾而又诚实的方式,去处理自己的爱:移位于他最亲密的妻子背后,让她为自己传递他的微笑和呼吸。以友谊的名义善待他的家庭,爱人和一切历史,也在默默的分享中为自己的爱情解渴,并消毒。她用理性滤净了自己的爱,并使自己的爱远离摧毁和破坏,趋于辽阔和芳醇。

建设性的爱,就是这样吧?在间接爱着别人的同时,更是直接地爱着自己。一场本该硝烟弥漫的战争,却被她运筹得刃不沾血,人人不输。

这似乎才属于我认可的,理想中的,酷时代的,爱。

10.这满山的山花啊

明天就是农历三月初三,是“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的那个三月三,也是踏青游玩正当时的那个三月三。本来也就打算出城去看春天,恰逢上泌阳举办盘古文化节,想从省里请几个人捧场,便半公半私地应了约。泌阳隶属驻马店市,非常靠近信阳,已经算是河南之南,春气自然比郑州更足些。昨天的一路行程中,满眼便都是柳垂绿发,麦淌碧波,还有一行一行的油菜花镶着金边儿。

春天已经浩浩荡荡地来了。

午饭过后,便被主办单位安排登山。此山名为铜山,典型的北方山名,和东北的铁岭倒是遥相呼应,对仗工整,但看起来却是很秀气的,海拔也不高,才六百多米,盘山公路两边植被很好,映入眼帘的,皆是青翠欲滴。

“铜山风景区位于河南省泌阳县城东30公里处,是桐柏山向北延绵的余脉,东距驻马店市66公里,总面积公里……”导游是个面色黎黑的小女孩,穿着崭新的鲜红运动套装,很隆重的样子。此时突然沉默,我们全车都安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据《泌阳县志》记载,说此山产铜……”她续了两句,又陷入沉默。大约是忘词了。大家便和她开玩笑,让她尽管侃,说反正我们都不是本地人,你讲错了也没关系。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专家和学者……”小女孩儿嗫嚅着,眼圈都红了。车厢里响起一阵笑声。是啊,可以原谅。据说这是铜山景区第一次举办如此规格的活动,没见过世面的、纯真朴实的山里女孩子,怎么能够不原谅她呢?然后,又是一番更温和的安慰。好在路并不远,一会儿我们就开始登山。小导游走在前面,除了必要的景点介绍,她一直沉默。

“这山里还有什么特别的?”有人问。

“有。”她说,“花。”

花。确实,这山里除了叶的绿和石的青,其他的颜色就都是花的了。这些花我大半都认得。沿着山谷攀援而上的,有一丛丛金黄色和纯白色的唇型花朵,那是金银花。缓坡上娇弱安卧的,穿着深红、浅红和乳白色衣衫的纤细花朵,那是瞿麦。和金银花的金,油菜花的金以及迎春花的金比起来,连翘花的金又有所不同:也许是因为在深山里面,见得人少的缘故,它显得格外热烈,格外烂漫,格外没心没肺,无拘无束。

我知道,这些花都是药。我问小导游:有没有人上山采药?她说:没有。我默然。想来也是,这些花现在已经被圈在了景区之内,应当是景区的资产,怎么能允许随便采呢?

不经意间,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一两株桃花红和梨花白。和那些琐琐碎碎的花比起来,这些花树绽放得肆意大气,气势磅礴。不过,我也知道,因为无人修剪,这些树的结果功能会越来越退化,到季时多半只能挂些小果,而那些青涩的小果,只能留给鸟儿吃。

这些花儿,都是寂寞的。这满山的花,都是寂寞的。

蓦然想起一个女人。

那是多年前看过的一个记录片:一个陕西女子,于山中生活多年,从没有出来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和村里几个女人来到了西安,走在西安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街上,同伴们都兴高采烈地看稀罕,她却突然蹲在马路边,痛哭失声。人们问她是不是钱包丢了?她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地方?人们怎么还可以这样生活?为什么以前我不知道?

这个记录片当时是在央视放的,很轰动,曾引起广泛讨论。有人说对一个没有文化的山妇来说,如果她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那她还不如当初就不出来,一辈子待在山里或许才是最幸福的。也有人说她出来看看也可以,只要不想太多就行了,就像她那些同伴。对某些人而言,懵懵懂懂才会少有烦恼。对这些,我都不能认同。事实上,从她失声痛哭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被改变了。没错,她可能还得回到深山里继续以前的日子,但那继续只是表面的。她知道了西安,她知道了通往西安的路。她可以不止一次地走进西安,她可以在内心一点点地靠近西安。她靠近西安的痕迹会镌刻在她的汗水里,脚步里,笑容里,皱纹里。也会镌刻在她对孩子的引领里。在她的意识里,西安这座繁华的城市,已经成为一种珍贵的精神生活和纯粹理想,成为一个象征性的生活——成为一个梦。

这多么重要。一个有梦的女人,她的名字注定将会与那些山妇有所区别。或许做了一圈梦之后,她还是会在山里做山妇。但此山妇与彼山妇已经在本质上截然不同。

又想起了陶渊明。陶渊明“晨星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田园生活潇洒得千古芬芳。而有史料记载,一日,朋友去看他时他却正为儿子叹息。他说他有意让儿子出仕,朋友不解,陶渊明说了一番话,大意是:我能够淡然是因为我已经看过了繁华,从繁华到淡然固然是一种境界,可我儿子还不知道繁华是什么样呢,就让他这么过一辈子,对他是残忍的。

我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正如只有饮遍了世间美酒的酒徒才最有资格说清水至味一样,所谓平淡是真,背景必须得是无数的斑斓锦缎。如此,风吹烟云散尽才果然能让人看到万里苍穹。这是阅历的力量,这是底蕴的力量,这是紫陌红尘的力量。经过这些力量清洗之后,才是境界。因此,即使是佛祖青睐有加的唐三藏,也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取回真经。

所以,那个陕西女子的哭,让我久久难忘。她应该哭。她的哭,比那些懵懵懂懂逛城里的同行者的笑,更美。

这是一朵醒了的山花。

“这小姑娘是该到外面见见世面的。”

“其实她这样也挺有风味的。鲍鱼有鲍鱼的美,野菜有野菜的香。”

眼看就下山了,我隐约听到后面的人在议论那个小导游。我沉默。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的山花从我面前闪过。我只有沉默。我知道会有无数的人说:这些花与大自然多么和谐,多么一体,它们就该长在这里。但我也知道,这是城里人的话。感叹的生活是诗歌,抒情的生活是散文,除此之外的一切严酷真相,都是小说。

这满山的山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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